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位之上的康熙脸色一沉, 这是有人见不得朕难得有几天好日子。
家宴虽说随意些,就是容易没规矩,这背后之人既然把告状之人安排到了他的面前,他今日不见便还有下一次, 谁知下次是不是要再破坏他的好心情一次。
康熙向来杀伐决断, 挥了挥手, 让人进来。
外头这女子声音在风里呼啦啦的, 周伊便觉耳熟。
一见来人步伐小心翼翼, 跪得死死的, 却还不忘搔-首-弄-姿的仪态, 得了, 这做作的屁股一看就是他们院中那熟悉的“内-奸”李格格。
她倒是真有胆子, 竟敢公然在这喜庆日子闹到了大殿之上。
要知道今日无论她成与不成, 必经的皮肉之苦都是轻的,来到万岁爷跟前, 说是孤注一掷,背水一战, 命悬一线都不为过。
先前德妃娘娘在生辰宴到四爷府邸那次, 主系统便警示过周伊,称李氏对只有正室能接见宫妃有所想法,明明德妃自己也只是皇帝的妾室,但身为妾室的她们却只能躲在后院夹室见不得。
不过是后宫以为妃子罢了,只要她敢,皇帝她也见得,这便是李氏身为宠妾的自尊。
如今,她不就在这只有正室才能入的大殿之上了吗?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格格拘谨慎重可怜无助,行完大礼。
一室死寂。
康熙皇帝见了来人, 第一时间看向了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眼观鼻、鼻观心,很是镇定。
四爷见了李氏,便知先前他派出跟踪李氏的人必定出了岔子,而能让他的人出问题的便只有太子这边的人,因为他只防了纳兰明珠。
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难道太子爷竟也要对他出手了?
见到汗阿玛首先看的是自个的额涅,四爷的心里不由得便踏实了许多。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原来不知何时,戒心甚重的他在宫里居然有了个可以信任的人。
康熙缓缓开口,庄重威严:“所跪何人?所为何事?”
“启禀万岁,妾要状告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之嫡妻乌拉那拉氏,贪污贡品,欺上瞒下,铁锈红珊瑚株黄金价,送满一京城,天子脚下,行销赃之宜,行事大胆猖獗,无人能及。妾虽是皇四子之妾室,却也不愿同流合污,拼死得见天听,但求一份公道。”李氏将准备好的话战战兢兢说了出来,并呈上一物。
李德全接过李氏呈上的状纸。
康熙见了,一时神色莫测。
只是李氏这话符合她的身份,措辞并不严谨,丝毫没有弄清自己的位置,在大殿众人心中引发一片嗤笑。
可见其身后之人尽管不在意李氏,布局却是细腻。
贪污是重罪,敢把手伸向宫中的贡品更是直接藐视皇家天威,既然有人告到天子脚下,不查不足以服众。
“胤禛何在?”
这既是皇四子府邸中的人,喊他出来亦是合理,没让四福晋跟着,是高高在上的康熙一眼瞧见她那惊人的肚子,到底打算容后。
“汗阿玛金安,儿臣在。”四爷仪态尊贵,长身玉立。
“此人你可识得?”
“确是儿子的妾室,李氏。”
“那她口中所言,你可知晓?”
“福晋确实赠礼珊瑚株些许,系民间际遇所得,绝非李氏口中贪得贡品,望汗阿玛明察。”四爷不卑不亢,全然没有一丝慌张。
和跪在殿上不停颤抖的李氏,高低立现。
四爷从头到尾没多看李氏一眼。
李氏心里明白,踏出这一步她再无回四爷府邸的可能,她一时有些迷惘,那她到这里想证明自己见得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为了什么?
她爱这个宠了她几年的男人吗?显然不是,她爱的是他的身份以及能带给她的荣耀和尊贵。
然而,事到如今,她没有退路了:“四爷,妾身今日大死,不求爷原谅,但求公道。妾身知道此事您并不知情,我们皆被福晋所蒙蔽。她那珊瑚株来历不明,出现得十足蹊跷。但居然和前年福建泉州刘总督端了沿海海盗一案后,收缴进贡的几株珊瑚株却是对得上的,若是不信,一查便知。”
这案子当时因为海盗收缴金额巨大,为褒赏功绩,确实公开过相关的几样金银财宝巨富。
李氏的口径倒还算可信。
康熙手中抚着年节前四爷府中献上令他神思清明的暖玉,沉思后开口道:“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何在?”
周伊在李氏进殿后便察觉肚子不对劲,她连假性阵痛都还没感受过,突然就承受了一波接着一波的痛感,可此时退却无异于自证心虚,她起身勉力到了殿前:“妾日免身乌拉那拉氏愿汗阿玛福寿安康。”
众人一看周伊额头大汗淋漓,神情不郁,便知不对。
德妃见了,直到此时才面色一变。
四爷更是直接一改方才的镇定,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福晋!”
周伊心知这是系统搞的事情,又气又急,浑身发抖:放开老娘,这点小场面我还能战,看我不把李氏怼出殿外,今日她便不姓周。
德妃起身:“皇上,臣妾斗胆,四福晋这想必是动了胎气。”
殿中众人心中自有判断,一阵唏嘘。
李氏这明显是要四福晋死,任谁在八月身孕之际,遭如此污蔑,就算没有事也能气得孩子立马蹦出来。
这女子生子犹如鬼门关走一遭,万一,哪怕是一万,都能一尸好几命。
德妃面上担忧,心里却已是恨极。李氏不过是被当木仓使的替死鬼,后面的人其心才可诛。
康熙见状倒是沉得住气:“李德全,快宣太医。老四,可备了稳婆一应人?”
“回汗阿玛,皆在宫外,请汗阿玛准许传召。”四爷点头,此番进宫,便有让江太医和稳婆们都在马车里候着,何况永和宫里也备好了。
还在状况外的十四爷,茫茫然,只是隐约觉得,他这大侄子还没出来,好像又救场了?
啧啧,就这天生聪明坯子,他决定从此这一定会是他最疼爱的小辈,没有之一。
德妃和四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中明白两人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把四福晋送回他们两人的地盘上。
出宫回府邸的可能性不大,那便务必将人争取到永和宫中。
周伊此刻被四爷和丫鬟扶到后殿榻上,大口喘着气,她抓着四爷的手:“李氏,她……”
“好,我知道,我会处理的,现在你最要紧,好吗?深呼吸,呼吸……”四爷着急哄她,自己都没喘上气。
江太医被召唤的时候,处于十足茫然的状态,但一看四福晋那大汗淋漓的样子,他身后的稳婆步伐都比他来得矫健。
江太医摸了摸鼻子,其实这女人生产的时候,太医除了思考人参什么时候加,若不是真涉及人命,他们这些臭男人除了在外头站着跟着主子们流得满头大汗,在主子发火时候连忙告罪,其他时候也没有多大用处。
他很自觉的先让开了,让稳婆上前查看情况,他再诊脉。
“怎么样?”四爷忙问道。
稳婆道:“启禀四爷,福晋这羊水破了,是要生没错。”
四爷又看向江太医,他作揖道:“一如稳婆所言,四福晋此胎向来安稳,今日想来是因事气血上涌,既已见红、破羊水,倒也合时。”
四爷明白他的意思,早点生比晚点来让众人猜测、流言蜚语漫天的好。
他点了点头,又和等在门口的德妃一合计,出去向万岁爷禀报。
“万岁爷,太医说是动了胎气,今儿个便是日子了。只是也不知要等到何时。您看,眼下是不是让四福晋换个地方为好?”德妃面上全是着急,但这话依旧不疾不徐,听得皇帝耳根一顺。
康熙看了老四一眼,见他神情虽有因福晋被小人“诬告”导致早产的不忿,更多的仍是为嫡妻的焦心,皇帝亦心生好感,这佳节产子倒也是好事,他便将薄怒掩去:“便依德妃所言,就去你的永和宫吧。”
“皇上,这李氏……”一直站在太子爷身后的索额图大人突然开口。
意思是,这有人刚状告了四福晋,便让人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明珠大人亦上前:“四福晋此刻身上有案,皇上……”
“怎么,平民百姓便是怀胎十月亦能免死刑改缓,朕的儿媳妇连生个孩子的地方都不能安排了吗?”康熙一见这两个死对头突然沆瀣一气出来,便知这事和他们两人龙争虎斗是跑不了。
康熙护内是出了名的。
两位大臣亦知他们这是心急,只是他们不得不忌讳永和宫一脉的手段,四福晋这番回去,无论她度没度过这趟鬼门关,无论嫡子嫡女境况,回头四爷怕是能把始作俑者给大卸八块。
这他们自然是把人放到自己更有把握的地方为好,见康熙爷盛怒,这下也不敢吭声了。
这好好的元宵佳宴,闹成如此,康熙皇帝拂袖走了,让人将李氏打了板子,关押了下去。
这李氏状告之事无论内容是否真实,以下犯上,都是活罪难逃。
可巧的是,虽缘由不同,有想落井下石、有真心关切、有看热闹甚至有和自身利益切身相关的,结果便是大家对四福晋这胎都颇感兴趣,进宫的人不约而同都在宫里四处找了续宴的地方,愣是一个都不想走。
这上元好时节,小正月里大家凑在一起摸摸牌子、嗑嗑瓜子,赏花赏月赏雪赏灯,都行。
正巧还有人提起了,前头流出的消遣扑克牌,得,一听又是四福晋的手笔,各个就更不想走了。
要是周伊知道这群人拿着自己搞出来的扑克聚众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回头她就能搞一本《京城一周见》,看看是你们的八卦多,还是她的笑话好看?
周伊刚被人送到永和宫偏殿的时候,也逐渐冷静下来,这小人可恨,确实不及她自身的球要紧。
这偏殿正屋似乎德妃一早有准备,东西、被褥、婴儿包被、热水、剪子……样样齐全,就连银炭都是烧了许久的样子,她是半点没被折腾到。
稳婆们纷纷围在她的身边,不让四爷进屋。
十四和十三还小,被送回了阿哥所,今夜由十三的母妃看着。
德妃在偏厅抓着江太医问:“本宫问你,此刻能不能知道?太医便给一个准话。”
江太医深深鞠躬:“回娘娘的话,下官冒死也只能确认有小阿哥,另一确实不知。下官无能。”
德妃摆了摆手。江太医对福晋此胎尽心尽力,他们都知晓。此胎关系重大亦不敢让其他不信任的太医再接手,以免节外生枝。
罢了,此时也只能等着,若是真……
德妃看了神情焦躁的四爷一眼,没有再多想,她上前坐在了儿子身边,给予了默默支持。
四爷看了一眼额涅,先前他们讨论过的法子想必是已经准备妥当,但他们自然都不希望用上这个万一。
只盼天从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