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纳朝后面望了一眼, “这就是你那位前夫?看着怪可怜的。”
是挺可怜的,萧肃本来之前就生病没痊愈,这几天又因为心里郁结的情绪, 翻来覆去的没睡好,今天虽然为了见陈知意收拾了一番,但面色看着还是不大精神。
本来就憔悴,还刚开口, 就被打击了一番, 此时看上去更显得颓废了几分。
陈知意朝后面望了一眼,迟疑的开口, “还好吧。”
寒冬腊月的, 天气冷, 萧肃见陈知意回头后,眼神明显的亮了一下。
陈知意啪一声关上车门,把这些糟心事都关在外面,然后开口, “走吧。”
他们今天还有正事要商量。
或许是男人之间那种莫名其妙的同情发作,华纳啧啧了几声后开口,“这几天外面天气挺冷的。”
他也不是想为萧肃说话,毕竟华纳自己还想着追求一番陈知意, 只是见到这样类似于渣女无情的一幕,他作为一个男人,天生就很容易和同为男人的萧肃共情。
“冷吗?那多穿点衣服。”陈知意不太在意的开口。
华纳心里梗了一下, 他明明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冷是指外面的那位前夫。
见他不说话, 陈知意疑惑了一下, 再度体贴的开口, “还冷?”
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那多喝点热水?”
华纳:“......”
明明是关心人的好话,但在听到“多喝热水”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感到一阵心塞?
“谢谢你的关心。”
“不用谢。”
华纳今天来接陈知意,的确是有关于《保罗》的事情,要和她商量的。
当初他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过不过是为了赌一口气,漂洋过海来签下一本来自华夏的书,这件事到现在竟然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当初的那本不起眼的《保罗》,在经过大半年的发酵之后,已经成为了英国当下,不,欧洲当下最热门的书籍之一。
这给华纳带来的不止是财富,还有大量的名气和人脉。
弗西斯出版社因为这本小说而起死回生,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让这家出版社重新跃入,英国顶尖的出版社行列。
“上次阿诺德.马尔斯买下了《保罗》的版权,那时他不是提出,想要请你去美国吗?”
陈知意记得这件事,只不过那次她因为上学、离婚、翻译等一系列事情堆在一起,最后到底没能抽出时间去。
这时代的交通没有后世那么发达,虽然已经出现了飞机这种高效率的交通工具,但因为无线电波的技术还没得到突破,各大航空公司都未能开辟出跨洋航线。
陈知意记得,离最近的一条环东南亚航线的出现,还得再等大约十几年。
换句话说,这时候她如果要出国,那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坐船。
从上海或者宁波等地出发,短的话二十来天,长的话得在船上飘好几个月,才能抵达欧美的大部分国家。
一来一回,加上在美国停留的时间,最少都得两三个月,她才考上大学,总不能学都不去上就请假吧?
还有翻译等工作,时间实在是急迫到,她不能再把这件事往后推了。
“所以呢?我当时事情太多了,没去成。”
华纳充满了激动的声音传来,“这次你必须要去!阿诺德的电影已经拍完了,到时候会在英国和美国的影院上线,这位导演现在就在美国。”
这两个国家只隔着一片海,距离不算远,语言文化又共通,并且《保罗》前期的剧情,有一半都是在北美洲展开的,所以阿诺德.马尔斯选择在这两个国家上映,陈知意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这就是你今天,迫不及待来找我的原因?”
“当然不是,”华纳大声的否认,随即在劳伦特夫人的书房里转了几圈,“是因为我有内部消息,今年普利策奖小说的提名,有人推荐了《保罗》!”
普利策奖虽然是两年前,才成立的一个文学奖项,但因为这项奖的发起人资本颇为雄厚,奖励十分丰厚,再加上背后有着众多业内大佬的支持,短短时间内,就跃为国际上公认的,含金量颇高的一项文学奖项。
当前国际上的文学环境,对华夏来说是十分不友好的,大多数奖项都只是“欧美圈内自己人的游戏”,不怎么带华夏这片的人玩儿。
由此可以看出,如果《保罗》拿到了今年四月份的普利策奖,对许多方面的人来说,都会是一项不小的震撼。
不同于华纳的激动,陈知意这时候还维持着一贯的冷静,“可是我记得,这个奖的颁发条件,有一条是限定了作者必须是美国人?”
她不觉得《保罗》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主办方破格改了条件。
“是有这个条件,但我的消息来源是我的家族,绝对不可能是子虚乌有,”这句话华纳说得斩钉截铁,“这个奖项毕竟还年轻,做出这种破格的举动,也不算太出奇。”
“你一定要去一趟,你和我一起去,今年又是阿诺德的电影上映的一年,如果运作得好,《保罗》今后就真的要上一个大台阶了!”
《保罗》是陈知意的心血,但也是经过华纳的手出版的,他对《保罗》的感情绝对不低。
“我考虑一下。”
这个奖来得蹊跷,陈知意内心对它,其实并不抱什么期望。
但她的确是想要有一个契机,能在近段时间去一趟美国的。
穿越到这个时代,因为预先知道历史,她在行事上是占了许多便宜,但这种便宜,仅限于对事态发展的大致判断上。
比如说她知道以后会是信息化的时代,知道战争会爆发,知道更适合目前国情的是哪种政治制度
但她对一些标志性历史事件的发生时间,其实是全无把握的。
这是一个平行的时空,她知道一些事情,会如她所知的历史一样发生,但很多时候,两个时空事件发生的时间段,或提前或推后,大多都不一致。
比如按照她所知道的历史走向,一个大国今年十月份会爆发一场震惊全世界的革命,这场革命,传到华夏后,会对这个国家今后所要走的路,产生巨大的深远影响。
陈知意赶在它发生之前,翻译好了众多书籍,但十月份平稳度过后,却半点没听说过有关这场革命的消息。
看来这个时空,不是这个时候。
如今她要开始为另一场,即将到来的绝佳机会做准备。
这机会就在美国,陈知意上辈子不是个学金融的,很多金融发展史上标志性的大事情,她其实都不怎么了解。
但还好她交友比较广阔,曾经在留学时,交过一个金融系的男朋友,因此对几件影响太大的事情,记得还算清楚。
这一年的美国,银行业投机盛行,纽约有将近一半的银行贷款,都被信托投资公司作为抵押,投在了高风险高回报的股市和债券上,陈知意专门辗转找消息灵通的朋友确认过这一点。
在这种大胆的行为下,此时美国的整个金融市场,其实已经陷入了十分脆弱的极度投机状态。
没人意识到后续会发生什么问题。
因此当四月份的时候,美国第三大信托公司尼克伯克信托公司大肆举债,在股市上收购股票却失利,引发了大范围的,关于该公司即将破产的恐慌后,导致的后续事件才会如此恐怖。
银行客户疯狂挤兑,引发金融危机,银行要求收回贷款,股价一落千丈
陈知意所要利用的,就是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在因为股价狂跌,疯狂低价抛售,陈知意却知道,用不了多久,摩根财团的总裁将会率先出手,联合其他银行,筹措流动资金稳定市场。
随后美国财政部部长也将宣布,拨出三千五百万美元用于救市。
市场迅速的回归平静。
陈知意在心里估算了一下目前收集到的信息,离那家信托公司出手,应该也不远了。
大不了她多在美国待一段时间。
对于得奖,陈知意没有像华纳那样的期待,得不得都无所谓。
还不如有机会,先挖一波资本主义的墙角。出国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在做准备工作期间,陈知意接到了刘颐莲的邀请。
她们约在和平东路的一家小店。
第一次见到刘颐莲,是在第一次离婚庭审现场的观众席上,那时候陈知意还感慨过一句,对方看起来性格就不像是刚强的,这次来还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她记得在最后判决出来的时候,对方还哭了。
但这次见她,陈知意却明显的感觉到,刘颐莲的气质发生了变化。
眉宇间的愁绪和压抑少了,整个人就像是重获了新生一般,多了点自信和精神气。
这也很正常,陈知意慢慢的想,毕竟她才脱离了一段不幸福的婚姻。
幸福的婚姻给人生活的希望,不幸的婚姻早离一天就多活一天。
“你和你丈夫的离婚判决判下来了吗?”
刘颐莲之前在这段婚姻里,受到刁难委屈的时候,她是真的不愿意离婚的吗?只不过是因为离婚之后,她将会无路可走,所以才会百般忍耐罢了。
如今前面有了一桩离婚案做榜样,旧式女子的生存处境又得到了改善,有了别的活路,她当然不愿意再在那个泥坑里待着了。
“判下来了,还好我听了你的,不仅拿回来了嫁妆,还分到了前夫的一半财产。”
刘颐莲抿嘴一笑,其实还有孩子,她从来没想过,原来离婚还能带着女儿离开。
“现在真好,”刘颐莲是真这样觉得的,“再也没有人拿旧式女子这点来看不起我了。”
说到这里,刘颐莲看向陈知意的目光里全是笑意,“如今只要有人敢贬低旧式女子,就是文化自信心不足,是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容与那篇“洋大人”发出来后,旧式女子的生存处境确实好了许多,虽然在婚嫁市场上,还是没有新派小姐受欢迎,但至少明面上没人再轻视她们了。
走到一家门店的时候,刘颐莲的脚步迟疑了几分,“知意,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刘颐莲脸上的表情吞吞吐吐的,“我觉得你们说得很对,我也应该自己立起来。”
胡西月努力跟上丈夫的脚步,李一月在那么难的境地下,也想法子保住了自己的地位,陈知意旧式女子出身,如今写书上学,获得的成就比大多数男子还高,刘颐莲觉得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
陈知意认真看着她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立起来?”
“我其实不是很懂这些,但我觉得,女人应该先有自己的事业。”刘颐莲脸上还带着迷茫,但眼睛却是亮的,“我以后,其实也不大想再嫁人了。”
她的性格其实是外柔内刚的,看着柔顺,但其实很有一股韧劲儿,陈知意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这样想到。
“我没什么长处,在家十几年,出嫁又是好几年,学的都是相夫教子、打理家事,什么都不会,”刘颐莲有些不好意思,“但还好,我母亲教我的打理后宅的本事,在这世道上还是有点用的。”
也因为这次外界大都站在旧式女子这边,刘颐莲离婚并没有带累娘家的名声,娘家还算支持她。
“你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吗?”陈知意有些意外。
“嗯,我想先定一个小目标,开一家卖衣服的铺子。”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店铺,“正好这条街,在我母亲给我的嫁妆里。”
“这条街?”陈知意有些卡带。
是她失敬了,竟没看出来土豪就在自己身边。
刘颐莲越发感到不好意思,“我母亲给我的嫁妆还算是丰厚,如今有了娘家的支持,我觉得,我还是能做一些事情的吧?”
语气很是不自信。
陈知意卡带了半晌,才干巴巴的安慰她,“你肯定能的。”在陈知意欣欣向荣的开始自己的新生活的时候,萧肃当天在校门口见了她一面后,回去又再度病倒了。
毕竟之前病就没好,还吹了那么久的冷风。
他这一病,全是师妹简容在一旁,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简容对他,倒真的是颇为用心,连学也不上了,文也不作了,一心都扑在了他身上。
她父亲简儒文如今还留在燕京,并没有回南城,简容的不思进取他看在眼里,教育了好几回,这个女儿都听不进去后,他也就不再苦口婆心的劝了。
简容以前是他最喜爱的女儿,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对方在作文章上,十分的有灵气。
如今眼见着她浪费天赋,简儒文对这个女儿,也渐渐的没那么看重了。
简容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不敢再上学作文章,一方面是因为要照顾萧肃,另一方面却何尝不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好逃避现实?
作文章她比不过陈知意,这是简容心里的阴影,而因为刘良山带来的流言,又逼得她不敢再鼓起勇气去学校。
又一次从萧肃家回来后,简儒文站在客厅的楼梯口,对着简容疲惫的身影叹息了一声。
简儒文因为在西方游学的经历,作派被西化了不少,比如简家在燕京的这栋房子,就是一座二层小洋楼,到处都接了电灯,晚上也把客厅招得十分明亮。
听见这声叹息,简容脸上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她如今最怕的就是别人失望鄙夷的眼神。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一趟萧家,先把你们俩的婚事定下来吧。”
“父亲?”简容听到这句话后,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之前提过这件事,但简儒文的态度却十分冷淡,如今峰回路转,她脸上全是惊喜。
简儒文之前之所以不同意,也是有原因的,他没想到萧肃的那位原配,竟然就是当初他十分欣赏,又因缘际会的封杀过对方的容与。
联想到小女儿对萧肃的痴恋,他立马就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这桩封杀,恐怕不是简容耍女儿家脾气,因为对方盖过了自己的文章,所以闹着玩的小事。
而是他的女儿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陈知意的笔名,嫉恨对方占了萧肃妻子的位置,趁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利用简家狠狠的打压了对方一番。
想明白过来其中的缘由后,简儒文不由得又对简容失望了几分。
一是因为简容的手段不入流,而更重要的是,他想不到简容会不知道,容与的身份迟早会曝光,到时候世人会怎么看待简家?怎么看待他简儒文办学几十载积累下的名声?
也正是因为这,简儒文才对简容的这份心思这么的冷淡。
萧肃和简容一旦真在一起了,那不更是做实了他当初的行为不端?世人怎么可能相信自己是被女儿蒙蔽,完全不知情的?
可到底是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就像上次封杀容与的时候,简儒文开始没同意,最后还是破了原则一样。
这次眼见着简容照顾萧肃的作派,简儒文还是没忍心同意了。
他想着,如了简容的意之后,这个女儿或许就能振作起来了,而且萧肃是他的爱徒,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也算是一段佳话。
在简儒文的想法里,在外界看来,萧肃对这个师妹,都绝不是没有感情的,如今他开口同意,这段婚事必不会有波折。
而简容则是心里惊喜,她虽然知道萧肃对她,并不像外界那样深情,但这次是他的恩师,自己的父亲亲自开口,师兄总是会顾念一些的吧?
两人心里都打算得好好的,却没想到话刚提起,萧肃就是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萧肃还在病中,神情憔悴,他也的确是像简容所想的那样,顾念着简儒文恩师的身份,和简容这位小师妹连日来的照顾之情。
但这种顾念,也仅仅是让他说话更加委婉了一些,“老师这样看重我,甚至愿意把师妹嫁给我为妻,按理来说我这该是我的福气,”
说到这里,萧肃自嘲的笑了笑,“但我如今才刚离婚,名声也不好,实在是配不上师妹。”
他说的倒也没错,因为陈知意,这桩离婚案闹得很大,他和胡建于等人名声都被传得不大好,不少人发文指责他们这群人人品有瑕疵。
但他名声不好,难道简容的名声就好了?
这样的推辞之词,简儒文当然能听得出来,脸色不由得有些不悦,“正是因为你已经离婚了,我才会提起这件事,小容一直以来都对你有意,外界也一直有你们二人的传言,如今男未婚女未嫁,正好定下这桩婚事。”
简容也在一旁,为难的唤了一声,“师兄。”
如果是没经过陈知意带来的连番暴击,萧肃这时候说不定也就同意了。
但可能是人本能里的劣根性,这段婚姻里,陈知意百般对他不屑,萧肃心思却越发的放在了他身上,再等到容与这个身份爆出来的时候,这个前妻,更是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简儒文见提了好几次,萧肃都不肯点头答应后,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观你平时的言行,也不像是对小容无意,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萧肃摇摇头,“没有什么难处。”
只不过是他忘不了陈知意这个前妻罢了,但这番话,却是不能在这时候说出来的。
“那你是为什么不同意这桩婚事?”
“外界那些传闻,不过是子虚乌有。”萧肃解释了几句。
“替她在文学界铺路,处处为她打算,也是子虚乌有?”简儒文眼里满是不解。
在他看来,这两人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他如今都同意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肃为什么还在推脱?
简儒文不解,萧肃心里更是震惊,他万万没想到,恩师竟然也误会了自己对师妹的这些照拂。
“小容是我的师妹,我做这些不是应该的吗?”
说完之后,萧肃看向简容的目光里满是歉意。
再转向简儒文,斟酌着开口,“一直以来,我都是把小容当亲妹妹看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