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招待所在香樟路的尽头。
九月底樟树翠绿欲滴, 枝叶繁茂,路旁高大的梧桐搭起一道凉棚,遮天蔽日, 连温柔的月光也只能漏进来一星半点。
只有昏黄的灯光在亮着, 晕出一种朦胧美感。
从招待所到小红楼,再从小红楼到招待所,向北与陶南风并肩而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却怎么也舍不得分开。
夜色渐渐深沉, 先前还来来往往的学生也都回宿舍休息,整个校园变得静悄悄的。
向北瞅着四下无人, 伸出手与陶南风十指相扣。
这里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校园, 陶南风有些不好意思与向北太过亲切,有些心虚地左右看看,刚想要甩开他的手, 没想到向北微微一使劲, 一把将她拉离道路, 钻进茂密的香樟林中。
心跳猛地加速。
不等陶南风反应过来, 她整个人已经被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紧接着, 向北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铺天盖地的松木气息将陶南风笼罩。
咚!咚!咚!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呼吸声渐粗, 唇舌交缠。向北敞开所有, 毫无秘密, 仿佛要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祭给陶南风。
情潮来得汹涌, 陶南风有些站不住, 伸出手攀住他的颈脖, 似一根藤蔓,依着石壁缓缓向上,伸展枝叶,与石壁紧紧相贴。
离别在际,两人相依相偎,恨不得时光留驻,永远温柔缠绵。
画面太美,月光羞涩地躲到云朵之后,不敢再看。
黑暗更放大了欲念,向北加深了那个吻。不知道吻了多久,两人才不舍地分开。
向北低头看着陶南风嫣红的唇瓣,那里还泛着一丝水光,这让他内心产生了无数个绮丽的念头,努力克制着心底欲望,哑着声音说话。
“我送你回去。太晚了,要好好休息。”
陶南风抬头看着向北,眼里满是心疼。
向北开了两天的车,又做饭、收拾屋子,虽说嘴上不讲,但那眼睑处的青影、眼睛里的血丝,却无一不在透露一个事实:他很疲惫。
陶南风伸出手,抱住向北的腰,脸贴在他胸膛,柔声道:“好,明天一早我带你去吃江城特色早点。”
向北轻叹一声,搂住心爱的姑娘,下巴轻轻在她头顶摩挲:“嗯,明天早上我等你。”
虽说农场事情很多,但也不争这一时半会。既然陶南风想带他过早,那他就听从她安排吧。
两人腻歪了一阵,向北终于将陶南风送到家门口。
夜深人静,周围的楼里都熄了灯,只有一楼陶家客厅里还亮着灯,在这一片黑暗中十分显眼。
“回去吧,你爸还在等你呢。”
“嗯,那你回旅馆也早点睡。”
两人依依不舍分离。看着陶南风进了屋,看着卧室灯亮起来,再看着所有灯都熄灭,向北这才挪动早已站酸的脚,往招待所而去。
谁也没有留意到,暗处有一双眼睛迸射出嫉妒的光芒。
陶悠,哦不,冯悠坐在角落一个石凳上,双手搁在面前石圆桌,双掌相合,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
为什么?为什么陶南风总能轻易回江城?
别的知青都是老老实实待在农场、农村,农忙的时候辛苦劳动,农闲的时候搞政治学习,哪个像陶南风那样,过年才回了趟家,现在才九月份又跑了回来。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今天送陶南风回来的那个男人,冯悠从来没有见过,脸上一道疤看着凶神恶煞,不会是当地的土匪恶霸吧?
看陶南风和他深情对视、恋恋不舍的模样,冯悠真是嫉恨交加。
凭什么?凭什么陶南风拆散了她与郑绪兴,转身就谈起了恋爱?
不行,必须得搞清楚。陶南风搞砸了自己的人生,她必须付出代价!
动了心思的冯悠悄悄跟在向北身后,想要探听清楚他的背景。
“沙沙沙……”
因为夜深,再轻微的声音也显得十分响亮。
身后隐隐传来的声音令向北警觉地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冯悠在离他十几米的位置跟着,见他突然停下,吓了一跳,瑟缩着放慢了脚步。看这人的行进方向,应该是打算去招待所休息,搞清楚了这一点,冯悠便收住脚,拐过另一条小路,不打算再与向北有任何交集。
这个人有问题!
尖刀连侦察兵的出身让向北迅速有了判断。
只是人生地不熟,向北没有造次。眯着眼看着那一道苗条的身影,压下那一股疑惑,走进招待所的大门。
疲倦令向北沾枕即睡,一夜无话。
清晨,有着良好作息时间的向北洗漱完毕,走下二楼准备到校园活动活动。
刚走过大厅,忽听到一道柔弱的女子声音:“向北同志你好。”
向北转过头看去,招待所大厅沙发那里站起一道苗条身影,嫩黄色碎花长裙,扎着马尾,面容清秀温婉,举止之间有一种怯怯生惹人怜爱的姿态。
脑中警铃大响。
这个女子的身形他有印象,昨天晚上虽然路灯昏暗,但他看得分明,就是昨晚一直跟着自己的陌生人。
他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也见过这类娇弱女子。看着就像一朵白色莲花,实则不过是让人放松警惕的一种伪装。一旦你放下防备,她便会亮出裙摆之下藏着的淬毒利刃。
“你是谁?”向北板着面孔,声音低沉。
冯悠昨晚看得并不真切,只感觉他个子很高,并在屋里亮灯的那一刹看到他脸上的疤痕。
她昨晚翻天覆地地睡不着,一大早就来到招待所打听向北的消息。在登记薄上知道他的名字、工作单位,心里便有些打鼓。
向北拿着秀峰山农场的介绍信,和毛鹏一起在招待所住下,还在停车场停了一辆吉普车。这说明什么?
陶南风是他们从秀峰山农场开车送回来的。
向北是陶南风在农场的对象。
向北在农场地位不低。
冯悠是典型的小人,嫌人穷、恨人富。
她生性好强,看不得别人过得比她好,尤其是曾经被她欺负得死死的陶南风。
她也梦见过那本书,记得自己是书中主角,她会嫁给乔亚东,和他一起考上大学,创建房地产明星企业,事业辉煌发达。
可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航线,陶南风根本就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活得越来越滋润。
时不时出公差,能够经常回来探亲,听说还当上了秀峰山农场的领导?
昨晚她还能自我安慰,陶南风再牛又怎样,还不是找了个丑得要死的男人?
结果今天等在招待所一看,整个人心都凉了。
向北虽然脸上有疤痕,但绝对算不上丑。他个子高大、姿态挺拔、眉目英武,举手投足充满着军人的利落与飒爽。
脸上的疤痕让他多了一分凶悍之气,令人胆寒。
冯悠鼓起勇气走到向北面前,眼神在他脸上轻轻掠过,低下头娇怯怯地问道:“我是陶悠,陶南风的姐姐。”
向北眸色一暗。
早听说过这个名字,陶南风对她这个曾经的继姐印象很不好,从来没有说过她一句好话。
外表娇弱、内在阴暗,这就是向北对冯悠的第一感觉。
“你现在改了姓,应该是冯悠吧?”向北冷冷淡淡,目光锐利,一眼便撕破了冯悠的伪装。
冯悠感觉自己无端中了一枪,心中一恸,眼中有泪光闪动:“陶悠这个名字我用了八年,早就有了感情。”
向北嘲讽地看着她:“一个名字用了八年都有感情,那么养了你八年的父亲呢?陪伴你八年的妹妹呢?我看……世间一切对你而言都只有利用二字吧?”
冯悠的内心再次中了一枪,呼吸一滞,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向北,真不愧是陶南风的对象,竟然对陶家的事情这么清楚!
她半天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你懂什么?我问心无愧。时间会证明一切。”
向北抬腿便走,迈步而出。
招待所的门外有一片桂花,正散发着甜甜腻腻的香味。昨晚抱着陶南风的时候,一直若隐若现浮动在她身边的香味,原来是桂花开了。
冯悠一路小跑,紧紧跟在他身后,暗恨这人腿长跑得快。
向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冯悠同志,你昨晚就跟踪我,今天一早跑来,是想让我找公安告你意图不良吗?”
冯悠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我对你意图不良?你要不要脸?昨晚我看你半夜三更和陶南风鬼鬼祟祟,我还没告你们耍流氓呢,你倒来倒打一耙。”
向北好整以暇,抱臂而望:“冯悠同志,你一天到晚守在陶南风家门口,像个特务一样盯梢跟踪,到底有什么目的?”
冯悠看出来了,向北根本不吃自己的柔弱人设。也是,能够喜欢陶南风那个粗鲁女子的人,肯定也是个粗胚子。
她不再装可怜,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是谁?为什么送陶南风回家?当知青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吗?你们是不是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向北转身走回招待所,敲了敲前台桌面,对服务员说:“同志你好,这里有位冯悠同志对我纠缠不休,请你们派人处理一下。”
服务员张大了嘴,看向匆匆跑来的冯悠。
冯悠在大学校园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营造的人设一直是热情、善良、正直的形象,也算是个名人。她虽说因为怂恿男友找人调戏陶南风一事丢了工作,但因为她处处示弱,让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替她打抱不平。
服务员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了一句:“同志,这……这可能是误会吧。”
冯悠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拉扯着向北的衣角:“向同志,我不是,我只是关心陶南风,想要打听打听你的情况,请你不要误会。”
向北面容严肃,毫不留情。
“你昨晚就跟踪我,被我发现之后匆匆离开。今天一早又跑来问东问西,像个特务一样打听这么多,是有什么企图?”
他自听陶南风说过曾经受过的委屈之后,便对冯春娥、冯悠印象极差,恨不能替女友好好教训教训她们。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向北绝对不会罢手。
他抬手一甩,将冯悠试图拉近两人关系的小手甩开:“请你自重!不要动手动脚。”
他目光凌厉地扫向还在神游天外的服务员:“是你找学校保卫处的人来,还是我直接报警?”
冯悠真没想到,陶南风的男友如此难缠。
她吓得面容煞白,一把按住向北的手,哀求道:“我只是问几句话,没有什么企图,不要找保卫处的人,也不要报警,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