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风请了半天假, 向北陪她去省人民医院妇产科挂号问诊。
从公交车下来,到医院还得走七、八分钟的路。
六月份的江城已经开始炎热,阳光底下晒得人头昏眼花。
陶南风现在长胖了不少, 有几分珠圆玉润, 穿件圆领的碎花长裙依然觉得热,额头上的汗水打湿了碎发,散乱地粘在鬓边。
往日的陶南风寒暑不侵,即使是夏日炎炎也自有一番清凉无汗的悠然。可是怀孕却改变了她的体质,让她内火旺, 多汗、怕热。
向北看着心疼不已,一只手从包里拿出宽边太阳帽帮陶南风戴上, 另一只手拿把蒲扇摇动着, 引来旁人侧目。
女人羡慕:“你看那个男的,把她老婆照顾得真好。”
男人鄙视:“男人帮女人打扇?呸!真丢我们男人的脸。”
向北从来都不是个在意旁人眼光的人,自顾自地摇着蒲扇, 陪陶南风慢慢地走着。
凉风习习, 陶南风终于喘匀了一口气。
向北说:“咱们买车吧, 你出门要挤公交车, 太辛苦了。”
陶南风“咦?”了一声, “个人允许买车吗?”
向北笑了笑:“不允许, 不过单位可以买。香烟批发部是秀峰卷烟厂在江城设的办事点, 我买一辆旧车挂在农场名下, 操作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陶南风知道向北有驾照, 驾驶技术高超, 抬头看看那火辣辣的太阳, 灿然一笑:“好, 买吧!这样你平时送货也轻松一点。”
两个人轻描淡写地定下买车的计划。向北的香烟批发部赚钱的速度太过惊人, 陶南风第一次知道原来做生意这么赚钱。
先前一天拿货量为一百盒左右,后来随着销售点铺开,从江城到周边城市,每天的供货量从一百盒到两百再到三百……
存折上的数额已经有一万多块钱。
存款破万!这可是在七十年代,一个鸡蛋一分钱、一包香烟两毛八的时代。
买一台旧车,似乎也不是件难事。
来到医院,挂号看病,医生听完陶南风的描述,打量着她的肚子,示意向北在外面等待,将陶南风带到诊室后面。
陶南风有些紧张:“医生,我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吧?”
女医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指了指病床:“你躺下,把裙子撩起来,我检查一下。”
陶南风越发地忐忑起来。
这段时间自己一直正常饮食、上课、完成作业,伏案工作比较多,不会是对孩子生长有影响吧?上次在施工现场耍了把钢管,不会拉伤了孩子吧?
医生看她抿着唇一脸的担忧,轻柔说道:“你别怕,就是正常的产检。你还年轻,怀孕24周以上胎儿生长迅速是正常的。”
陶南风这才安下心来,安静地等待着医生的触诊。
测量腹围的时候,医生看一眼皮尺,叹了一句:“这个腹围,是比较大。”
陶南风平日行事干净利落,在基建现场杀伐果断,今天躺在这张冰冷的病床之上却一颗心忽上忽下,感觉情绪完全被医生的话影响。
“大?是不是不正常?是不是有问题?”
医生起身,拿出一个钟型听诊器,和一般的圆盘形听诊器不同,这种听诊器像个小小的钟,有个喇叭口。医生将听诊器放在陶南风的肚脐之下,认真倾听着。
一边听,一边缓缓移动。
陶南风屏住呼吸,不敢稍有异动。诊室越来越安静,静得陶南风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站在诊室外的向北等了半天没见到陶南风出来,有些紧张。
凑近门上的亮子,伸长脑袋往里头探查。白色的屏风挡住,什么也没有看到。
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头在说些什么,可是一丝声音都没有漏出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进去二十几分钟了,人来没有出来?不会真的有什么事吧?
向北颓然靠在墙边,恨不得捶自己几下。女人怀孕生子就是走一趟鬼门关,为什么自己没想到定期带南风来检查?这都六个月了,感觉肚子长得太快,还是母亲提醒自己才带南风过来。
失职啊!
不能因为南风懂事就不主动关心,不能因为南风能干就以为她事事都可以自己搞定。她是个女人,是自己的爱人,是孩子的母亲,她也会担忧、会害怕、会觉得劳累。
向北的脸色越来越白,旁边有病人家属看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悄悄议论着。
“你看那个男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站在妇产科门口一脸的悲伤,不会是她老婆孩子有问题吧?”
“你们这些男人啊,平时只晓得自己快活,从来不关心妻儿老小。非要等到出事了才知道难过,唉!”
这些话更加刺激到向北,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煎熬,痛苦里无以复加。
如果南风有什么事,怎么办?如果孩子有什么事,怎么办?
眼前一片黑暗,向北根本无法相像这种可能。他死死地咬住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南风还在里面检查,一切都没有定论,不要自己吓自己。
忐忑中,“吱呀……”一声轻响,诊室的门打开了。
陶南风走出来,脸上悲喜未知。
向北感觉脚有些发软,但意志力让他打叠起精神,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抱住,半扶半抱地将她安置在走廊长椅上。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陶南风,一脸的祈求:“怎么样?”
陶南风与他目光交缠,看懂了他的担忧与焦灼,抬手在他头顶短发轻轻揉了揉,微微启唇,说出来话每个字向北都听得懂,可是连在一起却一头雾水。
“将来,可能要辛苦你和妈妈了。”
向北的心一抖,张大嘴一脸懞:“辛苦……说什么辛苦?你,你和孩子都还好吧?”
陶南风不忍看他担忧,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孩子……得说是孩子们。”
孩子们?向北霍地站了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陶南风,声音颤抖:“两,两个?”
陶南风点点头。
刚才医生认真听完胎心音,严肃地告诉她:“是双胎,有两个清晰有力的胎心音。孩子很健康,不过双胞胎会消耗大量母体的营养、体力、精力,你要有思想准备……”
医生叭啦叭啦讲了一大堆,陶南风如在梦中。
她的肚子里有两个孩子?难怪她胃口这么好,难怪最近肚子长得这么快,难怪她每天睡眠总觉得不够。
原来她肚子里有两个孩子!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让陶南风有些头晕,看到向北一脸被重磅消息砸得昏头昏脑的模样,陶南风笑了起来。
笑容温柔而缱绻,美得似荷塘月色下一朵盛开的芙蕖。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中心的花蕊泛着金光。
向北一把将她抱住,眼眶微红,声音哽咽:“谢谢!谢谢!”
谢谢你,愿意与我结为夫妻;谢谢你,愿意承受生育之苦;谢谢你,愿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
夫妻俩紧紧拥抱,从低落到高昂,情绪的波动令两人觉得只有相互依偎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个护士从诊室出来:“陶南风,陶南风的家属在吗?”
向北放开陶南风,让她坐在椅中等候,自己则快步跑到护士跟前:“在,我在。”
护士将一份油印册子交给向北,非常严肃地嘱咐:“这是我们医院妇产科自编的《孕妇手册》,你爱人怀的是双胞胎,一定记得一个月过来检查一次,平时也要多多休息,注意营养,你是她爱人,哪怕工作再忙也要好好关心爱护她。”
护士说一句,向北便点一下头。
等她说完,向北感激地捧着册子:“多谢。”
护士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态度良好,面色稍霁:“女人怀孕非常辛苦,你们男人也不能坐享其成。”
向北连连点头:“是是是。”
回去的路上,向北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紧紧护着陶南风。公交车上人虽多,但有人让座,陶南风坐着,向北伸展双臂在她身体前方围合出一个空间。下车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胳膊,紧张地看着她脚掌落地,生怕她被颠到。
陶南风现在倒是情绪平静,接受了肚子里有两个娃娃的事实。
怀孕生子要占据太多的时间与精力,对学业、事业都会有影响。父亲说只生一胎的时候,陶南风是认可的。
只是有时候看到梁银珍那么喜欢孩子,那么想要家中热闹,陶南风又有些心软,不忍心让这个一直关爱自己的长辈失望。
现在好了,一口气生两个,两全其美。
向北既欢喜、又担心。欢喜的是他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担心的是双胞胎生养艰难,哪怕有父母、自己照顾,还是会耗费南风不少精力。
回到家中,梁银珍急忙忙迎上前,端详着陶南风的脸色:“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有没有要注意的地方?”
向北将陶南风扶到堂屋太师椅中坐下,这才转头看向母亲,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声道:“南风怀的是双胎!”
双胎?梁银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连忙奔到陶南风身边,欣喜万分地触了触她突起的肚子,眼中泪光闪动,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真好!”
待到陶守信下班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却是喜忧参半。
向北知道岳父在担心什么,忙拿出那本《孕妇手册》保证:“爸您放心,我会严格按照书上写的做,每个月产检一次,提前入院生产,绝对不会让南风有事的。另外,我打算借农场的名义买辆旧车,这样平时送南风去医院也方便一些。”
梁银珍在一旁说:“大城市、大医院,咱不怕啊。两个孩子……那先前我准备的包被、尿片、小衣服还不够,得再去扯点棉布来做。”
她瞧一眼向永福,难得地指挥起丈夫来:“你也莫偷闲,一口气有两个小孙子这是多少都盼不来的福气。你别折腾那篾活了,赶紧找人来打两个摇窝来。”
向永福连连点头:“好好好。”
陶守信慢慢定下心神,心疼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南风啊,要辛苦你了。”
陶南风笑眯眯地说:“爸,一个孩子叫向陶然,还有一个叫什么?”
陶守信一听,“啊”了一声往书房而去,再一次取出那张写满名字的纸,递到陶南风面前:“还有不少备选方案,那你再选一个?”
所有人都凑到那张纸前。
梁银珍和向永福不识字,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陶南风:“你再挑一个。”
陶南风指着一行字,微笑道:“一个姓陶、一个姓向,又得有双生子的味道,我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庭芝、庭玉。
芝兰玉树生庭阶,寓意家中子弟像芝兰玉树那样,做高品质、高品位、有气节的人。这名字宜男宜女,再适合不过。
向永福一直记得提亲时的承诺,在一旁提醒:“老大姓陶,老二姓向。”陶守信说:“男孩姓向,女孩姓陶。”
两亲家相视一笑。
陶庭芝、向庭玉,虽说不同姓,却一看就是双生子。
众人一起点头:“好,那就定这两个名字吧。”
按照农村的规矩,生双胎得坐双月子,梁银珍怕家里喂的鸡不够吃,到院后村几家喂鸡的农户再买了七、八只,竹林里拦上一张网,散养了二十几只鸡。
向永福重拾篾匠的活计,编了两个婴儿摇篮,精致秀气。
向北对陶南风呵护备至,每天接进送出,等六月份考试一过,陶南风便在家中安心养胎。
这一天,陶守信回到家中,看着女儿的大肚子犹豫了一下:“南风,范雅君有事找你,你见不见她?”
作者有话说:
来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