南风公司分到一百五十万。
喻承达分到四百五十万, 承达公司在港城一战成名。
深市最豪华的餐厅里,喻承达宴请团队成员。
金碧辉煌的包厢装饰得富丽堂皇,能看见人影的大理石拼花地砖、名贵的波斯地毯、红棕色真皮沙发, 极为奢华。
又见自己喜欢的粤菜, 陶南风吃得很欢喜,向北却食不知味。
先前畅想的时候心潮澎湃,可是真的拿到这些钱,向北想到叶初的提醒,心里却有了隐忧, 他问坐在身边的江启筑:“咱们赚这么多钱,会不会被人骂?”
江启筑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不解地反问:“骂?为什么?”深市房地产公司是房管局下属企业, 赚钱也是为国家赚钱,他一点负担都没有。
向北说:“国家法律规定,土地归国家或集体所有, 不允许任何单位或个人以任何名义进行买卖。”
江启筑哈哈一笑, 拍了拍向北的肩膀:“向北啊, 你这还是内地人思维, 被长久的计划经济禁锢了头脑。《资本论》里有一句话, 地租是土地所有权的特有经济表现。虽然土地归国家或集体所有, 但是可以用国家或集体的名义出租嘛。我们特区本来就是改革的排头兵、试验田, 要敢于做以前没人敢做的事!”
向北管理能力强, 擅长处理公司事务、谈判、沟通、协调, 但土地产权、资本论、经济表现这些词语对他而言却显得格外陌生。书到用时方恨少, 向北准备回江城之后把《资本论》找来读一读, 至少要把关于土地产权的内容了解透彻。
喻承达听到他们的对话, 哈哈一笑, 举起手中红酒杯,与向北碰了一下,清脆的一声“叮——”
“向老板,你怕什么!咱们生意人求的是财,落袋为安。你们设计公司以技术入股合作,参与规划、设计、施工全过程,付出这么多心血、劳动,赚点钱很正常嘛。”
向北看一眼喻承达:“喻老板你不知道吧?所有钱财可以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在我们国家,不把权、责、利厘清,赚再多钱也没用!”
喻承达自以为听懂了向北的担忧:“你不能光把钱存银行啊。内地都是国家银行,随时可以冻结存款。你得想办法把钱换成固定资产或者资源,比如黄金、珠宝、古玩、房产、土地……”
向北微微一笑,站起身给喻承达、江启筑敬酒:“有道理。东方花园的沿街商铺,我全买了!”
喻承达知道向北有钱,但没想到他如此豪气,一掷千金将所有商铺都买下。他将酒杯杯口放置向北的酒杯杯口之下,以示谦卑:“向老板,你狠!”
江启筑大喜站起:“好啊,我还正在发愁怎么招商呢,向北你既然愿意接手,那就都给你吧!至于价格……好商量。反正我们已经赚了不少钱,哈哈哈哈!”
喻承达好奇地问:“你们都租下来了,准备做什么呢?”
听到这里,陶南风用餐巾擦了擦嘴,抬头说话:“深市成立特区时间短,在深市上班、赚钱、打工的人都是外地人,天南地北什么都有。干部宿舍240套、东方花园198套住房,我留意了一下港城人占五分之一,粤省人占三分之一,其余很分散,湘、鄂、赣、桂、川居多。商铺的服务对象是这样一群人,招商之前先得进行功能分析,看看这些人最大的需求是什么,找准需求、精确定位、商铺想不赚钱都难。”
江启筑听陶南风分析得清清楚楚,笑着调侃了一句:“陶总平时话不多,但一说起专业来就滔滔不绝啊。”
喻承达继续追问:“那你觉得这些人最大的需求是什么?”
向北与陶南风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民以食为天嘛。”干部宿舍那边有食堂,但深市生活节奏快,每天早出晚归哪有时间自己做饭?不如搞个全国美食一条街,把各地的特色小吃、菜式搬到这里来。
正好大家也在吃饭,于是话题就转到商铺经营上来。
喻承达第一个表态:“留个地方给我,我从港城挖师傅过来开个大点的茶楼,免得我们过来喝早茶还得到南方大道那边去。”
喻承泽高高兴兴地举手:“也留个地方给我,我有相熟的粤菜师傅。”
“我要开湘菜馆!”
“江城的早餐摊绝对不能少。”
“川菜、川菜……”
就这样,向北在酒桌上与江启筑签下三十年商铺整体租赁合同,一百五十万转了一个圈又全部进了深市房地产公司的帐户。
陶南风粗粗算了一笔帐,大额存单换成了稳定的现金流,预估这一排门面每年为陶南风、向北提供近八万元的租金收益,南风公司哪怕两年不接设计项目也能正常运转。她展颜一笑,拿起放在眼前的橙汁饮了一大口,真甜!
饭饱酒足,一行人从包间出来,在走廊迎面遇见七、八个人。领头的男人一眼看到陶南风,顿时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陶南风!”
向北下意识地将陶南风向身后一带,挡在她面前。
“哈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笑声传到陶南风耳朵里,“唉哟,从哪里来的一根葱,做什么把陶大设计师藏这么深?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江启筑看对方态度傲慢,转头问向北:“这人是谁?你们认得?”
说话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花衬衫、喇叭裤、嘴里叼着一根香烟,眉眼间傲气十足,正是京都柳家子弟,柳元瑜。上次陶南风在京都投标西城区体育馆项目时,向北没有跟着去,并不认认识他。
柳元瑜被一群人簇拥恭维着,得意洋洋。他乡遇故人,柳元浩恨不得把自己的成就狠狠炫耀一番,对站身边的人挑了挑眉:“来,阮教授和陶南风打个招呼,你们也算是同行嘛。”
阮学真自从被京都大学开除之后,放浪形骸再无顾忌,他一只手搂着个打扮娇艳的女郎,轻佻地笑着:“陶南风你躲着做什么?难道还见不得人?京都一别,没想到咱们又在深市遇上了。”
陶南风横跨一步,与向北身后走出,与向北并肩而立。她拉着向北的手,简单地介绍着眼前的“故人”。
“京都柳元瑜,建设部住房统建办主任;另一位曾经是京都大学建筑学专业教授,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在柳叶建筑设计与工程咨询公司当设计师。还有一个……”
陶南风目光一闪,准确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还有一个是我的大学学长,周若玮。”陶南风这才想起,周若玮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京都,据说是在建设部底下的部门上班,没想到竟然是柳元瑜的下属。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陶南风皱起了眉毛。
听完陶南风的介绍,江启筑便明白她与对方有过节。不过到底生意场、官场都混过的人,江启筑笑着上前握手:“深市房地产公司,江启筑。大家都是同行,以后多多关照。”
柳元瑜听说过江启筑的名字,勉为其难地与他握了手,上下打量一番,声音还是透着股浓浓的优越感:“深市住宅建设步子迈得很大嘛。前两天和齐副市长、建委黄主任吃饭,他对你非常肯定,一年时间就盖起240套干部宿舍,很有头脑!”
江启筑笑笑:“全靠朋友帮忙。”
柳元瑜看向陶南风:“是你帮的忙?第一个招投标项目有你,第一个与港城合作的住宅项目有你,怎么哪里都有你?”
陶南风没有理睬他的挑衅,一声“借过”便要与他擦身而过。
柳元瑜却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陶南风,项宜民是苗靖的人,我已经把他打发回京了,现在办事处的事情由周若玮负责。听说你们是校友,怎么……见到师兄也不打声招呼问声好,坐下来一起喝茶敬敬酒?”
周若玮上前一步,与陶南风面对面而站,他努力挺直腰杆,让自己显得更威严一点:“陶南风,还得感谢你上次的提醒,不然我还想不到要到深市过来看看改革开放的成果。难得遇上,不如一起坐坐?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年前周若玮、冯悠在江城第一百货大楼偶遇陶南风,双方订下赌约,谁先赚到一百万就算赢。陶南风亮出喻承达送来的一百万汇票,将周若玮当场镇住,灰溜溜离开。但这件事对周若玮的刺激非常大。
港城、土地买卖、一百万,这三个名词合在一起,给了周若玮明确的方向——到特区去,与港城人交朋友!
于是,周若玮想办法攀上柳元瑜,终于心想事成。来到深市之后,他深切感受到这里到处充满着迷人的金钱味道,心情激动不已,只要他抓住机会,一定能赚大钱。
陶南风看了周若玮一眼:“道不同不相与谋。”
阮学真对陶南风敌意很深,在一旁冷笑着说:“陶南风,你别那么狂。特区再特,也特不过京都去。柳主任主管全国住宅建设工作,只要他一句话,信不信你们所有项目就得停工?”
江启筑听着心一缩。
他在深市特区这几年,宽松的政策让他有胆量迈开步子向前走,但他深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上头意志之上。阮学真这句话说得没毛病,如果全国住房统建办出个新政策,不允许与港城搞贸易补偿,那他的房地产公司寸步难行。
住房统建办驻深办事处的项宜民与江启筑私交良好,没想到他不声不响地被调回京都,换来个周若玮一看就知道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怎么办?
向北在一旁听着,淡淡道:“原来,柳主任权力通天,整个深市基建都得听您的调遣?失敬啊失敬。”
柳元瑜听到这满是嘲讽的话,撩起眼皮正眼看着向北:“您哪位啊?这里有您说话的地儿吗?”
周若玮在一旁回答:“他是陶南风的爱人,向北。”
柳元瑜一听便笑了起来:“我还在想,这么漂亮能干的陶南风会找个什么样儿的男人,连苗靖都看不上。今天终于见着真人儿,原来就这样,看着也很一般嘛……”
向北眼眸一沉,却没有开口说话。
陶南风不愿意忍这口气,挽住向北的胳膊,定定地看向柳元瑜:“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找爱人是我自己的事,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阮学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妻,果然是这样啊。”
陶南风斜了他一眼:“你这么赖,娶的是仙妻?”
阮学真被她一怼,翻了个白眼没有吭声。他因为作风问题被学校辞退,家中悍妻找人把他揍了一顿,坚决离婚,带着儿子与他划清界限,因此阮学真现在还是单身。
见陶南风这么维护自己,向北刚才因为被鄙视而升起的一丝憋屈烟消云散,他搂过妻子的肩膀,微笑道:“能娶到南风是我的福气,你们嫉妒也没有用。”
柳元瑜被他噎住,呸了一口:“哪个嫉妒你?真是不知所谓!”他将目光转向江启筑:“江总,我们马上就要当邻居了,将来多多走动走动。”
邻居?江启筑与陶南风、向北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周若玮解释了一句:“京都办事处太寒酸,市里批了我们一块地,就在东方花园对面,准备建栋办事楼,顺便呢盖个宾馆,接待京都方面来的商界人士。”
柳元瑜说:“你们房地产公司的贸易补偿思路很清奇,我也想学一学。到时候欢迎港商投资啊!”
他看向带着明显港商特征的喻承达,伸出手来:“这位一定是投资东方花园的喻老板吧?久仰久仰——”
喻承达听着一头雾水,不过生意人向来和气生财,便满面堆笑地与他握手:“客气、客气。”
狭路相逢,向北感觉到了来自柳元瑜的野心。
向北与苗靖是战友,也听闻过京都的权力网。柳元瑜与苗靖从小一起长大,谁也不服谁。现在柳元瑜把苗靖人调走,亲自来到深市,显然也看中了深市基建这一块大肥肉。
柳元瑜在东方花园对面拿地,以建办事处为名盖酒店,折腾出来一条拿国家划拨土地盈利的路径,损公肥私的他好意思说想学习贸易补偿的思路?好意思当着江启筑的面挖港商的墙角?
向北双目微眯,浅琥珀色的瞳仁里泛着一丝寒光。
酒店走廊的地面铺着大红色地毯,两边墙壁喷金,亮闪闪的射灯像天上的星星,深市今年开张的这家“棠木”粤菜馆透着金钱的味道。
此刻的深市,百废待兴,只要敢想、敢干、敢努力,赚钱并不难。这块土地也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吸引着淘金者前来投资、建设。
耳边响起柳元瑜的客套话:“有空一起坐坐,有钱一起赚啊。”这个京都官员,半分为人民服务的意识都没有,话语间却透着商人的市侩与贪婪。
向北与陶南风感觉这里的空气有些污浊,对视一眼,拉着手侧身而过。
深市冬天温暖,向北和陶南风在江启筑公司旁边的老旧居民区租下一栋小楼,准备过年把老人、孩子们都接过来玩。
这栋小楼紧凑实用,一楼客厅、厨房、餐厅,二楼三间卧室,找人重新装修之后色调以绿、米色、浅灰为主,温馨舒适。
吃过饭回到临时的“小家”,陶南风换上身棉绸睡衣,穿着拖鞋在客厅里“叭嗒叭嗒”地走着,对在厨房烧水倒茶的向北说:“柳元瑜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草包不说,胆子还大,狂傲得自以为天下第一。”
向北取出从江城带来的桂花茶,沏了两杯端出来,将其中一杯递到陶南风手中,微笑着说:“那我们就不用理他。晚上吃得多了,喝口茶消消食。虽然酒席上也有茶,但总觉得不够清爽。”
夜风清凉,拂动着一楼米色碎花窗帘,送来阵阵浅淡的花香。
虽是异乡,但因为有向北在身边,陶南风却觉得安心自在。
她接过茶杯,放在身旁的餐桌上,伸出手环抱住向北的腰,将脸轻轻贴在他胸膛,柔声道:“姓柳的惹人嫌,你别介意他的话。我能嫁给你挺开心的,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向北是南风公司的大主管,只是因为陶南风太过耀眼,他的光芒才没有显露出来。在这个崇尚男强女弱家庭模式的时代,但凡向北少一分自信,都可能会被柳元瑜的话语激发出不平与憋屈感来。
——明明我也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大家却看不到我的付出?
——公司业务都是我在谈,走出去好歹也被称一声“向老板”,可为什么只要和陶南风在一起,就只能被介绍为“陶南风的爱人”?
好在向北宽厚、陶南风温柔,夫妻之间相互信任,柳元瑜的话才没有影响到两人感情。
陶南风的温柔宽慰让向北心中熨帖温暖,他展开双臂将南风搂住,在她头顶印上一个潮热的吻:“他们那纯属嫉妒,我不介意。”
陶南风的肩头薄而圆润,身体柔软,抱着她,向北感觉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
夜风在耳边呢喃,浪漫而柔美。
良久,向北说:“深市现在机会那么多,谁都想来赚钱。柳元瑜既然来了,那就来吧……”
剩下的话,向北没有继续说。商场如战场,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向北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洒落而下,仿佛在为他鼓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