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绍月不长不短的十几年人生里,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跟你爸妈一点都不像!”。
自然不是容貌不相似。以她那神仙一般的家庭构成,一个是当年令公司心甘情愿等了三年的艺考的神,另一位常居亚洲百大最美面孔Top5,基因无论从面相骨相还是身形来看,她都遗传不到半点劣质基因。董绍月自小便漂亮,五官周正如女娲毕设,眉目间顾盼生辉,一张小脸不及巴掌大。到了初中时期,她身体开始逐渐抽条,毕业时已经有了165的个子,传承了她爸爸身为舞蹈生的完美仪态,已然长成了君子好逑的窈窕小淑女。
甚至连团宠这点都是血脉相传,董绍月从小到大所接触过的集体,基本都无一例外地处于核心存在。对她张口是问候闭口是关心,她在同龄人中异性缘诚然很好,而女生人缘则直接到了爆棚的程度。
说实话董绍月觉得很奇怪,因为比起她爸和她妈年轻时那一点内敛温和、容易招人怜爱,还一心一意对人好的性子,她可以说是完全反道而行之。除了头脑聪明会看眼色这点很好地能看出爸你的影子,董绍月掰了掰手指,坦白说找不出任何相似的地方了。
这时候董思成和裴夕柠就坐在她对面笑,她美丽温柔的妈咪时至今日都是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对她这样想法很多的孩子讲话也从未抬高过音调,又能把她爸吃得那么死,直接构成了他们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十五岁的董绍月为此非常感激,准备在餐桌底下踹一脚她爸,不过董思成竟然鬼使神差地躲开了:“爸爸,追上我妈妈是你的福气啊!”
“我知道,当然啦。”董思成盯着她吃完那口她不喜欢的茄子,才慢条斯理,又笑眯眯地应:“有你们两个都是我的福气。”
“真的吗?”董绍月被那口茄子弄得想吐,想起来“不能挑食不然就会和楷灿哥哥一样长不高”的至理名言,勉勉强强还是压下了那股欲望。她喝了一口水:“可是你两分钟前还说,你们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样。后悔了对吧?嘴上说着喜欢我,还是想看到15岁的妈咪翻版,切,男人!”
挺能胡搅蛮缠的,他跟裴夕柠十五岁的时候确实也都不这样啊。董思成无奈地同裴夕柠对视了一眼,平静地将事态变成了另一种情况:“是的,你妈咪十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跟别的男孩子开始谈恋爱了。”
换裴夕柠小小惊呼一声,嗔怪地责备他:“怎么开始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了?”
董绍月则显得无比激动,立刻双眼放光,还险些在外碰翻了水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以前和我说的版本不太一样吧,爸爸,你不是说妈妈是你初恋吗?”
“她是我初恋没错。”董思成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望向擎着筷子陷入静止的董绍月,那般熟悉的面容,活脱脱就是他与裴夕柠的翻版,却总能在那张漂亮小脸上做出来连相处十五年的父亲都陌生的表情:“好啦好啦,以后再说吧。你再吃这么慢,电影还要不要看了?”
“怎么又下回分解,你俩的故事还有年龄限制级吗!”董绍月不轻不重地叹了声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痛心疾首地又扒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小声应着:“吃,看。”
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样子?如果哪日真的细细同她说了,董绍月又好尖叫着说他们这对情侣对未成年人嫉妒不友好,然后接下来一周里,她都一定会挤在他和裴夕柠中间宣告主权。爸爸是她的,妈妈也是她的,两个人流露出一点判若无人的亲密都能令她借题发挥。
到底是随了谁,董思成也想不明白,女儿身上的肆意任性莫不是一种甜蜜的惩罚,因为当初动了不将她留下的念头,所以那时候的董绍月便有了脾气吧?
时间倒退回十几年前,原本他和裴夕柠在结婚后,在不要孩子这件事上达成过共识。一来是工作性质特殊,三十岁还远不到退出大众视线的年纪,他们无法保证能组建一个与正常模式无异的家庭,董思成也舍不得裴夕柠受疼受罪,干脆就没再提过。
耐不住意外还是发生,裴夕柠忽然在剧组晕倒,董思成犹记得收到消息时遍体生寒的感觉,他在想裴夕柠若是因为意外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他跌跌撞撞奔向医院时,浑身血液几乎要倒流,害怕到听不清旁人的任何一句劝阻。他跑到病床边时,荧幕前贵公子的稳重矜持被悉数丢尽,他在大口深呼吸,他不愿在此刻便松开裴夕柠的手。
还好只是虚惊。
只是收到体检报告单之后的董思成状态不比之前好到哪里去,医生说裴夕柠摔倒已经这次有些伤到了孩子,若是准备留下来必定要万分小心才是。且裴夕柠身体素质并没有太好,不仅太瘦,还有低血糖和其他一系列问题,是常年□□豆、工作量大而作息颠倒的后遗症,生孩子可能会对身体产生很大损伤。
现在趁月份小打掉还来得及,医生交代他,要好好衡量。
董思成就想啊想啊,坐在她病床边想了一整晚,再抬头时,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这样的话于他而言过于残忍,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艰难地说:“夕柠,要不我们……”
“留下它好不好?”昏迷中醒来的裴夕柠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她果真如医生说得一般,下巴瘦成了尖尖的狐狸脸,薄的好像一片纸,还太难令董思成想象,她身体里已经孕育着另外的生命:“好不好,昀昀哥哥?”
董思成立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更紧地攥住了那只冰凉的手,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沉沉地压在了他肩上。他抿起嘴巴不住地点头,在过长的沉默中,他看到夕柠微微笑起来,然后一滴清泪从她眼角缓缓淌下。
裴夕柠这辈子的眼泪都留给了他一个人,董思成抬手轻轻替她拭去,认真地捧起她的面庞,分明是想告诫她,自己却也紧张地结巴起来:“确定了吗,夕柠?要和我组建真正的家庭了,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们要做的会变得很多……现在反悔还,还来得及。”
她弯起眼,一如既往地温润坚定,用气音回应他:“我早就做决定了。”
于是最后还是诞下了绍月,感谢现代先进医术,裴夕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母女平安的结局。诚然,在见到襁褓中的女儿第一眼时,董思成就知道他会用余生去偏爱裴夕柠以外的一个人,可正因如此他才难以忘怀,在曾经看到苍白虚弱的裴夕柠时,他动过一瞬间念头,他是想过不要绍月的。
所以绍月像个小讨债鬼一样,性格不似他和夕柠一般文静,反而鬼灵精怪,五六岁就会在看过家庭肥皂剧之后缠着他不撒手,没完没了地追问他年轻时候的爱情故事:“然后呢?就只是一起做练习生的故事吗?”
裴夕柠出差,董思成给她讲了两个小时睡前故事,他本来就不擅长表述,临了已经口干舌燥:“爸爸累了,明天再给你讲好不好?”
董绍月不依,开始一个劲摇晃他的肩膀,你要说撒娇倒也不像,董思成倾向于她在耍无赖。他被晃得头晕,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为什么在凌晨还能保持着如此旺盛的精力,有些狼狈地跟她讲道理:“爸爸困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后面的事爸爸不记得了,你问妈妈,等妈妈回来问妈妈吧。”
“好吧!”她妥协,抱着和她差不多高的鳄鱼玩偶在床上站起来,然后“砰”地一声跳下去:“再见,董思成。”
“要说晚安,也不能直接这么称呼长辈的名字,虽然跟我没关系。”董思成又被这一声巨响弄清醒了,担忧地瞥了一眼地板,心里些许感谢当初坚持要买独栋的夕柠:“你去哪儿啊?”
董绍月头也不回地接话:“我回自己屋睡。”
“啊,这样啊。”有了孩子之后两人工作活动都大幅度减少,董思成很少单独带她,尽管知道绍月的性子,听绍月这么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真的不用我陪吗?”
稚嫩童音从屋子另一端传来,她听起来十分冷静:“你跟妈妈睡就行了,我不会做你们之间的插足者的!”
“……”董思成准备给裴夕柠拨号的手徒然一顿,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绍月……”
回应他的是干脆利落的开关闭合声:“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所以说让小学生看动画片都是有原因的啊,不然真的会成天讲出来奇怪的台词啊喂。董思成又等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她房间,董绍月在堆了满床的玩偶之间沉沉睡去,黑暗中的容颜也美好如天使。董思成替她拢了拢被子,又将门掩上,才回去给裴夕柠无不委屈地低声打电话:“老婆,现在小孩好难哄。”
“怎么啦。”夕柠的声音由听筒传过来,听起来柔柔的:“绍月不听你话吗?”
“那倒不是。”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就是觉得她好有想法。”
董绍月平时在家里就更顺着裴夕柠些,夕柠说什么她都点头称是,董思成却看不出来懵懂幼童遵循教诲的感觉,反而像是她在无条件迁就裴夕柠。旁观的时候觉得很好玩,结果没了裴夕柠这个掣肘,董绍月的思维便如脱缰野马般跑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董思成根本拦不住。尤其她的母星看起来坐标还在四次元,最懵懂、需要依赖别人且需要引导的年纪,已经人小鬼大,无数次语出惊人了。
董绍月便始终是与他们恰恰相反的一个鲜明个体,没有被家庭原因和沉重的梦想桎梏,从头到尾都不看眼色地活着自己的人生。兴许这也是一种天赋,根本无人教授,她就已经最懂得如何爱自己,如何畅快洒脱地享受当下。
她初中毕业的暑假,一家三口去日本旅游,中本悠太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通。董绍月小时候见过这个叔叔,时至今日也觉得他很帅,哪怕他扎着个艺术家的小辫子在烟雾缭绕里烤章鱼小丸子的模样非常违和,她还是竖起大拇指:“您真是越老越有风情。”
这句是她现学来的日语,中本悠太笑着回应她:“你也越长大越好看。”
董绍月还是会一些韩文的,大部分归功于她那个话痨楷灿叔叔,假期有时候也会跟爸妈去首尔待一段时间。尽管她从未系统地学过,听力至少还算过关,也能磕磕绊绊说上几句。
董思成和裴夕柠出门采风去了,董绍月坐在院子里看中本悠太烧章鱼小丸子,觉得他加调料的样子好像有点自信过头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准备让他待会亲自吃第一口。她听中本悠太断断续续说了些以前的事情,董绍月有些听懂了,有些并没有。只是在他关火的时候,冷不丁冒出来了一句:“中本叔叔,你以前是不是暗恋我妈妈啊?”
中本悠太看了她一眼,倒没有露出震惊或讶异的神色,只是似乎沉默了一下:“其实,如果你妈当年有你这个眼力见的话,我觉得你还能再早出生几年。”
“不会的。”她否决了这种可能:“我爸就喜欢我妈这样的笨蛋美人。”
“好吧,你说得倒也没错!这本来就是谁都说不定的事情。”中本悠太猝不及防被地上缠绕的线团绊了一趔趄,董绍月看着他也有点像笨蛋:“Winwin和夕柠那时候确实感情好,都是年纪不大就去韩国了,夕柠还没你现在大呢。那再说句远一点的,绍月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规划吗?”
“人生吗?我不知道。”她撑着下巴,有一点苦恼的样子:“就像明知道我韩语没有那么好还非叫我回答这么高深的问题一样,叔叔,我哪儿能用这么浅的阅历给我的后半生盖棺定论呀?”
“你韩语哪儿不好了?我没看出来你韩语不好。”
“你不懂。”董绍月煞有介事,拍拍膝盖站起来,视线越过他的身影,望向了不远处从小道上一路并肩走来的董思成和裴夕柠。他们说说笑笑,他爸妈看起来可真般配,尽管这点早就不必她来赘述:“有些事情只可意会,理想计划都说出来了那还叫规划吗?那叫瞎画大饼。”
她本来就不需要与别人分享属于她的独特想法,她不喜欢说出口后被盖棺定论的讨厌感觉,谁说有计划就一定要实行,有梦想就不能半路放弃掉头离开?董绍月想,她或许还在与这个不规整的世界相互磨合,其实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来理解,偏要讲的话,如果能遇到于妈妈而言,像爸爸一样的人就好了!
但这种事肯定不能强求啊,自己的机缘在选择这样顶配的家庭上就已经快花光了,再说男人这种东西大多都不靠谱,这是她看了上百部家庭伦理剧得出的结论,并对此深以为然。董思成这样的男人,一般来说现实生活中是不会有的!
想到这,她立刻起身跑过去扑到裴夕柠怀里:“妈咪,可不可以借我一点幸运值?”
借不到也没关系,她就要做最跳脱夸张、提着裙摆逃离晚宴的公主,要做世界上第一座可以自由移动的山峰,成为层层叠叠云朵上的皎洁圆盘,是可以被吃掉的一勺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很久之前画的饼:董子哥带娃番外(不过好像也没怎么写到底怎么带的就是了……
随便写写,大家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