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岁安的声声询问, 许清元沉默了。
如果有人帮助许清元,她当然也会报答对方, 但报答的范围绝对不包含为他去死的程度。更不用说岁安和清珑公主之间顶多是有些主仆之情, 岁安认真办事,公主依靠倚重她,情分是有的, 恩却谈不上。当然,这是以她这个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去看,如果以古人的眼光, 公主作为一个上位者对岁安这个位卑者的倚重便是一种恩德,是需要报答的。再说得好听点, 不是还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吗?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让许清元为伯乐或帮助、看重自己的人去牺牲, 不论这个人是皇帝、公主或是宁晗, 她的回答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岁安作为一个古代人, 无论是出于对生命的渴望, 对死亡的恐惧, 还是她真的认真思考过自我意识的问题,能问出这样一句话,许清元甚至都无法评价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与此相反,许清元时常对脱雪的态度感到疑惑。她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 脱雪就被买过来陪在她身边,许清元觉得这样非常不适应, 每当她使唤一个没有人身自由的人的时候, 都认为对方一定是极度憋屈愤懑的。她那时想的是, 等自己大些,有了自主能力,就去要过脱雪等人的身契还给她们,如果她们愿意留下来继续干活,那双方之间可以转变为雇佣关系,脱雪等人可以拥有人身自由,也可以随时离开。
然而当许清元把这种想法告知脱雪的时候,对方却态度激烈地跪地磕头道:“奴婢有错姑娘尽管责罚,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奴婢这辈子哪儿也不去,就呆在姑娘身边,求姑娘不要赶我走。”
脱雪说自己原来在家中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动辄还要挨打骂,幸好来到许清元身边,才能活得像个人样,许府、许清元对她是有恩的,她看许清元比自己还重要。
从此许清元不敢再说什么放身契的话,要不是今天遇到岁安,她也几乎忽略了作为一个宫女,岁安也是有自己本身的思想、性格的。
来到古代这么久,她以为自己仍然完全保持着一个现代人的思想,现在看来,或许也有一些东西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改变。
许清元怕隔墙有耳,不敢正面回答她,转移话题道:“本官问你,黄嘉年是不是有露出过谋杀公主的意图?”
岁安力竭地坐在地上,耷拉着眼皮摇头:“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许清元对于她这么肯定的回答有些意外。
“黄大人同公主青梅竹马长大,他对公主一直……”岁安吞下下半句话,但许清远已经懂了。
但她不认为感情尤其是爱情是多么牢靠的东西,许清元进一步追问:“人是会变的,黄大人在朝为官数年,不会感情用事。”
岁安下意识地反驳:“可是他要有这种想法何必假手他人,当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场,我在死路的园门外,他一个男人可以轻易辖制住我们啊……算了,其实我也不懂,我就是个胆小怕事,害的公主丧命的恶仆!”
眼见岁安的状态已经消沉到低,再问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许清元才从秘牢中出来。
两个狱卒忙给她搬凳子倒茶水,许清元就势坐下沉思。
岁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黄嘉年是背后主使,他没必要以自己的名义将公主请出来,即便他艺高人胆大,真的这样做了,也根本不会赴约,直接让凶手来个守株待兔,时间还更充裕些,既然他依约到场又离开,这事九成九跟他没有关系。
因为最近不用去翰林院听候差遣,许清元闲着也是闲着,便坐在秘牢旁边一间专门开辟的办理公事的房间内查看本案卷宗。
除去岁安这个人证以外,还有梁统领前些日子调取的宫女名册,从宫女、内官身上获取的证词和其他零星物证,许清元粗略看一遍,这些连间接证据都算不上。
狱卒差头可能还是有些害怕许清元因为他们偷吃饭菜的事事后为难,整个下午他们一直十分殷勤小心,许清元也品出他的心思来,但她没有点破。
本来确实是他们不对嘛,不过她自己也跟他们同流合污了,这俩人还这么担惊受怕的,脑子也是不灵光。
其实她还真没狱卒想得多,在狱卒眼里,许清元是什么身份,她吃,那是应当的,皇帝来了还要夸她办案辛苦。他们吃,那可得罚俸挨板子。不过这么过了一两天后,两人见许清元没什么别的表示,人也随和,这才逐渐放下心来。
这两天许清元除在大理寺仔细审阅卷宗之外,还意外收到了一封艾春菲寄来的信。信封上写着许清元、晋晴波亲启,许清元便去晋晴波家蹲守到她,两人一起拆开信看。
“许姐姐、晋姐姐,展信佳。”
许清元点评道:“字有进步。”
两人再接着看下去,却笑不出来了。艾春菲没能中举,她的年纪实在已是不小,在父母的逼迫下,她嫁进当地一户小地主家。不过好在在她的抗争之下,艾春菲没有从此囿于后宅之中,而是成功进入县衙内的吏房做了一名书吏。末了,艾春菲还向许清元道歉,说现在应该没有办法来京城找她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
看完信后,两人沉默片刻,晋晴波收起信封道:“或许这也是一个好结果。”
“未能在科举上再进一步,春菲的语气中还是有些失意。”许清元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敏感地察觉到艾春菲信中完全是报喜不报忧,想必她这段时间一定很艰难。
这条路,终究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许清元两人也不能代替艾春菲生活,还是需要她自己坚持奋进,说不定将来也会有转机。
晋晴波按照许清元的意思写好一封回信,让仆役递到了邮局。
次日,刚被替换下来正在值房休息的御前侍卫们看见梁统领气冲冲地拍门走进来,将佩刀狠狠甩在桌上,忍无可忍般骂道:“这个鳖孙,仗着自己有个好爹,使唤起我来了,让我们在三天内搜集查问近十年的所有宫女、内官名册,他知道那有多少吗?”
众侍卫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插话,只是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苦笑,看来他们又有得忙了。
而被梁统领在背后亲切“问候”的黄嘉年眼下正一门心思地想要查出幕后真凶。一方面他确实想为公主报仇,另一方面,他自然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背后之人一定是条大鱼。
他马不停蹄地回到大理寺,直奔秘牢而去,没想到许清元正在此处,他板着脸找到她,问:“那日许大人与宁大人审问的情况如何?”
许清元头都没抬,她含糊道:“见过黄大人。审问嘛……不好说,得再问问。”
黄嘉年皱眉想要训斥两句,却突然反应过来许清元早已不是当初在北邑省时的一个小小秀才,两人同朝为官,再也没有高贵与卑贱之分。于是他只好憋着一口气,转身再次去提审岁安。
许清元看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复又低头看着卷宗沉思。
如果说经过排查后发现宫中宫女并没有减少,那其他的可能,许清元倒是猜出两个。
一个是歹徒为男扮女装,只是长相身材都与女子别无二致,所以众人都误以为他是宫女。别人或许还会深入探究这个可能,但许清元当时离得那人如此之近,无论是对方的形态、举止还是露出来的手脚、眼睛,怎么看都是女人,这种可能性非常小,除非他真的天赋异禀。
第二种可能,许清元倒是觉得比较靠谱。那就是凶手根本不是宫女,只是后来穿上了宫女的衣服而已。在平常混入皇宫大内当然难度极高,但是当天是万寿节,百官贵戚悉数到场,也不是没有带着侍女的,难保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
许清元正仔细回想着那天有谁带了随侍,外面突然传来“哐哐”两下粗暴的砸门声。她站起身来,蹙眉看向声音的来源,待看清后,却发现来人竟然是梁统领。
他身后跟着一众侍卫,肃着一张脸,寒声道:“传皇上口谕,即刻捉拿谋害公主的嫌犯黄嘉年,如有违抗者,斩决!”
两个狱卒吓得站在当中开门也不是不开也不是,纷纷将求救的眼光看向许清元。
她心中惊疑不定,想不通皇上是怎么确定的凶手是黄嘉年的。而听到御令后,黄嘉年立刻从牢中走出,他面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
“勿要大呼小叫地扰乱大理寺的清净,我跟你去就是。”黄嘉年命令狱卒开门,不用人押,自己稳稳地走在梁统领并肩处,不像是去受押,反倒像是领着御前侍卫去办公差一般。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