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守信一看, 来人是系主任黄家发,若有所感,快步迎上前。
“黄主任, 什么好消息?”
黄家发喜笑颜开, 微胖的脸庞带着汗,他压低声音说:“考研成绩出来了,咱们进屋说话。”
陶守信一听,转头看向陶南风。
陶南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既然考研成绩出来,那她肯定是考上了!
先前说给她免试指标, 陶南风偏要自己考一考,天道酬勤, 看来成绩还不错。
陶守信与黄家发并肩而行, 陶南风小跑回家,赶紧把院门、房门打开,提前泡好茶, 等着父亲与黄老师进来。
进到屋后, 黄家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兴奋地说:“陶教授, 你真是小看了南风。这回你猜她考了第几名?”
陶守信试探着说:“前十?”
黄家发哈哈一笑:“何止!她是第三名, 凭她的成绩, 妥妥录取。”
陶守信很高兴, 却又不敢过分表露, 便抿着唇微笑:“多谢、多谢!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黄家发接过陶南风送过来的绿茶, 轻啜一口, 有些诧异:“这是今年的新茶, 口感很好, 还带着股桂花香, 从哪里弄来的?”
陶南风笑着从橱柜里取下一个铁盒,里头装着大约二两今天明前茶。
“黄伯伯,这是院后村自产的桂山新茶,您拿回去尝尝。”
院后村北面便是桂山,山上多有野生的桂花树、茶树,村民自制的绿茶带着股甜蜜蜜的桂花香味,陶南风尝过之后便找村长买了一斤。
黄家发没有讲客气,笑着收了这份礼物。
“今年九月,南风就可以入校读研了,到时候把户籍关系也转回来,再不用去农场吃苦受累了。研究生毕业之后留校当老师,接你爸的班,怎么样?”
陶南风笑了笑:“谢谢黄伯伯关心。”
寒暄了几句,黄家发咳嗽两声,终于把自己登门造访的目的说了出来。
“老陶,是这样啊,你看你家南风的成绩这么高,那个免试指标要不要让出来?”
陶守信愣了一下:“怎么,黄主任你有想关照的人?”
黄家发搓搓手,显然对自己索要指标感觉有些惭愧。毕竟当初陶守信为了女儿请大家吃饭、喝酒,而且陶南风又有全国设计的银奖,拿下指标名正言顺。
现在将这个指标让出来,需要陶守信与他一起去学校招生办说明情况,还要打报告,麻烦得很。
黄家发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厚厚的大号牛皮纸信封,信封上的毛笔字苍劲有力,一下子就吸引了陶守信的目光。
黄家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一边示意陶守信打开来看,一边解释。
“这是鄂西北边远山区的考生,在报考研究生之后寄给我的。他名叫范至诚,从小就爱好古代建筑,江城人,高一没读完正赶上运动,因为家里有个姐姐,所以主动报名上山下乡,被分配到边远山区当知青。”
陶守信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厚厚一迭信纸、还有一个自行装订的小册子。
“我事先声明啊,这名考生我并不认识,也不是什么亲戚,我想为他争取一个免试指标,真是惜才。你看看、你看看——”
陶守信展开那一迭信纸。
——全是手绘建筑图,线描建筑,线条优美、栩栩如生。
陶守信眼睛一亮:“这孩子有绘画基础,透视感很强,线条稳,的确是个好苗子。”
得到陶守信肯定,黄家发也高兴起来,翻开那本小册子,拿到陶守信面前。
“你看,这是他利用工作之余到处走访记录,对鄂西北民居,包括土家吊脚楼、牌坊楼、明清古民居在内的相关资料。建筑平面、结构特征、风土人情均记录在这本册子上。”
陶守信很是惊喜,拿过小册子爱不释手:“这是非常难得的资料啊,我前年就准备编写《鄂西北民居实录》,不错、不错!这孩子是个非常好的科研人才。”
黄家发看陶守信对自己推荐的人才有些意动,便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次的考研成绩出来了,范至诚的专业课分数很高,但是英语和政治完全不行,排名第七十七,根本录取不了。”
陶守信一边细细地看着范至诚的作品,一边倾听着黄家发的话,并没有马上表态。
“他毕竟只读了高一,基础知识不行。他今年27岁,去年报名高考,自己也知道没戏。后来打听到考研可以同等学历报考,便试着找单位推荐,报了名。
三月份收到我们学校寄过去的准考证后,他也收到高考落榜的消息,便全力备考我们学校的研究生。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名字,精选自己的作品寄了过来,还附上一封非常诚恳的信,表达出自己从小跟长辈学书法、绘画,有良好的艺术基础,希望能够进我们江城建筑大学攻读建筑学硕士学位。”
陶守信从那迭信纸里抽出两页。
黄家发说:“对,这就是他写的信。老陶你看一看,再做决定。”
陶守信点点头,认真读了起来。
看完,他长叹一声,将信递给陶南风:“南风,你也看看。这孩子是真的很喜欢建筑,难得的赤诚求学之心啊。”
陶南风站在一旁听父亲与黄主任说话,也很好奇这个范至诚是何许人物。她接过信,第一眼便那隽秀的书法所吸引。
难怪说是从小修习书法,这是童子功啊。
如果不是那一场运动,恐怕他早就读完高中,读大学,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了。
范至诚在信中先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热情洋溢地把自己对建筑、尤其是古建筑的喜爱写在纸面,最后诚恳地说了自荐的话。
——尊敬的黄教授,我是江城人,这是一座有历史的城市。高山、名楼、小巷、老屋、滔滔的扬子江,还有那早点、名小吃、美食……
离开江城的这十二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着江城的山水、家人,还有街坊、里弄、石板路。
我在鄂西北农场从事基建工作,闲时亦会四处搜寻有趣的老宅、古楼、居民。也是这份热爱支撑着我快乐、充实地生活着。
希望能够有幸成为江城建筑大学的研究生,跟着老师们系统学习建筑专业知识,将来为祖国的建筑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看到这里,陶南风也动容了。
这个范至诚竟然在农场当知青当了十二年!
从1966年到1978年,这漫长的十二年里,他的青春、他的汗水,都洒在那一片艰苦的山区农场里。
即使是这样,他对建筑的热爱依然不改。
她抬起头,与父亲目光相对,从对方的眼神里都看到了赞赏。
陶守信对黄家发说:“你看他的报考信息吗,一切属实?”
黄家发点点头:“的确是鄂西高川县泉山农场的考生,祖籍江城。他的字、画、书册,这些都作不得假的。”
陶守信站起身:“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范至诚是个人才,这个免试指标就给他吧。”
黄家发兴奋起身:“老陶仗义,走!”
两个四、五十岁的教授,顾不得正是吃饭的时间,收拾好桌面上的资料,勾肩搭背地出门,去找招生办的负责人。
看着他俩边走边说,为发现一个建筑人才而欢欣鼓舞的模样,陶南风内心暖暖的。
到食堂随便吃了点儿,陶南风坐在窗边给向北写信。
“房子主体结构修缮已经完成,最近准备刷墙、铺木地板。我和爸今天到信托商店买了全套家具,下周周日送来。那个时候地板安装已经完工,只剩下院子慢慢修整了。”
信刚刚开始写,便听到院子外传来向北的声音。
“南风……南风!”
陶南风以为是自己幻听,放下笔仔细听了听,顿时心花怒放,急急地奔了出来。
夜色里,院门外。
向北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那里。
陶南风笑得眉眼弯弯,跑过来打开院门,强忍着要投入他怀抱的渴望,问道:“怎么今天来了?也没发个电报告诉我。”
向北低头看着这张焕发着喜悦的脸庞,心里仿佛有粉红色的泡泡在往外冒。
陶南风额前碎发一直在向北的眼前飘,绕得向北心里痒痒的,他抬起手将那缕调皮的挽到耳后,柔声道:“我爸妈一起过来,上门提亲。”
陶南风忙朝他身后张望:“你爸妈来了,人呢?”
向北道:“我先把他们安置在招待所,我妈说一路风尘仆仆,一定得换洗身新衣服再来,毕竟是第一次上门,他们有点紧张,怕失礼。”
陶南风咬了咬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哪来那么多礼节,在农场的时候我和我爸不知道在你家吃了多少饭。”
向北叹了一口气:“老一辈人讲究,由他们吧。我妈坐我的车有点晕,吐了两回,先在招待所休整一下也好。”
让长辈舟车劳顿,陶南风有些过意不去:“我爸出去办事,我先过去看望一下你爸妈,你等着。”
不等向北说话,陶南风已经翩然转身进屋。
她换了身连衣长裙,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觉得看上去还不错,便准备出门。
刚刚走到门口,却被向北一把抱住,热烈而深长的吻铺天盖地而来,那滔天的温柔与深情让陶南风脚有些发软。
待得这个吻结束,向北看着陶南风,声音带着一份沙哑。
“这些时间你辛苦了,屋子装修很累吧?”
陶南风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嘴角带笑:“还好,我喜欢盖房子,何况这是我们俩的房子。”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