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悠不敢靠近陶南风, 更不敢质问陶南风,向北追逼审讯所造成的心理阴影犹在。
她也不敢上前贸然地问乔亚东,因为她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设想一下那个场景?
——“乔亚东, 你为什么不爱我?”
——“请问你哪位?”
她应该如何回答?
陶南风的姐姐吗?
陶南风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她估计已经把家里那点子破事说得到处都是,江城知青人人都晓得陶南风有个恶毒继姐。
如果不是陶南风的姐姐,她还有什么值得乔亚东多看一眼?
一想到这个,冯悠心如刀绞。原本眼前这个年青人应该是自己的丈夫,恩爱夫妻几十年, 创下巨大的家族财富。
可是现在,她连上前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刻, 母亲冯春娥的话清清楚楚地涌入脑海。
“忍, 我们现在只能忍。人都说忍字头上一把刀,没办法的。你既然能做那个梦,一定是上天眷顾, 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现在争不过不要紧, 我们先忍着。
你现在当临时工怕什么, 妈有工作有钱, 能养着你。你好好读书, 将来考个最好的大学, 找份最好的工作, 赚很多很多的钱, 让他们后悔、羡慕去!”
想到这里, 冯悠终于按捺下来那一股焦躁, 深深地看一眼乔亚东, 转身离去。
乔亚东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 疑惑地转头寻找, 却只看到一群校园少女嘻笑打闹的背影。
陶南风正问他:“课多不多?”
乔亚东收回那份疑惑,专心地回答着陶南风的问题:“还好,一周二十八节课,而且大一第一学期有不少公共课,专业课只有一门,压力不大。”
陶南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乔亚东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陶南风道:“我们这个干部培训班没有公共课,全是专业课,学习强度很大,基本都是满课。我在想,到底哪一种教育方式更好。”
乔亚东说:“问问你爸,不就知道了?”
两人在三食堂见到陶守信,父女俩熟练地拿出铝制饭盒在窗口打了几个菜、三板米饭,提到家中餐厅坐下。
食堂的米饭蒸熟了一板一板的,大厨们按照一两、二两、三两的标准划分成大小不等的方块,陶南风和陶守信平时都是二两饭,这回乔亚东来了便给他打了三两。
食堂的菜式就是那几样,烧鱼块、土豆烧肉、炒鸡蛋、炒土豆丝、炒青菜……
因为有客人,陶南风多打了两个荤菜,用带着多边的洁白餐盘分开盛放,摆在家中餐桌上,笑着解释:“我和我爸都不会做饭,只能请你吃食堂,莫嫌弃。”
乔亚东只要看到陶南风就心满意足,哪里还会挑剔食堂饭菜?
他笑得十分礼貌:“我在学校也是吃食堂,挺好的。有鱼有肉有青菜,比起咱们刚到农场的时候强多了。”
陶守信取来筷子、饭勺交给乔亚东,自我解嘲了一句:“咱们家虽然不开伙,但是餐具漂亮,形式重于内容。”
乔亚东低头看着手中餐具。
白瓷为骨、筷子头金色包边,勺子也是同一款,和餐盘一样都是洁白如玉的骨瓷,饰品极为简洁,以金边镶嵌。
一看就是用外汇券购买的好东西。
乔亚东笑道:“陶教授太自谦了,您是做学问的人,哪有时间做饭?”
陶守信哈哈一乐,热情招呼着:“来来来,吃饭吃饭。”
虽说只是食堂打来的饭菜,但因为精致的餐具、漂亮的餐桌,竟然有了招待客人的排场。
陶守信对饭菜并不挑剔,一边吃一边摇头道:“只是有点可惜,向北送来那么多干货、油、蛋,咱们两个就把鸡蛋给吃完了。”
陶南风扑哧一笑:“天天白煮蛋,很光荣么?”
乔亚东有点后悔在农场的时候没有好好跟魏民学习做饭:“我去学做饭,回头有空就过来帮你们做。”
陶守信忙摆手:“不必不必,你还在读书,首要任务就是学好知识,学那个做什么。”
陶南风想到刚才和乔亚东聊的问题,便趁着吃饭的空闲问父亲。
“大学里为什么要学公共课?不觉得浪费时间吗?我看咱们那个干部培训班一上来就是学专业课,强度又高,挺实用的。”
陶守信“唔”了一声,看向乔亚东,“你觉得呢?”
乔亚东没想到陶教授会把问题丢过来,认真思考片刻,回答道:“有些公共课挺有意思的,比如说大学语文、高等数学,这些都是基础吧。”
陶守信点点头,看向陶南风:“为什么高考制度取消后,那么多人渴望读大学?大学校园究竟是什么在吸引着那么多年青人?”
陶南风若有所思,边想边说:“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读书,本身就是件让人向往的事情吧?”
乔亚东补充道:“因为在大学里可以系统学习专业知识,为将来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
陶守信鼓励他们:“嗯,继续说。”
“大学里有图书馆,可以看很多很多书。”
“大学里有操场、运动场,可以学体育、美术、音乐。”
“大学里有实验室、有好老师,可以学习到最前沿的科学知识。”
……
眼前的两个年青人,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憧憬,描绘着美好的大学生活,陶守信微微一笑。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内容,被你们忽视了,那就是——思考。
大学不仅要培养知识,还要培养各项能力,组织能力、协作能力、自学能力、团队合作能力,除此之外,还要教会你们去思考。
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这样哲学思考,将一直伴随着你们的大学时光。
一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知识觉得再好、大学成绩再高,都算不上是真正的人才。”
陶南风重重点头。
“现在回到刚才你们所问的问题。培训班以实用为目的,系统而高强度学习专业知识;而正常的大学四年则以培养知识、能力、思考为目的,除了专业知识之外,还会有一些你们认为与专业关系并不大的课程。
比如德育、比如语文、比如外语、比如艺术欣赏、比如绘画鉴赏……可是,这些公共课真的无用吗?”
陶守信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并不!这些公共课非常有用!对于全面培养德、智、体人才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尤其当你们并不清楚自己未来就业方向的时候,这些看似无用的课程能够开拓你们的眼界,培养你们的人文底蕴、思维模式。
这样,将来当你们面临事业选择、人生转型的时候,能够认真思考、科学决策,助你们更回坚定地向前走,取得更大的成功。”
陶守信语重心长地看着女儿:“南风啊,人生不只有基建,还应该有更多的东西。实用为上,最后可能人生的道路会越走越狭窄。”
陶南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满是崇拜。
最近自己陷入这种填鸭式的教学模式之中,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人生。父亲今天的话点醒了她。
是啊,基建虽好,建筑虽美,但要想成为大师,在打好专业基础的同时,还应该博览群书,获得更全面的知识。
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陶南风狠狠咬了一口。
乔亚东肃然起敬,霍地站起,冲着陶守信深深鞠了一躬。
“陶教授,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虽是学经济的,但也应该多多关注政治时事、人文地理,只有这样,才能将中国经济看清楚、看明白,未来才有能为促进中国经济腾飞做出贡献!”
陶守信很欣慰:“好!你们听得进就好。”
这个世界将来是年青人,也一定是年青人的。只有这一代年青人成长起来,中国才有希望啊。
接下来,陶守信仔细询问乔亚东关于江城财经大学的信息,越问越深入。
“你们经济学专业的培养方案认真研读了吗?”
“没有,我只知道这个学期的课表。”
“一定要去系部办公室去找教学秘书,把研究方案认真抄下来,提前了解你们专业的培养目标与课程设置,有针对性地补充课外书箱阅读量。如果可能的话,找你们专业的经济学教授们请教如何利用好这四年时光。”
“有想好将来做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想先好好学,将来在江城找份对口的工作。”
“短视!江城财经大学是全国著名的财经类六大院校之一,人才云集,你有幸在那里读书,竟然只是为了找个好工作?”
乔亚东被陶守信训得头都抬不起来,慌忙站得笔直,心虚地请教:“那依您所言,我将来应该做什么?”
陶守信嗤笑一声:“你刚才不是说,要为促进中国经济腾飞做贡献吗?你将来做什么,应该是你独立思考之后的结果。这个问题的答案,且留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再来回答我吧。”
乔亚东哪里还有半分骄傲,和陶南风一样,看着陶守信的目光里满是崇拜。有个大学教授长辈真好!可以在学业方面进行战略性指点。
虽说有一种压迫感,但压到极致便是酸爽的痛快。
从陶南风家里走出来,乔亚东悄悄对她说:“你爸真的很厉害!眼光独到,神眼开阔。”
陶南风轻轻一笑:“记得你今天说的话,好好读书,用心学习。希望你将来能成为我们国家最年青的经济学家。”
乔亚东眼睛一亮:“你这么看好我?”
陶南风歪了歪头,眼眸清澈如水,低沉柔美的声音如小溪流过乔亚东的心田。
“咱们在农场的时候,小组学习不是说过很多话吗?我们一起畅想未来,也叹息过现在我们国家百废待兴,老百姓吃苦,到处资源匮乏,多希望将来人人有饭吃、有肉吃,孩子们都能读上书,每个人都能富裕幸福。”
往事历历在目,乔亚东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怀念。
“记得的,还记得细妹的父亲范五福,啃那种像鞋垫一样的米糠饼子,到我们知青点来讨杯水喝。细妹小学毕业之后上不了学,看我们修路队辛苦过来送水,结果天冷路滑滚下山崖差点丢了小命。
我们发现磷矿的时候多高兴啊,向北找来采矿许可证,陈志路说想赚大钱,大家都说要带着农场致富。”
陶南风笑了,笑容灿烂,如春花绽放。
“只有农场致富哪里够,你得想办法让所有人都富起来。我搞基建只能改善大家的居住环境,可是你搞经济可以让全国的人都吃得饭、上得起学、天天有肉吃。”
乔亚东挺起胸膛,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般,重重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