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赫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应该没喜欢过人,或者说,他喜欢所有人。他可以对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说出漂亮的话,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可以拉着第一次见面的朴志晟在厕所门口要求对方来一段popping,也可以小小地去欺负自己观察了很久的新来的好看的中国练习生,偷吃了对方一口猪排还装作若无其事。他张扬肆意,不小心惹了人还能飞快哄回来,对他来说就是游戏里开了简单模式的关卡,他从未因人际苦恼过。
一切只因为他愿意,他可以去做世界上最无理取闹的事情,在他十六岁的人生里全都是他的积极索取,希望所有人都能永无止境地爱着他,而他大概会在这样的纵容中幸福到老,然后裴夕柠出现了。
李马克曾经说因为他学会了愤怒,李东赫当时不屑一顾,后来真的有想跪下来请求马克哥原谅的想法。他真的是后知后觉才明白,一个被赋予了情绪的人,与那个赋予他情绪的人到底会有多深的羁绊。就像他和李马克,从年幼时起,两队并行,信任和依赖都是彼此,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
也像他和裴夕柠,他在暗影里苦苦追寻了数年,仍旧捂着那不敢说出口的心思,任凭它发烂腐臭。他的谨慎忐忑,他的惶惶不安,他带着尖刺的执念和占有欲,最终都未着墨。他们始终就是那样的距离,李东赫远远看着,她和另一个人越走越近,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满心满眼都只有彼此。
他只是旁观者,局外人,关心她的哥哥之一,同时也是个懦夫,晚一步步步晚,他不是原本就改变不了什么吗。
罗渽民和裴夕柠公开的那天,其实李东赫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这些年里早就习惯了两人的分分合合,可还是好巧不巧地在那天发起了高烧。事发突然,原本公司说了下午的舞台他不用参加,李东赫倔劲上来,死活就是不同意,说以前那么多次带伤带病都表演完了,矫情这一次做什么。哥哥们拗不过他,加上疫情期间的打歌也属实不易,商量着表演过这一次就让他好好休息,希望别出问题。
然后吊着一口气表演完真就倒地不起了,李东赫本来就唱的大脑缺氧,甚至没来得及退场,脚步就虚浮了起来,然后直直栽在了徐英浩背上。成员比慌乱的工作人员手脚麻利,迅速带着忙内离场。李东赫小的时候,刚开始两队并行的行程,身上总是伤痛不断,大大小小的病停不下来,后来也没彻底养好落了些病根,哥哥们便习惯了照顾。习惯了不代表能学会不担心,车上有备好的冰袋和退烧药,金道英和李泰容还是紧张地一顿忙活,捏着脸把药灌下去,终究无事可做了,两个人在车里陷入了片刻寂静。
“这……楷灿怎么突然发烧啊,一点征兆都没有,昨天还好好的呢。”李泰容把冰袋敷在他额头,时不时抬起来一下,怕冻伤他皮肤。李东赫没有转醒的征兆,金道英看了一会儿难得安静下来的小孩并不安稳的睡颜,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李泰容有所察觉,看向金道英:“道英?”
“你也不看是谁谈恋爱了。”他挪开视线,专注于窗外风景,霓虹光影汇成一条亮线倒映在眼底,他面上平静无澜,实际上早已心乱如麻。他曾经不认同自己疼爱这些年的弟弟会因为一些虚妄的感情,绊住原本该在爱豆事业上走的很远的他。事实上李东赫并没有,他一向都是比谁都要聪明,比谁都看得清,他的那份心思再也没被窥见过。他像在赌博一般,一直在全力以赴地向前奔跑,可金道英知道,他其实是害怕回头的。
害怕回头看到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放弃了什么,他心里埋下的种子明明已经长成了一整片森林,与他而言也不过就是荒芜的沙漠。
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金道英不知道,他宁可回到那时鼓动李东赫干脆去追裴夕柠好了,也不用看到他这几年肉眼可见的成熟和少言,会在一个人的时候不唱歌也不在床上打滚,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张一张地翻看黑胶碟片的封面。
他不想让他的弟弟长大,这样不快乐的李东赫让他也感到难过。
李泰容却还不明所以,眼睛瞪得大大的,金道英第一万次不合时宜地觉得李泰容很像那个饭团表情包:“谈恋爱?不是渽民和夕柠谈恋爱吗?啊……?难道楷灿谈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
金道英不说话,他伸手去摸了摸李东赫的头发。他在想如果一切从头开始,让李东赫最开始先去学会爱,会不会不一样?
本来就是,比起罗渽民,本来就是他先遇见她的啊。是他去哥哥练习室捉弄金道英时,吓到了那个陌生又漂亮的中国练习生,多留心了一眼,才会有后面的故事。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喜欢上她呢?
李东赫觉得自己发烧已经完全烧傻了,一会儿听到粉丝崩溃的尖叫喊他楷灿喊他东赫,那时候他还想强撑着说一声他没事,可浑身实在是没力气,像被抽走了骨干软趴趴的一具躯体;一会儿感到额头上冰冰凉,嘴巴被撬开灌了什么,好像有泰容哥的声音,谁摸了他的头;一会儿身边又是金道英熟悉的发火的声音,他下意识觉得头疼,想着幸好他是病号不用面对这些,然后,突然间,他发现他能睁开眼睛了。
这是练习室,他站在门边,手放在开关上,正中央是还在训人的金道英,五官还是熟悉的轮廓,只是拼凑起来青涩的不像话:“李东赫你把眼睛闭上干嘛?没大没小的,晚上练习室的灯都随便关吗?”
李东赫看了看自己的手,抬头看了看蓝天白云练习室,和不远处的金道英,拿捏不定:“现在是情景剧……时间?但是哥你怎么矮了?”他怎么记得他在发烧来着?烧失忆了?
金道英听完更是火冒三丈:“说什么呢!你当我在开玩笑啊?你都把人家吓着了,人家来找思成的,赶紧去道歉。”
Winwin哥?他现在在中国啊。李东赫觉得自己大脑空白,转头去看镜子,瞬间定住动不了了。
里面赫然是年幼的他,是什么时候,五年前还是六年前?2014年?
他尘封的记忆喷涌而出,2014年,金道英,练习室关灯,那还有的岂不是……
他缓缓转头,这次终于看到了房间角落里扶着墙,怯生生看过来的那个人影。是个很瘦的女孩子,身体还未抽条,那时候还根本无法用少女来形容,样貌却已经很标致漂亮,像收了翅膀的天使。
“她叫夕柠,李东赫你赶紧跟人……”
“我知道,我知道。”李东赫径直从金道英身边走过去,嗓音微微颤抖,走到裴夕柠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我叫李东赫。”
女孩有些堂皇地点了点头:“东赫哥好。”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无视金道英的大叫,干脆拉着她的手腕跑出练习室,漫无目的地在走廊狂奔,终于在楼梯口被倔强地挣开:“东赫哥,你要干什么?”
李东赫现在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看着几年前的裴夕柠,什么都想说,什么都堵在喉咙里。他想问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想说你未来会很有名气可是又会很累,会遇到很多倒霉的事,可一定不要放弃啊。
想说你遇到罗渽民了没有,你不要喜欢他了,你喜欢我好不好?
“夕柠,翘课怎么样,哥带你出去玩。”他最终说。裴夕柠眼里的戒备不深,像是对他天生的信任,更多的是对他从天而降的好奇。李东赫觉得自己的要求确实挺无理的,果然她摇了摇头:“不行,我……”
“我帮你请假,请你吃饭,带你去看电影,会一直陪着你的,然后再送你回宿舍,请一天没关系的。今天那个Win……思成,思成哥,他练习很忙的,别打扰他了,行不?”李东赫这辈子说话都没这么快过,紧张到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说服不了七年前人小鬼大的裴夕柠。
“唔……出去玩可以,但是不用哥请客的。”
“那你想玩什么?”
李东赫没想到过,那时候的裴夕柠会有夏天去爬山这种爱好,汗流浃背之际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后悔陪这个缩小版裴夕柠出来放风了。登到山顶裴夕柠就不动了,在那呆了一下午,和那时候与她并不熟悉的李东赫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顺便给董思成随时发消息汇报行踪。她的韩语也并不好,可至少所有他能听到的内容里,并没有罗渽民三个字的出现,李东赫也乐得听她讲,自己叼了根草在嘴里,想起来之后有一年回归的预告照造型就是这样,而他现在活在什么都不明朗的2014年,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又觉得幸福了,这是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和裴夕柠,在看得到整个首尔的山顶,不远处是藏在高楼林立里的日落,头顶是湛蓝的天和大朵的白云,周遭有风,两个人坐在草丛里,此刻时间就像在电影最美的一帧里按了暂停。他想他说不定是在表演后发烧心悸而死了,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再次和她有了这么近的距离,不然老天会再让他感受到一次快乐得想死的感觉。
他在地府里竟然也有了可以炫耀的东西,临死前和最喜欢的人度过了最平凡的一天,像压在枝头的雪,最终还是扑簌簌地落下。
他知道这样很唐突很像变态,可除此之外不会有机会了,好比十二点后的灰姑娘会没有漂亮的礼服和水晶鞋,但谁知道为什么他要把自己比作公主。李东赫走过去抱了裴夕柠,连这时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只是轻轻的一下,然后退开,看着她澄澈懵懂的眼眸,真的恨不得能透过她看到未来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孩。
“夕柠啊,这些话东赫哥只能说一遍,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可能确实比渽民要晚一些吧,可是哥真的很喜欢你。”
“所以就会有重来一次可不可以喜欢上我的想法呢?哪怕就一次就一瞬间,我遇见你更早啊,不是吗?在未来可不可以试着看向我呢?看向这个还不懂事的15岁的李东赫,他在未来这些年里真的会很爱你。”
“是胆怯到从来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的爱意,是从始至终都没变过的感情,是李东赫对裴夕柠。”
“要不就现在吧,裴夕柠,做我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