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星跳下干涸的水池, 弯腰查看池底裂缝,半晌直起腰来,笃定而清晰地说:“池底土壤有地质异常。”
郑猛打了个哈哈:“朱高工果然厉害, 一眼便知。”他在心底悄悄吐了个槽, 当天参与验收的设计院工程师也是这样说的。
朱红星指着那裂缝对周若玮说:“周副科长你看,裂缝宽而平整,显然是拉力过强所致。”
周若玮和冯悠一样都是建筑学专业,对结构、力学一知半解,听着连连点头:“朱高工您说得对。”
朱红星从水池旁边爬出来, 问郑猛:“郑厂长,你们请我过来就是看这个水池?如果只是处理水池, 简单。池底重新浇注钢筋混凝土, 增加钢筋数量就能增加水池强度。”
郑猛道:“我们更担心的是17街坊的专家楼。这是为外国专家建造的住宿楼,厂里要求三个月之内全面完工。现在主体结构竣工验收不能通过,后续装饰装修工程也没办法进行。我们请您过来, 就是想让您帮我们出出主意, 看看17街坊的五栋建筑会不会有问题, 能不能验收通过。”
朱红星皱眉道:“你们没有做地形勘测吗?”
郑猛示意梁佑坤把地质勘测报告拿出来递给朱红星:“有做, 不过是十年前统一做的, 场地范围比较大。”
朱红星接过报告, 将后面附的地形勘测图打开来, 问梁佑坤:“17街坊是哪一个地块?”
等梁佑坤指出位置后, 朱红星问道:“从图纸上看, 这一块应该没有地质异常。不过……钻孔取位可能有偏差, 施工队的人在开挖基槽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什么吗?”
看梁佑坤摇头, 朱红星继续追问:“专家楼的基础形式是?埋深是多少?”
“砖棍结构, 墙下钢筋混凝土条形基础, 埋深三米五。”
“地下水位多深?”
“四米二。”
一听这个埋深,朱红星的眉毛便拧紧了:“浅埋基础,只比地下水位高出七十公分,如果底下有地质异常恐怕会有些麻烦,你们甲方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他对梁佑坤、郑猛说:“一般这种地质异常不容易在早期暴露,但有可能在后期使用过程中表现出主体结构开裂,严重的甚至会造成楼体歪斜、坍塌。你们运气好,早早发现。如果不是这个水池开裂,恐怕你们主体验收已经通过了吧?”
郑猛想到是陶南风示警,心里感觉有些郁闷。
梁佑坤巴不得把郑猛拉下马,便故意提了一嘴:“当初是陶南风提出先检测水池,她还说这水池如果能够灌满水,她就不姓陶。”
朱红星大吃一惊:“还有人能够在没有任何结构破坏的情况下,提前预知水池会开裂?这个陶南风是谁?是哪位结构力学专家?”
冯悠、周若玮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起来。
冯悠扯了扯周若玮的衣袖。周若玮笑着说:“朱高工,陶南风只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什么结构力学专家。她和我是同班同学,平时最爱出风头,估计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郑猛也在旁边添油加醋:“陶南风为人清高自傲,现场吹牛说这个问题只能她才能处理,不管是哪里来的专家都没有用。”
明显是挑拨离间的话语,对朱红星却很有效果。
一听到说“哪里来的专家都没用”,朱红星的脸便垮了下来:“这个陶南风怎么如此不谦虚?要知道科学永无止境,没有谁敢说自己无所不知。”
周若玮笑道:“朱高工的站位高,陶南风肯定是比不上的。我们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处理处理,让大家看看到底是京都的工程质量医生厉害,还是她小小陶南风更牛。”
朱红星矜持点头:“那我就来试试吧。”
郑猛听他接了这活,心中欢喜,在一旁提醒一句:“那个,朱高工,这个项目厂里要求时间紧,一个月之内就得把结构隐患消除,因为还得留出时间装修、后期整理。”
朱红星一听,抬头看向郑猛:“一个月?你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神仙,必须重新进行地质勘测,找准软弱土层的位置、大小、走向,然后才能制定结构处理方案。你这就凭一条水池裂缝让我一个月内处理好整个项目,难度太大,根本不可能!”
说罢,朱红星转过头对周若玮道:“一个月只够做完地质勘测、找出地质异常所在,制定出初步的结构加固方案。等到实施完毕,至少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江城钢铁厂的领导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下任务。我虽然是专家,但是人、不是神。”
梁佑坤在一旁嘟囔道:“化肥厂办公楼倾斜得那么厉害,陶南风一眼就找出问题,现场提出加固修复方案,一周时间就把楼体扶正。咱们这个专家楼竟然需要两个月时间吗?是不是效率有点低啊?”
朱红星听到他的话,正色道:“你在说什么?现场提出加固修复方案、一周时间扶正楼体?你确定不是以讹传讹的传说?反正我从业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位专家能够不借助仪器设备、不需要地质勘测就能找到症结所在的。”
梁佑坤道:“是真的,那个时候陶南风还在读研究生呢。”
冯悠哼了一声:“读研了不起吗?她连大学都没读直接读研,还不是因为她爸帮忙?”
周若玮在看不惯陶南风这一点上与冯悠志同道合,当时便点头表示赞同:“陶南风和我一样学的是建筑学,又不是结构专家,哪有三年时间她便能摇身一变的道理?”
朱红星听他们讨论,更觉难以置信:“一个建筑学专业的研究生竟然能够做结构问题修复方案?闻所未闻。难道她以前有丰富的基建经验,对结构力学有极高的天赋?可是……如果有这样的天赋那何必再学建筑学,直接做土木工程研究不是更好?”
周若玮介绍道:“陶南风以前上山下乡在农场当知青,也不知道怎么混成了基建科科长。因为她爸爸是江城建筑大学的建筑学教授,把她弄进学校开的大专班学了两年,78年研究生恢复招生又走后门读了个研。走后门、走捷径倒是一把好手,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朱红星“哦”了一声,眉毛皱紧了一些。
作为一名凭勤奋努力从农村考到京都的60届大学生,朱红星最看不惯那些靠父母祖辈走捷径的人,顿时对陶南风的印象便坏了起来。
“哼!坊间流传不足为信。你们如果那么相信这个什么陶南风,那就去请她处理吧。”
郑猛一看坏了!梁佑坤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忙赔笑:“陶南风太过高傲,嫌我们没有把她供起来甩手便走,这样的人我们决不可能与她合作。还是请朱高工帮帮忙,帮我们解决问题吧。”
朱红星真没想到这世间还有陶南风这样的人:“听你们这话,陶南风哪怕真有才,人品也不行。好,我再来看看,争取早点解决问题。”
他顺着池底裂缝方向向前、向后各走了几十步,示意郑猛在几个位置做好标注:“你们抓紧时间联系勘测队的人,在这几个地方打孔取样,钻孔深度至少十米。试样出来提前通知我到现场,我看看情况再定。”
郑猛连连点头:“好好好。”
钻孔取样需要时间,朱红星与周若玮、冯悠还有助手蒋乐一起住进钢铁厂招待所,而另一边陶南风正忙得不可开交。
郑猛所诅咒的“喝西北风”并没有如愿,短短一周时间陶南风已经接了两单竣工验收的业务、一单食堂设计的任务。
甲方也学聪明了,请陶南风参与竣工验收要支付五百块,那不如花一千块钱请她做建筑设计,这样后期服务、竣工验收她就必须参加。
陶南风坐在办公桌后,桌面铺开一张大白纸,右手拿着一支铅笔,边琢磨初步设计边在纸上勾勾画画。
设计公司刚刚开,人员配备不齐全,目前的建筑设计陶南风接了之后直接转给江城建筑大学的老师们完成。大学里建筑、结构、给排水、供电、暖通、景观设计……配套齐全,不管多大的项目,都能找得到专业人才来完成。
这也是陶南风为什么要将设计与咨询公司开在大学旁边的原因。
江城建筑大学的老师拿的是死工资,教授每个月也只有七十多块钱,生活其实并不富裕。陶南风找老师们做私活,系里睁只眼闭只眼,全当给师生实习机会。
芝芝最爱粘着妈妈,刚刚与陶南风疯了一阵之后便躺在沙发上睡着,肚子上盖着一方小花被。
玉儿和陶然乖巧听话,留在院后村由梁银珍带着。
爱哭的孩子有奶吃,果然是这样。反正芝芝是霸占妈妈时间最长的孩子,没有之一。
陶南风抬头看一眼芝芝,忽然想起梁银珍的话:“孩子们都喜欢妈妈,你别因为芝芝最爱缠人就纵着她,也要匀点时间给玉儿、陶然。尤其陶然是男孩子,胆子又小,你多带带他。”
孩子一多,就难以平衡,总会顾此失彼。
陶南风取出另外一张白纸,在纸上刷刷几笔便勾出一个儿童房出来。
一楼接待室太大,没有必要,不如分隔出一间儿童房,让孩子们在这里玩耍嬉戏学习,请两个幼教老师带着。
正在琢磨着,眼睛余光看到有两道人影径直朝着这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