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其实电影刚结束后, 环境很嘈杂,对面男人的声量不算高,站在社交距离之外, 是很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的。

但在异国他乡, 而且是这个时候的首都,一片外文交谈中忽然听到一句乡音,天生的亲切感很轻易的就引起了陈知意的注意力。

抬头,是那位投资商,有点面熟,但不认识。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看着陈知意脸上不作伪的陌生, 周寻南心里五味陈杂。

他默默关注了陈知意许多年,整个少年时代都在觊觎窥伺她, 甚至被父亲认回去后, 被陌生的亲人、繁重的学习考核等一项一项的压力,给逼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陈知意都是他珍重在心底里的那片白月光。

“陈小姐大概不记得我了, 曾经在南城的时候,我和陈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持续了数年的一段漫长心事,最后说出口, 却只是一句一面之缘。

“这么巧?先生也是南城人?”

话音刚落,两人还没来得及寒暄, 由远及近的就插入了一道娇媚的女声, “安德森!庆功宴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电影的主演之一, 一位金发碧眼的女演员快步走近, 瞟了陈知意一眼, 本电影的小说作者, 打扮虽然时髦,但一个黄种女人,她目光再度娇嗔的看向周寻南的方向。

《迈克》其实是一部大男主小说,里面有戏份的女性角色不多,这位女演员演的北方大工厂主的女儿,算是其中的一个。

随着这位女演员的到来,陈知意两人站着的这个小角落,好像是一下子被人发现了一般,导演阿诺德和安德鲁相继跟着走过来。

首映礼上邀请了不少影评人,电影放完之后,这些人对《迈克》的评价大多是正面褒扬的,因此这位导演此时的面色,看起来十分红润快活。

“是啊,庆功宴就要开始了,陈小姐可否赏光,一同参加这场庆功宴?”

广泰国女人大多保守,有一些他们自己的部落习俗,又因为欣赏陈知意的才华,阿诺德这句话的用词十分客气,以防不小心冒犯了这位现象级畅销小说作者。

“当然,我们当然会去参加这场庆功宴。”

陈知意还没回答,旁边的安德鲁就率先替她给了答复。

等这位导演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后,才压低声音凑到陈知意耳边,“这次的庆功宴,艾斯莱斯组委会的人会来,你一定要参加。”

说完之后,安德鲁又迟疑的加了一句,“出版社那边传来的消息,这次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陈知意表情有些奇怪。

她有自知之明,区区一个小说作者,有什么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

“可能是其中有什么内幕吧。”安德鲁回答得十分含糊。

因为相继有人过来打断,这场周寻南期待了许久的见面,并不像他设想的那样顺利。

他目光沉沉的看向陈知意和她身边的帝国男人,从她来到新大陆开始,这个男人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言谈之间,关系应当是十分亲密。

眼看着陈知意两人走远了,周寻南才收回目光。

“安德森?”女演员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旁,不时的看一眼他的神色。

她是戏剧演员出身,曾经也是一出当红爱情剧的主演,但后来那出戏演了两年后,逐渐被观众所厌弃,而她所在的剧团,又没能及时排出另一个大爆的新剧,她才想着,与其在不温不火的剧组里熬日子,还不如趁着青春还在,转行拼一把。

电影就是她所做下的选择,但要在这一行混得开,背后有人砸钱必不可少,正好这部电影的投资商安德森虽然是一个外地人,但英俊多金,背景深厚。

能当选为女主演的,样貌自然不差,这位女演员是典型的帝国甜心长相,大胆妩媚,一个媚眼递过去,哪里想到旁边的男人却看也不看一眼。

周寻南眉眼沉沉,注意力全放在了陈知意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身边人的小心思。

他性格其实不算是和善正派的那种,毕竟小时候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小混混一般长大,回到父亲身边后,也没有得到多少关爱,更多的是做各种训练,以期能达到家族的期望。

除了在陈知意面前,要忍耐着装出一副绅士模样。

目光扫过旁边的女人后,周寻南不悦的开口,“什么事?”

他本来就跟在他父亲身边,身上有种上位者的气势,又烦这个女演员打断了他和陈知意的叙旧,周身的气势越发低气压。

刚刚说话的时候,还挺温和的,这时候被他带着压抑的眼神一扫,女演员顿时结巴了。

“没什么事。”声音也不如之前妩媚多情了。

没什么事找过来干嘛?周寻南神情十分不耐烦。

看了看手表,庆功宴要开始了,陈知意就在不远处的酒店,他干脆抬起大长腿,径直离开了影院。安德鲁说得没错,这次的组委会确实是冲着她来的。

庆功宴所在的酒店十分豪华,即使是一个包间也装修得颇为精致,水晶的吊灯,天鹅绒的窗帘,白金色的高档茶几,陈知意和对面的人,分坐在沙发上。

对面一男一女,男的带一点口音,亚麻金的发色,五官刻板,四十岁左右,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点莱斯帝国人的严谨。

女士则是地道的新大陆口音,二十多岁的样子,性格活泼些,坐姿礼仪上看得出来出身良好,对陈知意的态度没有大多数外国人对黄种人的轻视,十分友善。

两人都挺客气的,估计他们以为自己说的话,也挺客气的。

“陈小姐,我们艾斯莱斯奖的组委会,十分欣赏您的才华,尤其是这本《迈克穿越记》,如今该小说已经成为了帝国家喻户晓的读物,离它成为全球畅销书籍,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话题一转,语气带着些自傲,“我也读过您的这本小说,看得出来,您对帝国等外国国家的了解非常之深?”

《迈克》写的就是一个帝国人人的故事,其中涉及到的国外等地的风情、国情、政局制度分析,等等一系列描写,都能看出来作者的确是对外国这片土地,下过大力气研究。

陈知意保持了广泰国人说话一贯的谦逊,“略有研究,谈不上有多深的了解。”

她刚在庆功宴上填饱了一点肚子,就被人请到了包间里,说实话,这种节奏被人牵着走的感觉,让她对这场谈话不是很有兴致。

但她的谦逊,却被对面的两人误认为了,是对自己的自信心不足。

其中的男士率先开口,“这本小说前不久才在新大陆发售,如今已经排在了新大陆日报统计的,当前畅销书籍的榜首,这足以说明《迈克》的潜力,”顿了顿,再意味深长的开口,“从陈小姐的这本书中就能看出,您应当是对我们国家应当是十分亲近的。”

在他看来,偏远地区来的异国女人,陡然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又一朝之间来到了首都这片繁华的城市,此时心里有一些忐忑不安,倒是很正常。

正好,这样的情绪也有利于他们后面的谈话。

说实话,如果不是《迈克》这本小说如今的气势和名声,越发有了一飞冲天的趋势,再加上组委会背后的支持者的要求,他是一定不会这样屈尊降贵的来劝一个黄种女人的。

“不算特别亲近吧。”陈知意回答得很漫不经心。

这次是那位女士活泼的开口,她没注意到陈知意的神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陈小姐,我是《迈克》的忠实读者,今天很荣幸能见到您,我们这次来,是有一个好消息想通知您。”

说的是“好消息”,但她脸上却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您知道的,艾斯莱斯奖从成立到现在,发起人一开始就规定了获奖作者必须是新大陆国籍。”

“所以呢?”

“进过组委会的一致推选,您的这本《迈克穿越记》的确有资格进入四月份的小说提名,但这其中有一个难题。”

说完歉意又自豪的一笑,“需要您换一个国籍。”

歉意是因为在她所接受的爱国教育里,换国籍就意味着成为另外一个国家的人,道德上站不住脚。

而自豪则是因为,新大陆相较于陈知意所在的国家,强盛了不知道多少倍,不知道多少外国人偷渡来新大陆,就是为了拥有这个强国的国籍。

还十分贴心的补充,“不需要您费什么手续,组委会那边就能直接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两人对说服陈知意都很有自信,一是因为对自己国家的自信,二则是《迈克》里面对他们国家的描写十分细致,看得出来作者应该也对他们国家,心生向往。

但陈知意想也没想,直接站起来就是拒绝,“我不同意。”

说完抬腿就要走。

她面上冷静心里恼火,虽然早就有准备,这个组委会必定要搞幺蛾子。

“陈小姐,只要你换个国籍,四月份的艾斯莱斯奖必定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没想到她会突然翻脸,两人之中做主的那位男士,立马出口挽留。

凭借这个奖的分

量,应该会让这位陈小姐多权衡一些吧?

“请让一让,”陈知意本来就对这个什么奖的兴趣不大,此时再度拒绝得也很干脆,“我说了,不同意,再给一百个奖也不同意。”

一百个奖?这位陈小姐怎么那么敢想?

两人被噎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等回过神的时候,陈知意已经走远了。

周寻南一直守在大厅,陈知意经过的时候,倒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就被安德鲁占住了视线。

后面追着她出来的两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周寻南,忙停下脚步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们和周寻南都不陌生,毕竟这位正是花了不少资本,才将那位陈小姐送进四月份小说提名的支持者。

等打完招呼再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在哪了。当然找不到,因为这时候陈知意已经回了酒店,同行的还有安德鲁。

安德鲁脸上的神色十分沉痛,看了气定神闲的陈知意一眼,“这次《迈克》可能拿不到艾斯莱斯奖了。”

陈知意点点头,不在意的继续翻报纸,“我知道。”

“你知道的,如果《迈克》能拿下这个奖,它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将会进一步扩大,《迈克》现在的势头虽然猛,但任何一本小说,在没有彻底取得成功之前,中途都不知道会遭遇到什么打击。”

说完语气更加郑重,“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它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你知道的,这本小说对我们来说,更像是一个还在成长期的孩子。”

陈知意继续点头,翻报纸,“嗯,我知道。”

“现在一个机会就在眼前,只不过需要你做一点牺牲。”

安德鲁疑惑的开口,“为什么你会不同意?”

这是一个天秤的两面,天性里对利益的追逐,和人性里对原则的坚守。

安德鲁的疑惑也是组委会那一男一女的疑惑,换一个国籍,这是一件名利双收的事,既能推动《迈克》的成功,又能摆脱当前国际上对广泰国人的桎梏,甚至她未来的路都会走得更加顺畅些。

陈知意放下报纸,问,“要你换一个国籍,你愿意吗?”

安德鲁想也不想的拒绝,“我是帝国贵族,怎么能换国籍?而且这情况不一样,我的国家十分强大,没必要换到其他国家。”

“怎么不一样?我的国家是世界上历史最久的国家,幅员辽阔,地大物博,迟早会有崛起的那天,我也没必要换到其他国家。”

这句话她说得十分平淡,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故作姿态的强撑,仿佛就是闲谈开口一般的笃定。陈知意来之前,手上是带足了她所有的积蓄的,并且早就提前一步,全部换成了当地的货币。

她写的文章其实不多,但托《迈克》这本百万数字的大长篇的福,她这一年多以来收到的稿费十分可观。

《迈克》本来在国内就被各家报纸转载,这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但在当前的国际汇率下,这点收入和国外等地出版后的分成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半年的时间,《迈克》在莱斯帝国就卖出了三十万余册,再加上今年在其余国家,以及在新大陆的发行,陈知意手头的那笔钱,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但想要在这场金融盛宴中捞一笔大的,却是完全不够的。

她在来之前,因为对这个时空时间线的不确定,只是带上了自己的存款,动静很小,除了白计宁之外,并没有和其他人透露过一点消息。

之所以和白计宁有这方面的谈话,还是因为陈知意需要借助白家的人脉,在首都找到一个靠谱的股票经纪人。

说实话,人生地不熟的,即使有钱有消息,也很容易陷入寸步难行的困境。

她一到首都,就联系了这位专为白家做事的股票经纪人,直到今天,才定下时间来和对方见面。

咖啡店里放着轻柔的音乐,环境十分舒适。

陈知意低头轻轻的喝了一口咖啡,对面这位格林先生,看起来大约四十岁左右,两鬓有些秃,眉间有一个深刻的川字形,穿着打扮却一丝不苟,看得出来是一位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物。

在她打量对面的时候,格林也在打量她。

白家是从这一代开始,才注重起了这些国外投资的,毕竟国内的形势实在是不乐观,他们家虽然没打算走,但出于商人的未雨绸缪,还是在国外为后代置了点产业。

但认真算起来的话,格林先生为白家工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接到雇主的消息,让他无条件配合这位来自广泰国的小姐的时候,格林心里其实并不怎么乐意。

来自一个对股票债券半点不懂的人的指手画脚,总是不会让人心情愉快的。

“陈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格林率先开口。

“接下来要麻烦您了。”陈知意也不和他客气,简明扼要的问了几句现在股票市场的消息后,沉吟几声再开口,“我希望您能代我关注一家公司的股票。”

“哪家公司?”

“田纳西矿业和制铁公司。”

这是陈知意早就瞄准的机会,对于这场金融危机,后世的说法众说纷纭,猜测什么的都有。

其中有夸摩根家族在紧要关头救市,是拯救了新大陆经济的恩人的,也有说他目的并不单纯,救市不假,却也借机从中牟取了暴利,使得这次危机过后,摩根家族名利双收,既得了新大陆人的感谢,又吞下了巨额利润的。

毕竟无可否认的是,在这场危机过去后,摩根的确以4500万元的超低价,吃下了觊觎已久的,市值评估至少在10亿元左右的田纳西矿业和制铁公司。

听到是和铜矿有关的公司,格林的眉头皱了皱。

在他看来,现在的确不是一个下场股市的好时机,自从去年八月份以来,首都市政债券发行失败后,股市就陷入了长久的低迷期。

尤其是铜矿产业,在几位贪婪的金融大亨的做空下,三月以前,整个铜交易市场甚至还濒临崩溃。

如今这位小姐如果是想要玩票,入手其他任何方面的股票,他都能从中挑出涨势较好的推荐给对方。

可对方开口就是目的明确的股票名,这让格林感到十分头疼。

他对这场差事的定义,就是一桩应付雇主,哄小姐玩的游戏。

既然要让这位小姐开心,那当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赔得血本无归,格林委婉的开口,“陈小姐,我对这家公司有点了解,从它目前的涨势来看,现在并不是持有它的好时机。”

只希望这位小姐能听劝。

“没关系,格林先生只需要听从我的吩咐就行,不必替我打算输赢。”

陈知意知道,以目前的事态发展来看,购入这家公司的股票,任谁看来都是一个铁定亏本的买卖。

甚至在之后的一个月内,随着股市的数次跌停,无数人赔得倾家荡产,她这些举动,更是会像是拿着钱在打水漂玩一般儿戏。

毕竟谁能想到后面会有这么迅速的发展?

格林又劝了几次,没劝动她后,就不再说话了。

在他看来,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雇主问起来也有话说,至于这位小姐非要一意孤行,那也不是他能拦住的。

办妥当了这件事后,陈知意整理了一下围巾,慢吞吞的走路回酒店。

首都市政债券发行失败,铜交易市场崩盘,石油公司被罚,股市目前已经下跌了近四分之一,马上,就要轮到这场危机的导火索,尼克伯克信托公司遭到清算了。

回到酒店后,经过服务生的提醒,陈知意才知道白计宁打过来了一个电话。

因为她这次孤身一人去新大陆,白计宁那边又实在抽不开身陪她,因此他是在公司里专门转接了一个越洋电话的,就是为了能随时联系到她。

此时他那边的时间应该是清晨。

白计宁的声音很喘,从接到经纪人那边的消息,对方以不赞同的语气,提起陈知意的这次玩票之举的时候,他就很想给她打个电话。

但电话接通后,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才回来吗?”

陈知意嗯了一声。

“我听股票经纪人说了,你想买一家公司的股票?”

“是的,”陈知意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间或有一两片叶子,萧索的飘下来。

她忽然起了一点心思,很郑重的问白计宁,“你相信我吗?”

你相信我这是在儿戏吗?

她没明确问出来,白计宁却一下子听懂了她的意思。

喉咙滚动了几下后,他才坚定的开口,“我相信。”

不仅相信,还昏了头一样,明明了解这举动不明智,但还是紧张的问了一句,“那你还需要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