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许清元不得其解:“丞相大人是皇上的恩师, 何不直接去求皇上。皇上重情重义,不会连这点小事都不通融的。”

哪怕是为了做给世人看, 皇帝也不会拒绝黄丞相这个小小的请求, 这点她敢肯定。

见许清元拒绝的断然,黄丞相脸上是明了的神情,他没有强求, 反而重新坐了下来。

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黄丞相突然开口问她:“许大人生为女子,本可以在内院之中安稳度过余生, 到底为了什么非要考取功名?”

这个谈话的对象倒是难得。许清元看出黄丞相内心存在诸多犹豫,这个时候她须得好好回答, 不要引起更多麻烦。

“因为我想。”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思考过无数次。

其实自己作为官家小姐,衣食无忧, 未来也会嫁一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做媳妇。正妻的身份基本可以覆盖她的人身权利不被侵犯, 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但是……

“学习科考是下官内心深处警醒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因为下官由衷地害怕自己将会浑浑噩噩地在内院度过一生, 这样的一辈子, 与没来到过世上有什么区别。或许您会认为女子的价值就是相夫教子, 繁衍子孙,但下官不这么认为。无论丈夫和子孙有多么出类拔萃,谁会记得一个内宅妇人?”许清元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部说了出来,“有财富、地位就有话语权,费心劳力辅佐丈夫平步青云, 最后还不是要仰别人的鼻息过日子?我干嘛不自己上?下官吃的了读书的苦,也享受经过努力得到的这一切, 哪怕当初没有考过科举, 或者蹉跎庸碌几十年不得入门, 也好过听人摆布。”

“你就不怕遭人非议?”黄丞相很难得听到女官如此直白地表明自己对权势的欲望,她们好像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特殊的原因被迫走上科举仕途,好以此来消解部分世人对她们的指摘。

“呵呵,”许清元十分不以为然,“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百年,人的眼界之窄比之井底之蛙也不遑多让,有些事情的是非功过还是要交给后世之人评说。”

“是本相老了。”黄丞相感叹,“如今的许多事情,都跟本相年轻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世事变化之快,时常让我感到应接不暇,累了的时候,我也想休息休息,可是有太多的人、事等着我,我不能停下来。”

许清元一听他话语中透露出浓浓的疲累,立刻抓准重点反驳道:“请恕下官无礼,要斗胆驳一驳您的看法。”

见对方安静地准备聆听,她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若没有秦国出了个始皇帝,也会有其他人一统天下。秦末各地纷纷起义,刘邦最终问鼎中原,建国号为汉。但您心中清明,他们是被记载下来完成大业的人,却不是唯一合适的人。人犹如天地间的蜉蝣,沧海中之一粟,历史不会因为少了某个人便停滞不前,有些担子其他人不是挑不起来,只是缺少一个磨炼的机会而已。”

“道理谁都明白,但是身处老夫的境地,却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几十年的官场混下来,黄丞相连忧虑都是内敛的,但此刻他却突然隐含深意地对她道,“说不定你以后便明白了。”

讲这句话的时候,黄丞相看着她的眼神中似乎尚有千言万语未曾说尽,许清元觉得他像是一个饱经人生阅历的老者在描绘一种极有可能出现的未来,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怅惘盖过了他身上令人厌恶的□□。

不过很快黄丞相便调整好自己的神情。他没有跟许清元再多费口舌,终于妥协于现在的形势,进宫去向皇帝请求恩典。

等他走后许清元才意识到,在掌控权势几十年的黄丞相眼中,恐怕不仅仅是将自己视作可以掌控儿女的父亲、下属亲族的依靠,更是那个能一手将今上推上皇位的恩师。他习惯了在这些人面前端着架子,仿佛永远不会示弱倒下,同时也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里面这么多年,从不敢真正踏出,不敢放手离开。

所以他才会舍近求远,宁愿来拜托自己,都不愿意去求皇帝开恩。

不出所料,皇帝爽快地答允了黄丞相的请求,允准父子二人在牢中相见,梁统领全程监视。

过后聊起来,梁统领的表情并没有多么畅快:“哎,我看见丞相大人淌泪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许清元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黄嘉年是因为生为男儿身,所以才得到了黄丞相的力保和忏悔,而黄嘉雪却不知道可不可以分得一点点父亲的愧疚。

没过几天,黄丞相当朝向皇帝上书乞骸骨,皇帝欣然允准,封其为申国公,赏赐无数。

黄嘉年的案子很快判下来,他因犯《大齐律》名例凡七条不睦罪、贼盗四十五条略人、略卖人罪,被处绞刑,斩立决。

行刑那天京城的大街小巷上挤满了人,黄嘉年在万人唾骂声中被问斩。

听到这个消息的许清元不禁手抖了一下,手上笔尖有墨珠滴落,在宣纸上慢慢泅染开。

案结次日,黄丞相带着为数不多的家眷踏上回老家的船只。他看着在榻上玩耍的孙女和孙子,眼中罕见地流露出怜惜。

他们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失去了父亲,笑的非常开心。

黄嘉年死了,没有连累到家人,黄家几乎做到了全身而退,还蒙荣封爵,皇帝也承诺不会禁止其子孙后代参加科举,还可以照常享受恩荫,算是给了他极大的体面。

或许如果他能早些放手离开,事情还能有个更好的结果。

罢了,罢了……多思无意 。

黄丞相抱起孙女,看着她天真清澈的眼瞳:“云儿喜欢读书吗,以后祖父教你念书好不好?”

女童被胡子扎得痒痒的,咯咯笑起来。

趴在榻上的男孩“啊啊”地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一只苍老的大手落在他的头上:“厦儿自然也一起。”

……

心患铲除后,其实还有一堆收尾的工作。

京兆府王娴上奏请求严惩黑店,该主张毫无阻力地得到通过,黑市被打击的七零八落。

将八名孩童状告案件一压再压的京兆府尹赖大人眼看情势已经大变,立刻开堂再审,因涉及官员,将之移送至大理寺处理。大理寺毫不手软,将涉及到的官员统统下大狱以待定罪发落。

这么多案子一时间不可能全部结案,有天在公主府见面的时候,晋晴波说估计得等到来年年底才能处理的差不多,她最近已经忙昏了头,今天休沐日也只得歇半天,下午还要去衙门处理公案。

三人难得碰面,许清元就把扶持张闻庭的幕后之人的一些信息跟两人交换了一下。

“照这么说,那位还真是神通广大,恐怕连‘不睦’这条罪名都考虑进去了,所以柳大牛当初才会在黑市故意露出马脚。”晋晴波道。

许清元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计谋的一环,但她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一直仔细聆听的清珑公主担忧地道:“敌暗我明,对我们太不利。”

“要不要查一查那人底细?”晋晴波对公主所言深以为然,但还是交由许清元来拿主意。

“不必。”许清元撑着下巴,语气没有犹豫,“他费尽心思做这些事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扶持下一任皇帝,一旦赌对——做到这种程度不该叫赌,是选才对,那么他便会一飞冲天,成为新帝心腹中的心腹和百官之首。”

“本宫懂了……”清珑公主大胆接话,“那人花费如此多心力,不会一直锦衣夜行的。”

“公主说的对。”许清元笑着点头。

下午许清元去交还制使腰牌的时候遇见了梁统领,他说着话就把白鸿朗和另一个侍卫提了过来,道:“追个小厮都能出纰漏,我看俸禄你们是不想要了!”

“梁大人,那件事情有可原,前段日子多亏白大人调度有节案子才能完满解决,我替他们俩向您求个情。”梁统领并不是真心想处罚下属,如此不过是做给她看。

“看在许大人为你们求情的份上罚俸就免了,还不快谢谢许大人。”

白鸿朗两人恭敬行礼道谢,她摆摆手,没当一回事。

等许清元走后,梁统领拍了拍下属的臂膀,语重心长:“你们关系算是搭上了,回去抓紧给她送谢礼。”

“是!”

这些日子除了给公主上课,许清元还忙着疏通关系帮晋晴波和丁依霜安排官职。事前她想了很多种套近乎拉关系的方式,还以为多多少少会有些磕绊,但事实却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还没等她行动,大理寺那边就已经自动上请将晋晴波连升两级提为大理寺正,考虑到本次事件中大理寺官员流失过多,目前人手极缺的现状,也不算太过分。只是苦了晋晴波了,大理寺正可是掌议狱断罪的官员,这个节骨眼上上位,怕不是要累脱一层皮。

还有一件令她惊讶的事是——丁依霜的调任事宜异常顺利。许清元现在是五品官职,经过仔细考量之后,她辗转关系找到吏部的掌印郎中和主稿郎中想请他们帮忙推举丁依霜入吏部任职,两位郎中都是男子,但在她面前表现得十分之狗腿。

比如双方只是平级,但郎中们一见她就要行礼,拦都拦不住。又比如坐下说不了两句话郎中便使人叫来自家女儿陪客,还请许清元指点几句。

等提及正事,更是一个赛一个答应得飞快,就差拍胸脯保证让丁依霜下月上任了……

许清元摸着下巴思索:这些人不会是在……巴结自己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