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神清气爽的从酒店走出来, 这次仍旧是只有一位侍应生在前面,为陈知意引路。

至于霍尔费,本来按照这时候上层绅士一贯的风度,他是该亲自将女士送到门口的。

但是, 他刚不是被忽悠瘸了嘛, 现在人还静坐在会客厅里思考问题

陈知意掏出怀表看了看, 一个多小时就解决了问题,很满意这个效率,今天剩下的时间还挺富余的。

离开的时候, 那位侍应生看陈知意的眼神越发恭敬,他是在包厢里亲眼看见, 这位小姐是怎么在小摩根先生面前侃侃而谈、挥斥方遒的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说是在车里等陈知意,但其实白计宁现在手上负责的东西不少, 因为这趟计划外的赴国外的行程, 他最近忙到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 除开陪陈知意的时间,其余时候都是在处理各种文件。

“嗯, 你最近很忙?”

“不算太忙,”将文件收起来, 白计宁想了想问, “回国之前,你想请你去一个地方走走。”

初春时节, 阳光正正好,白计宁说这句话时神态很自然,只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不着痕迹的握紧了一下, 听到陈知意应下后, 再慢慢的松开。

“这是要去哪里?”陈知意好奇的问,一边伸手系好安全带。

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她,白计宁眼里浮现出了一点笑意,“首都大学。”

他很想带她去这所大学,这是陈知意嫁人后的第一年,他浑浑噩噩的出国念书,待了一年多的地方。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白计宁在感情上十分晚熟,十九岁的时候陈知意嫁人,他才如遭雷劈一般,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喜欢。

在此之前,其实是早有预兆的,他对陈知意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他常看着她发呆,见到什么好东西他都想送到陈知意面前......可能真的是因为从小到大,他们两人都是这样相处的,所以白计宁从来没有察觉到过,这份感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从小喜欢她,以为两人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长大了要出国留学的时候,也想着的是两人可以一同去。

可是最后去梵特帝国的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街头走过不少行色匆匆的外国人面孔,白计宁慢慢的在心里想,现在不同了。

“这是你以前念书的地方?”

陈知意不知道白计宁心里复杂的思绪,摸了摸教学楼砖红色的墙面,抬头问。

广泰国人本来就不显年纪,他们两人这样走在学校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和在这所学校里念书的其他学生没什么区别。

白计宁怔了一下,才回答她,“出国第一年是在这里,我们俩从小一起上下学,来国外念书那段时间没了你,我还挺不习惯的。”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事到如今,他看了陈知意一眼,他也的确是有了轻易提起这些事的资格。

其实岂止是不习惯,简直是疯魔了一样的后悔,每时每刻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回国,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为什么他感情上开窍要那么晚?

那时候真的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但还好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身边,他心里该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白计宁慢慢收起了这些思绪,却冷不防的听到陈知意开口,“你平常都是在哪里念的自习?”

“什么?”白计宁眼里全是疑惑。

陈知意停下脚步,因为这两人现在的距离很近,白计宁高了她大半个头,她得仰着脸看他。

白计宁低下头,两人对视后,她再慢吞吞的开口,“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念自习。”

就像中学时候,白计宁常常翻墙到隔壁陈知意的私塾,两人一起在午后的教室里念自习一样。

陈知意这人总是这样,她未必知道白计宁不曾吐露的那些遗憾心事,但凭借直觉,却常能精准的戳中人的心窝子。

白计宁很久没说话。

遗憾也是有的,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到底是没能和她一起。

自习室里都是埋头念书的学生,间或有一两个人抬头,打量一两眼这两个陌生的异国面孔,随即再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

看了两个小时书后,陈知意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接下来是你常去的餐厅。”

复制了一遍白计宁大学时候一天的行程,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吹着风,没说话。

他们其实还没有确定关系,白计宁心头盘旋了一会儿,很想问,他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但话刚要问出口,就被一道惊喜的声音给打断了,“白?你怎么回了学校?”

一个黑发灰眼的洋人快步上前,看着白计宁的目光十分熟稔。

“这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詹姆斯。”白计宁给两人做了个介绍。

白人常有种族优越感,对黄种人不太友善,但白计宁念书的时候是个例外,这人吃穿用度都在周围人的水准之上,还常常能惠泽到班级里的白人,这让他在人际关系上处得十分不错。

其中詹姆斯是和他关系亲近的朋友之一,他如今留在了学校任职,今天照常来一趟图书馆,没想到能碰到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

白计宁才出国的那段时间,情绪上很是消极,詹姆斯那时候还给他出过主意,怂恿他立即回国,抢回那位早已嫁人的表妹。

但当时的白计宁表示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他。

如今见到这位陈小姐真人,詹姆斯不由得朝白计宁挤了挤眼睛,刚要开口调侃,想到这位大少爷脾气不怎么好,又是涉及到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表妹,赶忙将话换成了种语言,“你抢回你的表妹了?”

话音落下后看那位陈小姐的反应,应该是没听懂他这句话。

白计宁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这位室友再晚来三秒钟,他说不定就能将这句话,换成肯定句了。

两人叙旧的时候,陈知意就安静的坐在一边,对詹姆斯偶尔切换语言笑谈几句的行为毫无反应。

辞别詹姆斯后,白计宁一路开车载着陈知意回酒店,路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等到酒店门口下车后,陈知意才忽然开口,仿佛不经意一般提了一句:

“对了,我上个学期的选修课是亚特语。”

说完不看白计宁忽然僵住的表情,径直转身先进了酒店。他们两人今天回来得很晚,站在电梯前的时候,白计宁眼神往窗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度对上了周寻南阴鸷的视线。

他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电梯马上要下来了,白计宁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先回房,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陈知意的感觉不算迟钝,角落里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她当然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但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向来懒得理会,淡淡的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回答白计宁的语气十分可有可无,“好噢。”

她是真的对周寻南没印象。

等陈知意离开了,白计宁才挽了挽袖口,风度翩翩的朝周寻南走去。

不同于陈知意,白计宁在第一次见到周寻南时,虽然因为距离较远没认出来,但在随后的第二次见面后,他很快就记起了对方的身份。

毕竟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打架,就是和对方打的,还十分没面子的吃了败仗。

周寻南和他是同样的想法,见白计宁哄走陈知意,一个人走过来后,抬手招来了侍应生,接着朝落地窗边的散座走去。

他刚落座,白计宁就跟了过来,熟稔的开口,“周先生看来在梵特帝国过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白计宁查了一下,对方现在认了个富豪父亲,怪不得有那个底气把陈知意引来梵特帝国。

周寻南对他的挑衅没半点反应,毕竟现在不是在陈知意面前,他不必为白计宁提起他的过往,而感到难堪。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尤其这段时间,周寻南都在暗处看着,看他是怎么诱哄陈知意的。

“没有白先生春风得意。”声音很冷。

说完后周寻南顿了顿,再意味不明的开口,“白先生这么眼巴巴的跑到新大陆,是怕陈小姐把那么一大笔钱给败光了吗?”

他不了解两人的感情发展,又是最先关注到陈知意大手笔的往股市投钱的。

格林的背景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查,都能知道陈知意动用的是白计宁名下的资产。

这落在周寻南眼里,自然就是陈知意一开始往股市投钱,白计宁就眼巴巴的跟了过来,而白计宁早不来晚不来,陈知意刚出发时他都没什么动静,偏偏一涉及到要赔钱,人就不辞辛苦的来了。

周寻南想挑拨两人的感情,这点小手段,在早就经历过谢峻林路留陈九梁池安德鲁等人的白计宁眼里,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他淡淡一笑,十分有胜利者的宽

容姿态,“周先生指的一大笔钱,是说表妹前段日子在股市砸着玩儿的那点东西吗?”

“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只要表妹开心,砸个响听着玩也未尝不可。”

先表明以自己的财力,这笔钱还负担得起,又轻描淡写的秀了一波自己对陈知意的感情和重视。

周寻南没想到白计宁能这么沉得住气,再联想到两人最近几天相处的画面,不免越发为这几句话感到不快。

转了转手上的打火机后,周寻南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也是,读书时候白先生就十分看重陈小姐,那时候三中的学生,都以为两位会喜结连理。”

“喜结连理”这几个字,语气说得很重,再提起后面的话时,周寻南脸上越发没什么表情,“可谁能想到,陈小姐最后却嫁给了别人。”

这样的话,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话时周寻南心里也不好受。

白计宁果然因为这话,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怎么?白先生是还想和我打一架吗?”语气很讽刺,两人都认出了对方,而当年那次打架,最后赢的是周寻南。

到底是历练过风浪的,白计宁脸上冷了冷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打架就不必了,表妹会担心。”

说完后感叹了一句,“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关键的是结果,对了,见周先生现在的行事作风,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冲动,”

接着眼神探究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十分小学鸡的开口,“周先生现在打架受伤了,回家有人担心吗?”

我有表妹的担心,你有吗?

要不是学不来萧肃那个师妹的表情,他还能把这波的伤害再往上提几分。

男人之间的胜负欲总是那么肤浅,周寻南果然因为他这番对比,心梗了一下。

见此,白计宁再慢悠悠的开口,“明天我和表妹就回国了,还要谢谢这段时间,周先生对表妹的照顾。”

十分有风度的代陈知意开口,向周寻南道谢后,白计宁才施施然的起身离开。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和陈知意的确定的是明早启程的船票,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早早的到了渡口码头。

安德鲁没有和他们一起,新大陆离他的母国更近,而且比起在广泰国,他回帝国主持出版社,会更加有利于推动《迈克》的发展。

回国时首都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码头上人挤人,各种肤色和头发的外国人来来往往,白计宁定的是头等舱,有专门的贵宾通道,两人不必在人群中排长队。

有一点小雨落了下来,一旁为两人服务的下人,赶忙撑起了手上的雨伞。

白计宁接过一把伞,亲自撑在陈知意头上,轮船上已经响起了鸣笛声,催促着旅客快点登船。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前走,白计宁回头看了一眼,周寻南站在右后方的人群里,因为身后带着几个下人,又穿戴体面的缘故,他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和他隔了一段距离。

他又是个醒目的面孔,挺显眼的。

反正人都要走了,白计宁这时候的心情倒是很宽容,不介意在陈知意面前提一下这个人。

“你还记得以前在南城的时候,有一次你放学回家走在巷子里,被几个小混混拦下来过吗?”

陈知意当然记得,但她对这件事的记忆点是,“你和人打架的那次?”

没办法,那次的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结果又十分的惨烈好笑,算是白计宁人生中的一次黑历史,陈知意对此印象相当深刻。

如果不是必要,白计宁也不想提起这件事,停顿了一下,他再开口,“那天在巷子里拦住你的混混学生,其中为首的就是周寻南。”

“什么?”

陈知意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周寻南的作派那么显眼,明显是想引起人的注意力,陈知意当然知道他就在身后,注视着他们两人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陈知意回头的时候,周寻南移过目光,两人的视线在人群中对上了一小会儿。

前方船员已经在催促着他们快点登船了,陈知意愣了愣之后,移开了视线,转身随着人群登船。

至始至终,周寻南都维持着和陈知意对视时的姿势,没做什么动作,也没离开,直到这艘前往广泰国的越洋轮船开走。这在陈知意的人生中,只是一个小插曲,回国后她很快就把新大陆的那段经历抛在了脑后,全力投入到了期末的复习中。

是的,她这趟出国整整耽搁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回来时正好赶上第一学年结束的期末考试。

因为她名气大,大一大上学期忙于翻译,下学期又缺席了大半的时间,外文系很是有一部分人,对她产生了一些微词。

这天,陈知意正在图书馆角落里复习,估计是因为这个时间,图书馆里没什么人的缘故,她所在的桌子拐过去的那排书架前,有几个学生正在边收拾书本,边说几句闲话。

他们的声音不算大,但陈知意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届新生里的那位才女从新大陆回来了,我前几天还见到她来上课。”

陈知意的名气,已经大到了不用说清楚名字,单单“外文系的才女”这几个字,就能让人明白指代的是谁。

对于陈知意,这几位外文系高年级生的感情很复杂,她才入学时,师兄姐们就听说过她入学考试满分的成绩,从而对这位小师妹多了几分好感。

但这位名声远扬的师妹,第一学期忙于翻译,第二学期更是连人都没露面,直接去了国外,这样的治学态度,不免就让他们这些人有些不赞同了。

“我也见到了,每日匆匆忙忙的,我听说她这次去新大陆,是因为写的小说拿到了艾斯莱斯奖的提名,说真的,她这么擅长文学创作,当初为什么要来我们外文系?”

“的确是文学系更适合她,我慕名翻看过她第一学期翻译的那几本书,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是基本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小说。”

因为容与的名气,和入学时的亮眼表现,会有人专门去翻看她翻译的小说,倒也不是很稀奇。

“你看过吗?翻译得怎么样?点评一下呗李师兄!”

话题很快歪到了这里,毕竟大家都有基本的素质,讲究人几句还行,说多了未免就显得小人行径。

“用词和语句的拿捏,倒也不辜负她外文考试满分的成绩,不过这几本书的内容,终究是小道,这位师妹应当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更重要的名著上。”

接下来是一片关于她翻译功底如何的讨论,其中偶尔会有一句,“我倒要看看她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会如何”的讽刺。

讽刺陈知意的是他们这群人中唯一的新生,也是个女学生,成绩十分优异,如果不是前面有个陈知意盖过了她的风头,这届外文系里最引人瞩目的,应该就是她了。

其余诸人也十分了解她的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虽然对她尖酸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因为对方说的是实情,倒是没一个人反驳她,只含糊的把话题带过去。

外人看她这一学年的表现,的确是很容易引起微词,因此陈知意也不生气,只笑了笑后,加倍的投入到了期末复习中。

什么话都没有直接拿出来的成绩,能更加有力的堵住别人的质疑。

这群闲谈的人很快就离开了。

这时候的图书馆,才是真正的只有她一个人。

陈知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在国外搞到的那笔钱,日前格林先生已经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加上白计宁那里的一半,总共是两百万元钱,钱是有了,可她十分发愁要通过何种渠道,把这笔钱花在该花的渠道。

心里慢慢思索着这些,走动了几步后,她才发现斜后方的图书架子旁,原来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书架旁,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分明五官,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读。

眨了眨眼睛后,陈知意脚步轻轻的走近对方,她本意是不想打扰别人看书的,但随着她的走近,那人却抬起了头,亲切的对她笑了一下。

“不要被别人的言谈左右,你翻译的这本书,内容非常有价值。”

陈知意在理城大学十分有名气,对方这几日又常来图书馆待到很晚,他自然眼熟对方这张脸。

这时候,陈知意才看清楚,对方正在读的,正是她翻译的那几本著作。

陈知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曾经一起吃过饭的理城大学校长。

自从上次收到他们夫妻俩的邀请,去这位校长家吃过饭后,陈知意平常就几乎没怎么遇到过这位校长了。

想想这也正常,她有一个多学期的时间没在校内,甚至大一的时候,也多是匆匆忙忙的忙碌着翻译一些,她觉得很有价值和影响力的作品,能碰上这位校长的机会当然十分有限。

在这种时候,收到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的鼓舞,让她心里也感到了一点鼓舞。

“多谢裴校长,我知道的。”

裴校长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