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红星亲口承认陶南风有真本事, 周若玮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说嫉妒吧,周若玮原本以为陶南风和他一样就是擅长做建筑设计,若是陶南风在这方面比他强, 嫉妒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她在施工后期管理领域独树一帜, 隔行如隔山,周若玮无计可施。
说憎恨吧,周若玮先前因嫉生恨,每日里念叨起陶南风的时候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踩在脚底下。可是现在听到连京都业内有名的结构专家朱红星都夸她有本事, 不知道为什么周若玮心里竟然有一种诡异的骄傲与自豪。
——你看,我曾经喜欢过的女孩, 她就是这么牛!
周若玮垂下头, 努力让自己嘴角掩不住的上翘收敛起来,片刻之后抬起头,已经看不出半分欢喜之意。
“朱高工, 那您的意思是?”
朱红星兴致勃勃地拍了拍周若玮的肩膀:“你这个校友在哪里?引荐引荐?”
郑猛一听便愣住了。什么?朱红星想见陶南风?
他花了一堆钱请京都专家过来, 为的是和陶南风唱对台戏, 现在戏还没有上演, 他们竟然准备握手言和?
不行!绝对不行!
郑猛忙凑近朱红星身边道:“朱专家, 您是什么身份、陶南风是什么身份?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 哪里值得让您主动去见她?何况, 陶南风先前放下狠话, 说17街坊的问题只有她能解决, 别的专家都没用, 难道您就愿意让她得意?”
朱红星是农村孩子, 1956年考上大学, 作为第一个考上京都大学的农村娃, 当年不仅轰动全村,连县委书记都亲自上门拜访。苦读多年,一朝成名,他一直保持着一股农村人的淳朴与勤劳。
毕业分配到京都市建筑工程局,他风里来雨里去,参与大大小小几十个工程项目,理论联系实践在工程质量管理中不断总结提高,渐渐在业内有了名气。正是因为这一份心无旁骛,他才能获得“工程质量医生”的美誉。
技术型人才的特点是一根筋、直肠子。
朱红星板起面孔回应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陶南风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在17街坊项目上的确表现出了极高的敏锐度。如果说只凭一眼便能断定水池裂缝、墙根雪花纹,那绝对是我无法企及的天赋型人才。
你请我来,是解决工程质量问题,不是和陶南风较劲。既然她能够发现问题,不如请她一起加入,大家一起商量讨论。至于她先前放的狠话……现在看来好像是句实话,年青人嘛,让她得意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郑猛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胸口一阵抽痛。
他转过脸看向郑绪兴,眼神里带着一丝谴责:这就是你让冯悠找来的人?说好的打脸陶南风的呢?
郑绪兴看懂了,转过脸看向冯悠,眼神显得有些幽怨。
冯悠心虚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怎么连京都来的大专家也如此推崇陶南风?难道她真有些本事?
这个陶南风,怎么跟臭虫一样,怎么摁都摁不死!
她忽然就茫然了:从小到大她都在和陶南风比,一心要把她踩下去自己成为父亲、母亲、人群中的主角。可是现在一路走来,似乎她的每一次打压都让陶南风站得更高、走得更远,被打脸的你,一直都是她自己。
原来小丑是自己?这一份认知让冯悠郁闷得想哭。
朱红星根本没有理会在场这些人的心理活动,认真地嘱咐着助手蒋乐:“土芯编号了吗?记录下来了吗?拿皮尺来,我们去测量一下三号楼的裂缝情况。”
“都做好了。”蒋乐是个模样憨厚、二十多岁的施工员,一直跟随朱红星做文书整理、现场记录等工作,左手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皮尺递给朱红星,右手一直握着纸笔。
朱红星把所有一切都记录、绘制下来,整理好现场资料之后他看向一直有些木然的周若玮:“走!我们去拜访陶南风。”
周若玮与冯悠交换了一个眼色,抬手看看表:“那个,现在已经快到饭点,估计陶南风不在公司。我们下午再去吧?”
等到下午,冯悠等人还没出发,郑绪兴找到招待所,一进屋便抹起了泪:“我爸生病住院,正在急救室里抢救。”
冯悠与周若玮同时一惊:“怎么回事?”
原来,梁佑坤一状告上去,看到郑猛签字的纸条,书记与厂长勃然大怒,斥责郑猛心胸狭窄、渎职懈怠,不顾梁佑坤的阻止一意孤行,导致专家楼出现裂缝。
书记直接让郑猛给了两条选择。
一,提前内退,享受处级退休待遇;
二,转岗离退休办,等三年后正常退休。
郑猛急火攻心,心脏病发作,当场昏厥过去。
接下来的基建事宜全部由梁佑坤接手,就连郑绪兴这个采购科科长也没办法再参与进来。
郑绪兴傻傻地看着冯悠:“对不起,把你们从京都拉过来,现在我爸住院我也没办法再陪你们。不过你们放心,出差补助、专家咨询费都不会少了你们,这一点梁佑坤也保证过的。”
冯悠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辞辛苦地过来,肯定不是在意那点钱。”
郑绪兴苦笑道:“现在打脸陶南风不成,倒是我爸病倒,官位不保,惭愧。总之……这一回是我对不住二位,让你们辛苦跑一趟。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
周若玮知道郑绪兴是冯悠的前男友,却没想到这两人关系如此融洽。
虽然结婚时知道冯悠是清白之身,但看到这个因为种种原因和平分手的前男友,周若玮还是有些膈应。
他自持身份,皱眉道:“这事也不能怪你们,只能说17街坊的问题比较特殊,连朱专家都觉得棘手。”
似乎老天都在帮陶南风。
如果只是普通的地质问题,勘测之后心中有底,朱红星马上就能制订出处理方案。要么提高地基承载力,要么加固结构体系。谁知道这个17街坊连钻孔机工作都能造成振动干扰?
待郑绪兴离开,梁佑坤便兴冲冲找上门来。
“朱专家,我领您去找陶南风,你们两位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处理17街坊的问题。”
朱红星没有周若玮那么多花花肠子,高高兴兴地换下那双沾满了泥土的胶鞋,穿上一双皮鞋,对蒋乐说:“带上资料,我们走。”
周若玮与冯悠没脸再去见陶南风,只得装头疼。
“朱专家,今天在工地晒了一上午有点头晕。既然有梁科长领您去,那我就在招待所休息一下。”
冯悠赶紧关心地抚上周若玮的后背:“怕不是中暑了吧?你赶紧躺一下,我给你倒杯热水来。”
朱红星摆摆手:“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
梁佑坤看这对夫妻装病、装关心,觉得有些好笑:“唉呀,这才七月份就中暑?周同志看来是经常坐办公室在外面跑得少,身体有些娇贵。要不,我让厂医院的护士上门来帮你量个血压?可不能让您这位京都来的贵客出问题呀。”
周若玮“虚弱”地笑了笑:“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朱红星在一旁催促:“他就算去了也不抵事,他不懂施工。我们快点走吧!”
专家一句话,成功在周若玮、冯悠插了一把刀。
梁佑坤与朱红星、蒋乐三人造访南风公司,陶南风正在指挥工人们砌隔墙,准备装修儿童活动室。
朱红星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陶南风穿着浅色衬衫、卡其工装裤、白色球鞋,拿着一张手绘图纸与工人说话的背影。
背影娉婷、腰肢纤细,举手投足却带着股英姿勃勃的利索劲。
朱红星眼睛亮了——这一看就是同道中人!
“陶先生——”梁佑坤走过去,和陶南风寒暄几句,告诉她郑猛已经被停职反省,目前气得住了医院。
还没等陶南风说话,朱红星已经热情地伸出手来:“陶南风,这几天经常听到你的名字,久仰、久仰!”
陶南风转过脸来,与朱红星目光相对。
梁佑坤介绍道:“这位是京都来的结构专家,人称工程质量医生,是京都建筑工程局的高级工程师,施工管理二十多年,处理现场问题非常有经验。”
陶南风原以为周若玮请来的京都专家一定傲慢无礼,没想到郑红星满面笑容,和气朴实,她愣了一下,伸出手与他相握。
“朱高工您好,我是陶南风。”
陶南风的面容秀美、眉眼间有一股书卷清气,朱红星对她的印象更好上两分。他一边握手一边笑:“自古英雄出少年,陶南风你对17街坊的判断非常准确,我这次过来是取经的。”
陶南风与他轻轻一握便收了手,望向梁佑坤。
梁佑坤苦笑道:“陶先生,请不要介意郑猛同志对您的偏见,帮帮我们钢铁厂吧。现在全国钢铁需求量非常大,咱们江城钢铁厂的废品率接近10%,极大的浪费啊。领导们为了提高质量,下决心从市里银行贷款购买D国和R国的进口设备。进口设备的安装、使用都需要外国专家进驻。专家楼就是为这一批外国专家准备的。”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恳求道:“十月份专家就要过来,因为是常驻所以有些会带家属,总不能让他们都住招待所吧?专家楼是我们钢铁厂对外的脸面,可不能出一点纰漏啊。”
听到这里,陶南风也为之动容。
大家都在努力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她也不必执着于个人恩怨。
“好,我帮你们参详参详。”
陶南风将朱红星等人请进办公室,拿起蒋乐做的详细记录看了看,只扫过两眼便知道前因后果。
她将资料还给蒋乐,对朱红星微笑道:“朱高工,地底软弱土层应该是一条暗河,暗河上方岩土层松动,当受到上部挤压或振动时地下水位会随之升高,造成流沙现象……”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朱红星一拍大腿:“我是说为什么勘探钻孔会影响到主体结构,造成那么大的裂缝,原来是这样!”
他欣喜地看向陶南风:“听说你只看过几眼就知道症结所在?这样的本事我闻所未闻!天才、天才。走走走,我们一起到现场再看看,商议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陶南风点点头:“好。”
两名专家携手,陶南风来到现场指出暗河位置。朱红星工程经验丰富,很快便制定出静压桩基加固方案,并对楼体进行维修维护。
朱红星一行人离开江城之前,周若玮、冯悠则灰溜溜一声不吭,朱红星则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热情邀请陶南风来京都观摩参观。
陶南风看了周若玮、冯悠一眼,微微一笑:“会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