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星皱起眉毛:“按理说, 钻孔机的这点振动不至于对基础有太大的影响。但听你们这一说,我还真有些担忧。”
郑猛在领导那里立下了军令状,半个月之内制订出问题解决方案, 两个月内完成工程修复。现在请专家、等勘测队进场就花了将近一周时间, 再耽误下去恐怕连问题在哪里都找不到,更别说拿出什么解决方案。
不钻孔,怎么知道地质异常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红星再厉害,也不能在没有地质勘测资料的情况下完成工程修复方案。
想到这里,郑猛一咬牙:“朱专家别听梁科长危言耸听, 这点裂纹算什么!说不定是粉刷不到位造成的呢,咱们还是赶紧钻孔取样吧。”
朱红星没有吭声。
梁佑坤却一脸的不情愿:“郑厂长, 钻孔机一旦开始工作, 如果干扰到软弱土层造成三号楼倾斜怎么办?你负责啊?”
郑猛一拍胸脯:“我负责!”
梁佑坤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刷刷写了十几个字,递到郑猛面前:“口说无凭, 立字为据。”
郑猛低头一看, 巴掌大的笔记本上写着“勘探钻机打孔所造成的所有后果均由我负责, 与梁佑坤无关。”
他被气得满面通红, 一把夺过梁佑坤手中钢笔, 在上面签上“郑猛”两个大字。郑绪兴连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 郑猛已经把字给签完了。
郑猛咬牙将手中钢笔往地上一甩:“梁佑坤!你等着……”
梁佑坤郑重地将笔记本收回自己口袋, 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钢笔摇了摇头:“唉!可惜了一支好笔。”
郑猛冷哼一声:“你还可惜一支笔?你先可惜可惜你的前程吧。”
浓浓的威胁之意令梁佑坤抬起头来, 他既然已经与郑猛撕破脸皮, 便不怕再得罪他:“怎么?郑厂长还准备贴我大字报?”
梁佑坤嘲讽一笑:“现在已经不兴那个, 您以为还是在大运动的潮流之中吗?”
郑猛被他噎了个半死, 面色越来越红, 抬起的手指直哆嗦。郑绪兴忙扶住父亲:“爸, 你心脏不好,别急别急。”
郑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瞪了梁佑坤一眼,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找机会整治他。
勘探的人跑过来问:“你们还钻不钻孔?”
梁佑坤后退一步作壁上观,朱红星依然在犹豫,郑猛斩钉截铁:“钻!现在就钻!”
周若玮与冯悠二人站在朱红星身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冯悠悄悄问:“陶南风难道真的可以预料结构隐患?钻孔会引起房屋倾斜?”
周若玮横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这世上能有这么神奇的人吗?她要是真能预料到,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郑绪兴左眼眼皮在不断地跳动,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他拉着父亲的胳膊问:“爸,你怎么能签字负责呢?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你应该知道话可以随便乱说,字却不能随便乱签啊。”
郑猛其实也有些后悔。
可当时被梁佑坤那小子一激,不知道怎么就把字给签了。梁佑坤平时对自己毕恭毕敬,没想到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可恶!
郑猛硬着头皮说:“不会有事的,我这也是为了工作嘛。”
勘探队的人有序开始工作。
他们用的是国产小口径金钢石钻机,结构紧凑、机械传动效率比较高,但即使是这样,钻机不断向下时动静也会很大,地面传来剧烈的振动。
当这一股振动传来,众人的目光都盯着那钻孔位置。等下取样出来,就能知道地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梁佑坤已经想通,反正这事有郑猛顶着,他怕什么呢?可是身为基建科科长,责任感让他一直死死盯着那墙根处的雪花纹。
振动来了,突突突……
裂纹渐渐绽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
梁佑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弯下腰,指着那裂纹叫出声来:“开了、开了!”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机械钻机运转的轰鸣声遮盖,没有人听到。
钻孔取样,分回次提取土样,间距一米左右,一个一个的钻孔按照顺序摆放在地面,朱红星蹲下来仔细察看着。
越看,他的眉毛皱得越紧,嘴里喃喃道:“细砂层,看着还好啊,已经深入土层六米,依然没有软弱土层出现,怎么会这样?”
勘探队的人问:“还要继续往下吗?”
朱红星肯定地点头:“继续!”软弱土层的存在是必定的,只是可能埋深比较靠下。
六米、七米、八米、九米、十米……
每隔一米便有一个土芯取出,很快地面就摆成一长排。勘探队员们在每个土芯上做好标记,而朱红星则一直守在旁边。
郑猛好奇地问朱红星:“朱专家,是不是地质有异常?”
朱红星摇了摇头:“目前来看,没有异常。这就奇怪了……按理说这个深度的话,就算有软弱土层,细砂层也足够支撑起房屋基础,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池,怎么会水池池底出现裂缝、楼体底部出现雪花纹呢?”
提到雪花纹,他忽然心中一惊,抬起头来。
梁佑坤焦急地奔过来,对他大声道:“朱专家,雪花纹裂开了、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朱红星直起腰,疾步如飞:“我看看。”
等到墙根处一看,好家伙!雪花纹越开越大,现在已经像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盘踞在勒脚之上,水泥勒脚远望去就像是龟裂一般。
朱红星头痛了。
不钻孔,找不到地质异常的问题;
钻孔,对楼体造成干扰,引发裂缝发展。
莫非真如陶南风所言,这里的地质条件非常复杂,不能再轻易钻孔,否则会引起楼体歪斜?
正在沉思之中,脚底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朱红星转头看去,勘探钻孔机完成一个钻位的取土工作,移动另一处开始继续工作。
郑猛在一旁指挥,中气十足:“加油干!争取今天把所有朱专家标注的位置都钻上孔,我就不信了,咱们隔五米打一个深孔,未必还找不到问题?”
话音刚落,朱红星似乎听到耳边传来什么裂开的声响。
“呲呲——泠!”
抬头看去,墙根处的雪花纹陡然扩大,仿佛沐浴在阳光雨露之下的小树苗,不断地伸展着枝叶,努力向上。
墙体裂缝黑乎乎、有粗有细,像蛇一样向上攀爬,眼看着从一楼爬到了二楼,又从二楼爬上三楼……
朱红星心如死灰,长叹一声:完了!
梁佑坤紧张地问朱红星:“朱专家,还能钻孔吗?这房子不会垮吧?”
朱红星摇摇头:“不能再钻孔了,如果再有干扰,这房子就保不住了。”
郑猛还在那里大呼小叫:“朱专家快来,第二个孔的土芯已经取出来一个了。”
朱红星回过神来,转身一路小跑,双手拼命挥舞:“停!停!停下!”
机器轰鸣声太响,郑猛根本听不见朱红星在说什么。他看朱红星一脸的惶急,双手在空中舞动,便支愣着耳朵侧耳细听。
等到听清楚朱红星的话,人已经跑到钻孔机面前。
朱红星的声音近乎嘶吼:“停下来,不能再钻了,不能再钻了。”
周若玮与冯悠第一次见到朱红星如此紧张,也吓得不轻,赶紧示意工人停止操作。
当钻孔机停歇下来,世界终于变得清静。
朱红星大声道:“陶南风是对的,不能钻孔。”
周若玮听到朱红星说陶南风是对的,哪里肯服气,嘟囔了一句:“她一个学建筑学专业的研究生,哪里懂什么地质结构、建筑力学?”
朱红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谴责:“你恐怕是误会她了,她是对的。你们去看三号楼,再钻下去楼就要塌了!”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什么?
乌泱泱一群人全挤到三号楼东面外墙处,这一看不要紧,全都吓了一大跳。
——刚才明明还好,只有墙根有一点点雪花纹,现在满墙都是裂缝,已经像棵大树枝桠了!
郑猛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哑着声音对梁佑坤说:“你是基建科科长,你来处理现场吧,我是无能为力了。”
梁佑坤笑得温和,晃了晃手中小小笔记本:“郑厂长,刚才您签字保证,勘探钻机打孔所造成的所有后果均由你负责,与我无关。”
郑猛索性耍起赖来:“你是基建科科长,房子出现裂缝肯定是你来处理。”
梁佑坤抬腿便走:“郑厂长,这事我处理不了,得向上面汇报。”
郑猛阻拦不及,梁佑坤已经跑了。
朱红星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蹲在墙根处一边看一边喃喃自语:“就算是有软弱土层,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啊……我经手过这么多工程问题,这次的情况倒是第一次见到。”
看了半天不得要领,朱红星直起腰来问郑猛:“陶南风来过现场几次,停留了多久?”
郑猛没好气地一挥手:“她就站在17街坊门口看了几眼,连大门都没进,就在那里吹牛说什么水池灌不满水,现在又说钻孔会干扰三号楼,简直像有透视眼一样,真是邪了门。”
朱红星皱眉反问:“隔着这么远,只看了几眼就能预知水池池底出现裂缝?现在又提醒说钻孔干扰土层?”
周若玮在一旁接话:“朱高工你别在意她的话,她那是瞎猫撞到死耗子……”
朱红星摇摇头:“不,她是有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