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守信站出来。
“我怀疑地块以东有一条软弱土层, 自南向北贯穿整个地块。我已经和王院长沟通过,请求勘测组增设两个钻孔位。”
范雅君皱眉看向陶守信:“陶教授,这个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陶守信“啊”了一声, “我上周四过来找你, 当时你不在院里,我就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王院长说会和你通气,只是目前钻孔机不在江城,得等一段时间。怎么,院长没有和你说?”
范雅君道:“没有。”
她行事利落, 当下便起身往外走,推开会议室的门:“我去问问。”
过得几分钟, 范雅君回到会议室, 有点不高兴地说:“王院长出差去了,估计把这事儿给忘了,真是的!”
陶守信有些急了:“出差?忘记了?那我们的结构设计怎么办?”
地基情况决定基础设计, 软弱地基土的存在肯定会影响各种数据,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院长怎么这么不重视?
陶南风看不明白。
“范总, 你找我?”有人推门进来。
范雅君招招手让他坐下:“邵东, 你是勘测组的负责人, 你来说说吧。”
邵东将一份地质勘测报告放在桌面:“报告出来了, 地块的地形平整, 未发现不良地质现象。第一层为杂填土, 结构松散、土质不均, 严禁用做持力层;第二层为粘性土, 埋深大, 地基承载力为130kpa……”
陶南风站在父亲身后, 一边听着邵东的简要汇报,一边认真看着父亲手里翻开的报告书页。
地质勘测报告很厚,非常专业,后面附有勘探点平面布置图、工程地质勘察剖面图、标准贯入试验直方图、土分析试验报告表……
一边看一边想,难怪地质勘测组这么长时间才出报告,的确工作内容很多。
按照勘测组的报告结果,持力层为粘性土层,进行强夯之后可以达到180kpa。
听完邵东的汇报,范雅君对他说:“王院长有没有通知你需要增加两个钻孔位?”
邵东哈哈一笑,翻开报告后面附的勘探点平面布置图。
“王院长跟我说了,可是范总你看,就这么点大的地块,我们勘探点间距20米、探孔深度8~12米,科学合理,哪里还需要再增加探孔位?唉!我真是服了你们。”
陶守信指着他打开的图纸,用手指在图纸右侧虚虚画下一条线。
“这里,有一条贯穿地块的软弱土层,预估三米宽度,正好在你们探孔的盲区。”
邵东看着陶守信,眼中带着一丝戏谑:“陶教授莫非有透视眼不成?地底情况如此了解!连三米宽度都能预估出来,那还要我们这些勘探组的人有什么用?直接您来看一眼好了。”
陶守信皱了皱眉:“我只是凭经验的判断,并不能科学解释。所以还需要你们帮忙取样验证一下。”
范雅君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陶守信。
关于软弱土层的存在,是陶南风在现场提出来的,当时自己并没有重视。没想到陶教授竟然无条件地支持女儿的判断,这让范雅君有些无语。
太感情用事了!
同为女性,她对独立勇敢、充满朝气的陶南风很有好感,范雅君犹豫片刻,对邵东说:“既然陶教授有这样的判断,王院长也同意了,那就增加两个吧。结构安全是大事,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邵东见项目的总工程师发话,只得点头同意。
“行……吧!只是钻孔机要下周才能运回来,可能要等一等。”
陶南风与范雅君的目光相对,陶南风比了个嘴型:谢谢。
范雅君瞪了她一眼,意思是:下不为例。
两人虽然年龄隔了十几岁,此刻却如朋友一般,眼中都有了笑意。
五栋住宅的施工图全部完工,结构师们在设计说明旁边加了一句——增补勘探点,若无地质异常则按图施工。
陶守信笃定地相信陶南风的判断,范雅君给了陶南风机会,可是其他设计师,包括欧阳丞都在暗地里埋怨陶教授没事找事。
“咱们按照勘察报告做设计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么大的建筑项目,各司其职最好管理,陶教授非要干涉勘测组的事务,真是……唉!”
“范总太信任大学教授了,依我们看啊,大学教授学术气息太浓,像这种赶进度的项目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陶南风听到这样的声音,非常迷茫。
她问父亲:“都说安全无小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我们多事?”
陶守信淡然道:“既然相信自己,那就不要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陶南风:“这是我第一次运用异能探查地底,那团白线是不是代表软弱土层我并没有信心,会不会判断错误?”
陶守信:“谁能无错?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断总结复盘,你就能娴熟运用自己的能力。”
陶南风:“我是不是太过冒进?”
陶守信:“庸者才会人云亦云。”
他看女儿脸色有些蔫蔫的,便认真地看着她:“你把这个建筑项目当作什么?”
当作什么?陶南风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难道不是一件作品、五栋建筑、所有职工的希望吗?
陶守信:“你把建筑项目当成事业,对不对?”
陶南风点点头:“对!”
“可是,别人只是把它当成工作。”
听到这话,陶南风若有所悟。
设计院的人把建筑设计当成工作,拿多少钱、做多少事,一切都讲究按照流程办事,分工合作、各司其职,只要把自己份内的任务完成就行。
建筑师根据任务书做建筑初步设计,结构师根据初步设计图与地质勘察报告进行计算,确定基础形式与结构,梁、板、柱、砌体结构的构造做法。
地质是否有异常,那是勘测组负责的内容,与结构组有什么关系?
哪怕真的出了问题,追责下来也是勘测组的问题。
当然勘测组的人也能解释:我们按照科学章程进行,这条软弱地层的存在完全是意外,属于特殊情况。
至于拖延施工进度、影响房屋质量……设计院、施工队都没有错,吃亏的是毛巾厂那些伸长脖子等着分房子的职工。
陶守信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年青时,我也和你一样,每一件建筑作品都是我的孩子,会拼尽全力去完成。可是慢慢地,打交道的人越来越多,遇到的项目越来越复杂,个人的力量太微小,只能学会在团队中厘清权责,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可是,我却感觉自己离当初年少的梦想越来越远。”陶守信怅然若失。
停顿片刻,他语重心长地对陶南风说:“想要守住自己的梦想,那就必须坚持到底、忍受孤独,这条路……不容易啊。”
父亲的话让陶南风心中生出一股锐气。
如果只是一份工作,她何必读研?直接回农场当基建科科长,领丰厚的工资、过优渥的生活,与向北相亲相爱不好吗?
建筑对她而言,不是工作,而是事业、是理想。
她想成为建筑大师,成为建造广厦千万间,实现“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那个人。
哪怕被人质疑、哪怕被人诟病、哪怕被人痛骂,她都必须咬牙走下去,坚持到底!
勘察组半天没有新消息,按照市里给出的时间,施工队拿到蓝图便开始施工。
场地平整,地基夯实,放线,挖槽……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眼看着基础垫层完工,从开挖现场来看,半点异常都没有。什么软弱土层?简直是无稽之谈。
这一天,在办公楼一楼教室上完课,陶南风抱着课本刚走到门厅,便听到二楼楼梯口传来争论声。
“陶教授,增补勘探点的事情到底进展怎么样?”
“还没收到消息。”
“你可真是的!咱们系部和设计院是合作关系,你搞这么认真做什么?”
“欧阳教授,认真有错吗?”
“没错!您一点儿也没错!你们建筑组倒是完成了任务,就是害得我们结构组现在的心都悬着,就怕还得改方案。开学了大家事情都多,您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父亲帮自己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陶南风咬着唇,心里有些不好受。
刚下课从教室出来的研究生听到导师们的争吵,一个个挤在走廊不敢乱动,悄悄议论着。
“土木系的欧阳教授怎么跑到我们系来了?”
“好像是为了上次与江城建筑设计院的合作项目。”
“范至诚你不是也参加了那个项目吗,怎么回事?”
范至诚轻声道:“陶教授怀疑项目地块有软弱土层,可是勘察报告却没有问题,这让结构组的工作有些被动。”
陶南风看了他一眼,这货人品不行,总结能力却很强。
学生们一听,面面相觑。这是导师们考虑的问题,大家也不懂。不过作为建筑系学生,肯定力挺陶教授。
“大家都是为了项目顺利完成,干嘛要吵架?”
“对呀,陶教授既然有怀疑,肯定有他的道理。”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一道身影从门外奔进来,鞋底在水磨石地板上发出响亮的“笃笃”声。
“陶南风!”这人一眼看到站在门厅的陶南风,高兴地叫了起来。
“范总?”来人正是范雅君,她穿一件蓝色夹克,卷起的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浆,估计刚从施工现场回来。
陶南风的心漏跳了一拍,勘探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