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清气爽的从酒店走出来, 这次仍旧是只有一位侍应生在前面,为陈知意引路。
至于霍尔费,本来按照这时候上层绅士一贯的风度,他是该亲自将女士送到门口的。
但是, 他刚不是被忽悠瘸了嘛, 现在人还静坐在会客厅里思考问题
陈知意掏出怀表看了看, 一个多小时就解决了问题,很满意这个效率,今天剩下的时间还挺富余的。
离开的时候, 那位侍应生看陈知意的眼神越发恭敬,他是在包厢里亲眼看见, 这位小姐是怎么在小摩根先生面前侃侃而谈、挥斥方遒的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说是在车里等陈知意,但其实白计宁现在手上负责的东西不少, 因为这趟计划外的赴国外的行程, 他最近忙到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 除开陪陈知意的时间,其余时候都是在处理各种文件。
“嗯, 你最近很忙?”
“不算太忙,”将文件收起来, 白计宁想了想问, “回国之前,你想请你去一个地方走走。”
初春时节, 阳光正正好,白计宁说这句话时神态很自然,只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不着痕迹的握紧了一下, 听到陈知意应下后, 再慢慢的松开。
“这是要去哪里?”陈知意好奇的问,一边伸手系好安全带。
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她,白计宁眼里浮现出了一点笑意,“首都大学。”
他很想带她去这所大学,这是陈知意嫁人后的第一年,他浑浑噩噩的出国念书,待了一年多的地方。
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呢?白计宁在感情上十分晚熟,十九岁的时候陈知意嫁人,他才如遭雷劈一般,意识到了自己对她的喜欢。
在此之前,其实是早有预兆的,他对陈知意不同寻常的占有欲,他常看着她发呆,见到什么好东西他都想送到陈知意面前......可能真的是因为从小到大,他们两人都是这样相处的,所以白计宁从来没有察觉到过,这份感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他从小喜欢她,以为两人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长大了要出国留学的时候,也想着的是两人可以一同去。
可是最后去梵特帝国的只有他一个人。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街头走过不少行色匆匆的外国人面孔,白计宁慢慢的在心里想,现在不同了。
“这是你以前念书的地方?”
陈知意不知道白计宁心里复杂的思绪,摸了摸教学楼砖红色的墙面,抬头问。
广泰国人本来就不显年纪,他们两人这样走在学校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和在这所学校里念书的其他学生没什么区别。
白计宁怔了一下,才回答她,“出国第一年是在这里,我们俩从小一起上下学,来国外念书那段时间没了你,我还挺不习惯的。”
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事到如今,他看了陈知意一眼,他也的确是有了轻易提起这些事的资格。
其实岂止是不习惯,简直是疯魔了一样的后悔,每时每刻都在克制自己,不要回国,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
为什么他感情上开窍要那么晚?
那时候真的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但还好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身边,他心里该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白计宁慢慢收起了这些思绪,却冷不防的听到陈知意开口,“你平常都是在哪里念的自习?”
“什么?”白计宁眼里全是疑惑。
陈知意停下脚步,因为这两人现在的距离很近,白计宁高了她大半个头,她得仰着脸看他。
白计宁低下头,两人对视后,她再慢吞吞的开口,“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念自习。”
就像中学时候,白计宁常常翻墙到隔壁陈知意的私塾,两人一起在午后的教室里念自习一样。
陈知意这人总是这样,她未必知道白计宁不曾吐露的那些遗憾心事,但凭借直觉,却常能精准的戳中人的心窝子。
白计宁很久没说话。
遗憾也是有的,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到底是没能和她一起。
自习室里都是埋头念书的学生,间或有一两个人抬头,打量一两眼这两个陌生的异国面孔,随即再不感兴趣的移开目光。
看了两个小时书后,陈知意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接下来是你常去的餐厅。”
复制了一遍白计宁大学时候一天的行程,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吹着风,没说话。
他们其实还没有确定关系,白计宁心头盘旋了一会儿,很想问,他们这是在谈恋爱吗?
但话刚要问出口,就被一道惊喜的声音给打断了,“白?你怎么回了学校?”
一个黑发灰眼的洋人快步上前,看着白计宁的目光十分熟稔。
“这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詹姆斯。”白计宁给两人做了个介绍。
白人常有种族优越感,对黄种人不太友善,但白计宁念书的时候是个例外,这人吃穿用度都在周围人的水准之上,还常常能惠泽到班级里的白人,这让他在人际关系上处得十分不错。
其中詹姆斯是和他关系亲近的朋友之一,他如今留在了学校任职,今天照常来一趟图书馆,没想到能碰到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
白计宁才出国的那段时间,情绪上很是消极,詹姆斯那时候还给他出过主意,怂恿他立即回国,抢回那位早已嫁人的表妹。
但当时的白计宁表示十分心动,然后拒绝了他。
如今见到这位陈小姐真人,詹姆斯不由得朝白计宁挤了挤眼睛,刚要开口调侃,想到这位大少爷脾气不怎么好,又是涉及到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表妹,赶忙将话换成了种语言,“你抢回你的表妹了?”
话音落下后看那位陈小姐的反应,应该是没听懂他这句话。
白计宁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这位室友再晚来三秒钟,他说不定就能将这句话,换成肯定句了。
两人叙旧的时候,陈知意就安静的坐在一边,对詹姆斯偶尔切换语言笑谈几句的行为毫无反应。
辞别詹姆斯后,白计宁一路开车载着陈知意回酒店,路上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等到酒店门口下车后,陈知意才忽然开口,仿佛不经意一般提了一句:
“对了,我上个学期的选修课是亚特语。”
说完不看白计宁忽然僵住的表情,径直转身先进了酒店。他们两人今天回来得很晚,站在电梯前的时候,白计宁眼神往窗边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度对上了周寻南阴鸷的视线。
他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电梯马上要下来了,白计宁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先回房,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陈知意的感觉不算迟钝,角落里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她当然也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但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向来懒得理会,淡淡的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回答白计宁的语气十分可有可无,“好噢。”
她是真的对周寻南没印象。
等陈知意离开了,白计宁才挽了挽袖口,风度翩翩的朝周寻南走去。
不同于陈知意,白计宁在第一次见到周寻南时,虽然因为距离较远没认出来,但在随后的第二次见面后,他很快就记起了对方的身份。
毕竟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打架,就是和对方打的,还十分没面子的吃了败仗。
周寻南和他是同样的想法,见白计宁哄走陈知意,一个人走过来后,抬手招来了侍应生,接着朝落地窗边的散座走去。
他刚落座,白计宁就跟了过来,熟稔的开口,“周先生看来在梵特帝国过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白计宁查了一下,对方现在认了个富豪父亲,怪不得有那个底气把陈知意引来梵特帝国。
周寻南对他的挑衅没半点反应,毕竟现在不是在陈知意面前,他不必为白计宁提起他的过往,而感到难堪。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尤其这段时间,周寻南都在暗处看着,看他是怎么诱哄陈知意的。
“没有白先生春风得意。”声音很冷。
说完后周寻南顿了顿,再意味不明的开口,“白先生这么眼巴巴的跑到新大陆,是怕陈小姐把那么一大笔钱给败光了吗?”
他不了解两人的感情发展,又是最先关注到陈知意大手笔的往股市投钱的。
格林的背景并不是什么秘密,稍微一查,都能知道陈知意动用的是白计宁名下的资产。
这落在周寻南眼里,自然就是陈知意一开始往股市投钱,白计宁就眼巴巴的跟了过来,而白计宁早不来晚不来,陈知意刚出发时他都没什么动静,偏偏一涉及到要赔钱,人就不辞辛苦的来了。
周寻南想挑拨两人的感情,这点小手段,在早就经历过谢峻林路留陈九梁池安德鲁等人的白计宁眼里,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他淡淡一笑,十分有胜利者的宽
容姿态,“周先生指的一大笔钱,是说表妹前段日子在股市砸着玩儿的那点东西吗?”
“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但只要表妹开心,砸个响听着玩也未尝不可。”
先表明以自己的财力,这笔钱还负担得起,又轻描淡写的秀了一波自己对陈知意的感情和重视。
周寻南没想到白计宁能这么沉得住气,再联想到两人最近几天相处的画面,不免越发为这几句话感到不快。
转了转手上的打火机后,周寻南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也是,读书时候白先生就十分看重陈小姐,那时候三中的学生,都以为两位会喜结连理。”
“喜结连理”这几个字,语气说得很重,再提起后面的话时,周寻南脸上越发没什么表情,“可谁能想到,陈小姐最后却嫁给了别人。”
这样的话,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话时周寻南心里也不好受。
白计宁果然因为这话,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怎么?白先生是还想和我打一架吗?”语气很讽刺,两人都认出了对方,而当年那次打架,最后赢的是周寻南。
到底是历练过风浪的,白计宁脸上冷了冷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打架就不必了,表妹会担心。”
说完后感叹了一句,“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关键的是结果,对了,见周先生现在的行事作风,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冲动,”
接着眼神探究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十分小学鸡的开口,“周先生现在打架受伤了,回家有人担心吗?”
我有表妹的担心,你有吗?
要不是学不来萧肃那个师妹的表情,他还能把这波的伤害再往上提几分。
男人之间的胜负欲总是那么肤浅,周寻南果然因为他这番对比,心梗了一下。
见此,白计宁再慢悠悠的开口,“明天我和表妹就回国了,还要谢谢这段时间,周先生对表妹的照顾。”
十分有风度的代陈知意开口,向周寻南道谢后,白计宁才施施然的起身离开。
他说的都是实话,他和陈知意的确定的是明早启程的船票,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早早的到了渡口码头。
安德鲁没有和他们一起,新大陆离他的母国更近,而且比起在广泰国,他回帝国主持出版社,会更加有利于推动《迈克》的发展。
回国时首都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码头上人挤人,各种肤色和头发的外国人来来往往,白计宁定的是头等舱,有专门的贵宾通道,两人不必在人群中排长队。
有一点小雨落了下来,一旁为两人服务的下人,赶忙撑起了手上的雨伞。
白计宁接过一把伞,亲自撑在陈知意头上,轮船上已经响起了鸣笛声,催促着旅客快点登船。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前走,白计宁回头看了一眼,周寻南站在右后方的人群里,因为身后带着几个下人,又穿戴体面的缘故,他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和他隔了一段距离。
他又是个醒目的面孔,挺显眼的。
反正人都要走了,白计宁这时候的心情倒是很宽容,不介意在陈知意面前提一下这个人。
“你还记得以前在南城的时候,有一次你放学回家走在巷子里,被几个小混混拦下来过吗?”
陈知意当然记得,但她对这件事的记忆点是,“你和人打架的那次?”
没办法,那次的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结果又十分的惨烈好笑,算是白计宁人生中的一次黑历史,陈知意对此印象相当深刻。
如果不是必要,白计宁也不想提起这件事,停顿了一下,他再开口,“那天在巷子里拦住你的混混学生,其中为首的就是周寻南。”
“什么?”
陈知意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周寻南的作派那么显眼,明显是想引起人的注意力,陈知意当然知道他就在身后,注视着他们两人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陈知意回头的时候,周寻南移过目光,两人的视线在人群中对上了一小会儿。
前方船员已经在催促着他们快点登船了,陈知意愣了愣之后,移开了视线,转身随着人群登船。
至始至终,周寻南都维持着和陈知意对视时的姿势,没做什么动作,也没离开,直到这艘前往广泰国的越洋轮船开走。这在陈知意的人生中,只是一个小插曲,回国后她很快就把新大陆的那段经历抛在了脑后,全力投入到了期末的复习中。
是的,她这趟出国整整耽搁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回来时正好赶上第一学年结束的期末考试。
因为她名气大,大一大上学期忙于翻译,下学期又缺席了大半的时间,外文系很是有一部分人,对她产生了一些微词。
这天,陈知意正在图书馆角落里复习,估计是因为这个时间,图书馆里没什么人的缘故,她所在的桌子拐过去的那排书架前,有几个学生正在边收拾书本,边说几句闲话。
他们的声音不算大,但陈知意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届新生里的那位才女从新大陆回来了,我前几天还见到她来上课。”
陈知意的名气,已经大到了不用说清楚名字,单单“外文系的才女”这几个字,就能让人明白指代的是谁。
对于陈知意,这几位外文系高年级生的感情很复杂,她才入学时,师兄姐们就听说过她入学考试满分的成绩,从而对这位小师妹多了几分好感。
但这位名声远扬的师妹,第一学期忙于翻译,第二学期更是连人都没露面,直接去了国外,这样的治学态度,不免就让他们这些人有些不赞同了。
“我也见到了,每日匆匆忙忙的,我听说她这次去新大陆,是因为写的小说拿到了艾斯莱斯奖的提名,说真的,她这么擅长文学创作,当初为什么要来我们外文系?”
“的确是文学系更适合她,我慕名翻看过她第一学期翻译的那几本书,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是基本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小说。”
因为容与的名气,和入学时的亮眼表现,会有人专门去翻看她翻译的小说,倒也不是很稀奇。
“你看过吗?翻译得怎么样?点评一下呗李师兄!”
话题很快歪到了这里,毕竟大家都有基本的素质,讲究人几句还行,说多了未免就显得小人行径。
“用词和语句的拿捏,倒也不辜负她外文考试满分的成绩,不过这几本书的内容,终究是小道,这位师妹应当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更重要的名著上。”
接下来是一片关于她翻译功底如何的讨论,其中偶尔会有一句,“我倒要看看她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会如何”的讽刺。
讽刺陈知意的是他们这群人中唯一的新生,也是个女学生,成绩十分优异,如果不是前面有个陈知意盖过了她的风头,这届外文系里最引人瞩目的,应该就是她了。
其余诸人也十分了解她的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心思,虽然对她尖酸的语气有些不满,但因为对方说的是实情,倒是没一个人反驳她,只含糊的把话题带过去。
外人看她这一学年的表现,的确是很容易引起微词,因此陈知意也不生气,只笑了笑后,加倍的投入到了期末复习中。
什么话都没有直接拿出来的成绩,能更加有力的堵住别人的质疑。
这群闲谈的人很快就离开了。
这时候的图书馆,才是真正的只有她一个人。
陈知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在国外搞到的那笔钱,日前格林先生已经打到了她的账户上,加上白计宁那里的一半,总共是两百万元钱,钱是有了,可她十分发愁要通过何种渠道,把这笔钱花在该花的渠道。
心里慢慢思索着这些,走动了几步后,她才发现斜后方的图书架子旁,原来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书架旁,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分明五官,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读。
眨了眨眼睛后,陈知意脚步轻轻的走近对方,她本意是不想打扰别人看书的,但随着她的走近,那人却抬起了头,亲切的对她笑了一下。
“不要被别人的言谈左右,你翻译的这本书,内容非常有价值。”
陈知意在理城大学十分有名气,对方这几日又常来图书馆待到很晚,他自然眼熟对方这张脸。
这时候,陈知意才看清楚,对方正在读的,正是她翻译的那几本著作。
陈知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曾经一起吃过饭的理城大学校长。
自从上次收到他们夫妻俩的邀请,去这位校长家吃过饭后,陈知意平常就几乎没怎么遇到过这位校长了。
想想这也正常,她有一个多学期的时间没在校内,甚至大一的时候,也多是匆匆忙忙的忙碌着翻译一些,她觉得很有价值和影响力的作品,能碰上这位校长的机会当然十分有限。
在这种时候,收到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的鼓舞,让她心里也感到了一点鼓舞。
“多谢裴校长,我知道的。”
裴校长微微一笑,没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