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萧肃心内萌发了和陈知意分开这个念头, 但他心情着实苦闷,不免就要找几个朋友倾诉一番。

和他交好的,大多都是当今文坛里小有名气的才子, 大家出身经历相仿, 自然就很有话聊。

这时候正处在新旧思想交替的过渡时期, 不少留洋归来的进步青年, 回国后都扬言要和过去的旧式的、落后的东西划清界限。

这个“落后的东西”所包涵的含义很广, 既有着旧式封建礼教中令人厌恶的一部分, 还有着父母包办婚姻之下的那位原配配偶。

这时候, 人在他们眼里,竟只是一样“东西”了。

萧肃大病初愈, 本来医生是不允许他饮酒的,但现在这种情形下,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友江树文和他经历相同,两人关系一向很好, 看他苦闷, 不由得出言劝解了几句,“萧兄大病初愈,还是少喝点为好。”

萧肃不是个习惯在人前述说心事的人,只是这件事实在难以下定决心,“不瞒你说, 我最近心内实在烦恼。”

“我有一件事, 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但现在看来, 该是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他现在一想起陈知意, 还是感到格外的痛苦。

萧肃虽然没有明说, 但江树文稍微想了一遍他现在的处境, 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一年之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纠结,一方是自己向往已久的爱情,另一方却是来自封建礼教的束缚。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懂这种婚姻里本该心灵交合的两人,却因为从小受的教育不同,被迫鸡同鸭讲的感觉的。

在他看来,或者说在文学界的许多人看来,萧肃和简容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偏偏天意弄人,中间插入了一个旧式的原配妻子。

虽然简容现在名声不大好,但才子大多风流,江树文并不很看重这些,而且和那样一位原配相比,简容还是有着可取之处的。

想到这里,江树文再开口时,不免就带上了一点过来人的劝解,“萧兄,当断则断,我以前也深受困扰,如今得了西方文化的点播,才知道何谓人权,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以前的我真的是被这个社会给束缚住了,现在都是新社会,不时兴封建礼教那样的旧一套了。”

当真是呼吸到了一点文明的空气,就迫不及待的要抛妻弃子奔向自由的新生活。

他自以为理解萧肃,但萧肃此时想的却和他不同,不过听了他这番话后,萧肃却当真是被触动了一下。

江树文看他陷入了沉思,只以为他是还难以下定决心,心内倒是因此对萧肃多了一点佩服。

主要是看萧肃之前的行事,他分明是将简容放在心尖上的,不然也不会处处周到的带人拜访文友,为这位小师妹在文坛铺路,而且对于外界对他那位原配妻子的流言,他也从没有制止过。

这分明就是对简容有情,却碍于责任,还维持着和原配的婚约。

江树文最佩服的就是对方这点,看重责任,一直容忍原配至今。

这种想法,放在现代肯定是会被人骂三观不正,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社会上很普遍的风气。

这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一种乱相,不得不说,其中有一部分人确实是被时代所逼,比如时下有一位文豪,就是外出留学时被家里诓骗回家,被逼着和原配成了婚,这才成就了一对怨偶,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这一生也一直履行着赡养原配的义务。

而更多的人,却是披着破除封建包办婚姻的皮,做着抛妻弃子的缺德事,美名其曰追求自由和幸福,却在离婚后,还要踩一脚被抛弃的原配,义正言辞得仿佛旧式女子这个身份,就活该受到轻视,最后被抛弃也理所当然似的。梦里的剧情虽然已经被陈知意破坏得七七八八了,但或许是剧情的惯性还在,一些事情居然殊途同归的,再次朝着剧情的方向发展起来。

原剧情里也有这样一幕,萧肃心里烦闷找好友排解,当时江树文也是像今天这样,劝解了他一番。

只不过原剧情里,萧肃之所以烦闷,是因为经历了绑架案后,他刚和简容互通了心意,一方面不愿意委屈了简容,想要和她厮守,另一方面却因为这次原配到底是代他受罪,才跌落山崖被救起来,如今还躺在病床上,他就要和人提出离婚,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如今他的烦闷却大不相同,跌落山崖的是他,和别人亲亲我我的却变成了他的妻子,他想要向人吐露这段时间自己受到的伤痛,却因为涉及到男人的自尊,嘴巴张了张之后,最终只能够三缄其口。

但这番谈话之后,去奇异的让事情的发展,再度回归到了原剧情,既让萧肃下定了要离婚的决心,又引发出来了另一番流言蜚语。

当天萧肃所透露出来的想要离婚的念头,转头就被江树文讲了出去。

他倒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将这当作了一桩风流八卦,且这件事的发展本来就不稀奇,从简容频繁和萧肃出双入对开始,文学界就有不少人在猜测,这一对要多久才能“修成正果”。

如今总算是有了眉目,但听到这桩八卦的人,反应却和原剧情中有了点不同。

原剧情里萧肃和简容这对男女主,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而原配却又蠢又毒,有了这个对照组,简容难免就被衬托得越发清高脱俗,一时间竟不像是一个第三者了,反而原配才像是阻碍了两人爱情的那个人。

但现在的情形下,陈知意并没有被简容刺激,而做下一些显得自己格外没见识的丢人之举,她从头到尾都如同一个背景板一般,在文学界的名声如何,全靠简容一张嘴,在这种没有实际事迹佐证的情况下,无图无真相,一部分人当然不会无脑的只听简容的一面之词。

再加上简容现在的名声

被刘良山给败坏了,原剧情里“放/荡”的那个人,从原配变成了她,另一些人再看简容的时候,难免就带上些审视。

这是一场小型的文化沙龙,因为在场的都是熟人,大家说话就没那么讲究。

江树文说完后,立马就有一位男士踊跃发言,“简小姐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听说几个月之前,她就住进了萧家?”

另一位小姐捂住嘴笑了几声,“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几个月前她还和别的男人夜不归宿过?”

这下子话题带上了一点桃色新闻,在场的人脸上都带上了一点心照不宣的笑容。

“说起来,这位简小姐平日里说的那些,也不尽是事实吧?从来只听她说那位原配如何封建、如何蠢笨善妒,但却真没人亲眼见过这位原配,闹出过什么笑话呢。”

“想来她虽然受的是旧式教育,人落后了一些,但性格应该是个谨守本份,不爱言语的,这倒是难得。”

“本份又如何?终归是和萧先生没什么话题聊的,如今两人离婚了也好,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

这些高高在上的言语全都没有想过,假如这位原配真是个没什么谋生能力的旧式女子,那这场离婚过后,对萧肃来说确实是解脱,可对原配来说,却不缔于是在将她推向绝路。

时代变迁下,总有一些新的东西会受到追捧,一些旧的东西被时代所淘汰,旧式女子如今的处境就是如此,放在旧朝时候,大多数女子都是这般模样,她们所受的教育是合乎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放到这个西学渐盛的时候,她们却成了封建旧式的产物,是落后的,是被这些“文明人”所看不起的,不过如果有选择,她们自己难道就愿意接受这样的教育,做男人的附属品,而不是像这些新派的小姐一样独立起来?

经过这场沙龙,萧肃萧大才子要和原配离婚的消息,算是彻底传了出去。

自从简儒文来了燕京之后,简容就从萧家搬了出来。

她自从上次和简儒文去了那次聚会,再次遭到了在场小姐们的讥笑之后,就越发不大愿意出门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简容愣了半晌,随即就是一阵狂喜,她如今这个处境,能嫁给萧肃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她又看不出师兄到底对那个女人是什么态度,而经过了这许多事,亲眼见过《保罗》的如日中天后,简容心里已经潜意识的,对陈知意产生了一点惧意。

她又不蠢,只是之前太过轻视对方,才栽了那么多跟头,如今再明目张胆的和对方对着干,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就像之前,她心里认为陈知意处处不如自己时,就理所应当的觉得萧肃肯定会看到自己的好,选择自己一样,简容在撞破了陈知意的笔名后,心头也因为这个逻辑,生出了一点焦虑的心理。

一旦容与的真实身份被曝光,自己样样不如对方,连这点优势都没了,师兄会不会更加看不到自己?

萧肃相信她,如今是她最后的寄托所在,简容想象不到今后如果不能伴在师兄身侧,那她该怎么活?

这种焦虑日日啃噬着她的心脏,偏偏又因为不愿意提前曝光容与的真实身份,简容半点都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可现在,这可真是上天在助她,师兄竟然要和那个女人离婚!

猛然得知这个消息,简容怔忪之后,心头就是升起了一阵甜蜜,早不离晚不离,怎么偏偏就是在这种她落魄的时候,师兄就要和这个女人离婚?

萧肃之前对简容和陈知意的不同态度,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起码外界就以为简容才是他的真爱,就连简容自己,在他的一次次不忍心拒绝的包容之下,也是以为他是对自己有着感情的。

简容此时在卧室里走了几步后,到底是没忍住,用简家的名义,联络了他父亲之前的几位学生,这几人如今都在燕京的报社里工作。

知道陈知意的笔名后,她倒是没有把事情往拉踩她的方向讲,只不过是在报纸上引导了一些诸如“萧肃大才子和原配离婚,即将和师妹修成正果”之类的言论,并且这些八卦的重点,还都是放在了后半句,极力要营造出一种她和萧肃是天作之合的效果。

但或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着一种力量在尽力把剧情拉回正轨,就像之前《说张三》发表时,陈知意指定了时间,明明燕京日报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同时将两篇同类型文章排在同一板块的先例,却偏偏因为剧情里简容就是在那天发表的《春雨》,而破例将这两篇文章排在了一起。

简容在报纸上引导的这些言论,慢慢到了后面,竟也跟变了个味儿一般,大都变成了对这位原配、乃至这些旧式女子的批判之语。陈知意是经人提醒,才注意到报纸上这些言论的。

她刚入学,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这时代的大学,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接受的高等教育,课程和上一辈子比起来,实在要繁重得多。

尤其是本系的刘贻燕教授,又十分欣赏她,常额外给她布置作业。

还好陈知意有上辈子的积累撑着,如今勉强还能应付过去,甚至还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做一项她一直以来都想做的工作。

翻译工作其实是很考验人的文字功底的,既需要对外语的精通,又需要一定的对本国语文的文学修养,陈知意如果不是有着上辈子留学的经历和文学积累,她如今也不敢贸然开始,对一些经典理论的翻译工作。

她早在下定决心要考外文系时,就联络了一些有门道的朋友,请求他们帮自己在国外寻找一些书籍。

陈知意在心里算过,如果按照她原本所在的时空的历史算的话,如今才是那位的思想刚传入华夏,我们伟大的组织刚刚萌芽的时候。

她其实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也不知

道这个时空一些事情的发生,是不是比她原来的历史早几年或者晚几年。

只是在入学后,她去燕京大学的图书馆逛了一圈,没看到几本完整的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因此才对这项翻译工作感到了几分急迫。

有一段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告诉她,这条路是一条正确的能救国的路子,而无数人可能现在,就在因为找不到这条路而感到迷茫。

她现在手头上有着几本书,大多是谢峻给她捎回来的,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本关于无产阶级思想的重要著作,却是劳伦特夫人送给她的。

想想真是十分玄幻,劳伦特夫人交友广阔,热衷于文艺资助的范围之广,竟然还将这位思想大家的后代囊入了其中,每每看到这本书扉页上原作者的亲笔赠语时,陈知意心里都要感慨一句,这是真有眼光。

到底是刚起步,翻译工作并不是很顺利,有时候太卡带了,陈知意就回几封读者来信。

今日收到顾怿的信后,陈知意想了想,将刚翻译过来的几句话摘抄进了信里,寄给了对方。

她无意对一个人的信仰选择做出干预,大多数时候,她给顾怿的回信里,都是平铺直叙的讲述一些观点和思想介绍。

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最终决定走上哪条路,该是他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但陈知意不知道的是,南方某个海岛的军校里,却有一些人因为她的这些来信,而发生了一点思想上的变化。

“顾怿,容与先生这个月的信应该已经到了吧?”

一个容长脸,身材高大,皮肤略黑身穿军装制服的男子,一条手臂揽在顾怿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

顾怿身高和他相仿,刚做完训练后,他额头的黑色头发全是湿的,汗珠一颗一颗的顺着他脖子的线条落下来。

在军校几个月,顾怿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耐烦的拨开肩膀上的手臂,言简意赅的回答,“到了。”

“晚上一起看呗!”

他们两人就是纯粹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信件中没有涉及什么私密话题,在一次室友发现,顾怿居然能和大名鼎鼎的容与通信后,就每次都会想方设法的看这信件。

“说起来我也给容与先生写了好几次信了,怎么他就只回你的?”

这种略带不满的话,却让顾怿擦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心头升起了一点愉悦。

这位先生给他的回信,常常让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如果有这个机会,他真想和容与见上一面。回完顾怿的信后,陈知意才注意到,有一封信的收信地址,是燕京大学外文系陈知意,寄信人是萧肃。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萧肃联系了,拆开信后,陈知意才发现里面是一张离婚协议书。

她一时有些怔忪,难道真是原剧情的惯性?报纸上出现了那些言论,她又在这个时间点,和原剧情一模一样的收到了来自萧肃的离婚协议书。

盯着这协议书半晌,陈知意当然没有像原剧情里的原配那样,被迫吞下苦果,柔顺的签字。

她是要和萧肃离婚,但却不是像现在一样,顶着个糟糠原配的名头,仿佛是她做错了事似的,憋屈的离婚。

原剧情里原配的被离婚,被所有人都视作理所当然,即使有少数的,对萧肃抛弃妻子另结新欢的谴责,也淹没在了大部分人对旧式女子的轻视中。

一段婚姻里,和妻子不能进行思想沟通,难道就是这个男人肆意出轨的正当理由吗?

萧肃将信件寄出去了以后,心里也颇为不平静。

甚至这种不平静,让他在看到报纸上那些对陈知意的诋毁的时候,心绪起伏下,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般选择了冷眼旁观。

其实仔细分析他的心理的话,能看得出萧肃其实就像如今的大多数文人一样,对旧式女子存在着偏见和轻视的。

因为这种偏见,他虽然对陈知意有感情,但却从没有真正把自己和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过,处理事情只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考虑陈知意的感受。

他能在简容被刘良山污蔑时出言安慰对方,却不能在陈知意屡次被文学界的诸人嘲笑是个旧式女子时,出声帮她辩驳。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简容和他是平等相交,他把对方当作是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一份子,所以会考虑对方的感受,而将陈知意看作是自己的附庸,替她做主,认为不必理会外界的这种言论。

萧肃本来以为依着他现在和陈知意之间的感情状况,对方肯定会爽快的在协议上签字。

却没想到陈知意没第一时间同意,反而回了他寥寥几句话,要将这桩离婚官司诉诸法庭。

陈知意做下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报纸上的那些诋毁言论,只要她亮出了容与这个身份,舆论自然会不攻而破。

但她却不愿意这样,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是想为原剧情里的原配讨一个公道。

还梦里的那个她一个清白的名声。

身为旧式女子不是她的错,错的是这种道德扭曲的乱相。

梦里的原配在做最后的挣扎的时候,也是想过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听人家讲的那样,把这件事闹到法院的。

但她真正是一个被封建礼教束缚了的女子,没什么见识,离婚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更何况是将这件事闹到衙门里?

她找人打听,准备好了材料,弄清楚了流程,却因为最后一根稻草,因着和刘良山交往过密而人人喊打,心生胆怯,最终到底是没能成功的走到法院门口。

她没做到的,陈知意这次

来做。这个世上有一句话,自救者人恒敬之,说得一点也没错,很多时候,你自己不先踏出第一步自己立起来,其他人纵使再想帮助你,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陈知意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原剧情里,原配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的性格到底是太过柔顺,最终也没有踏出自救的第一步。

所以纵使其他人再同情她,也会碍于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不好出手。

像是周妙妙为她发声,像是无数潜藏在明面上的口诛笔伐之下的善意,她最终都没能有这个契机接收到。

而现在,陈知意代替她将离婚这件事诉诸法院,就是这善意爆发的第一个契机。

不是所有人都对旧式女子、对她存在的全是恶意,只不过是这些人叫嚣得最厉害,而当下的世情又是如此。

萧肃的那位旧式原配,竟要将离婚这件事闹到法院的消息,很快就在文学圈子里传开了。

对这件事议论什么的都有,有人诋毁,有人嘲笑,也有人心情复杂。

嘲笑的人大多都是自己就做过这种事的人,挣脱封建的束缚,重新去追求新派的小姐,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可笑这原配,竟然还想着这般自取其辱的闹一场。

而另一些曾经轻视过这位原配的新派小姐,此时却是心情复杂,“这位原配胆子倒挺大。”

话语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对旧派小姐的看不起之外,还另外的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不过怎么样,能做出这样的反抗之举,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而对此最为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群体。

包办婚姻下的原配,全是凄惨的吗?未必,她们大多都出身名门,或者就算不是,也至少是陈知意那样的地主家庭出身,只不过是家庭太过守旧,才从小受的是旧派的教育,以至于现在竟成了落后的代名词。

燕京大学校长裴鲜于的原配妻子胡西月,就是这样一个旧式女子。

相较于其他受着旧式教育长大的女子的柔顺,胡西月天生性格就要泼辣一些,她一开始和裴鲜于结婚后,两人之间也遇到了这时候的包办婚姻最常见的问题。

一个是留洋归来满口文明进步的新派青年,而另一个却半点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不懂洋文,所学皆是操持家庭、生儿育女。

人一生下来所接受的何种教育,并不是还是一个婴儿的她所能决定的,胡西月和她的新婚丈夫毫无共同语言可言,这不是她的错。

所幸她的丈夫裴鲜于也没把错都归在了她身上,再加上胡西月性格里有着一股韧劲儿,不懂,那就学,人生的前十几年被时代所抛弃,那现在就开始,把这些落下的东西全部捡起来。

她头脑灵活,从未看轻过自己,此后数十年,倒当真和裴鲜于做到了琴瑟和鸣。

胡西月自己是深受“旧式女子”这个标签所害的人,所以在站稳了跟脚之后,对这些包办婚姻之下的可怜原配,就要格外怜惜一些。

此时听说了萧肃这位原配妻子,竟有这份魄力,将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诉诸法院,一时间虽然没见过她,却也对她生出了几分欣赏的情绪。

裴鲜于和她相伴多年,一眼就看出了老妻的想法,不禁出言感叹了一句,“听说这位原配也姓陈?这倒让我想起了学校里最近招进来的一位优秀学生。”

胡西月白了他一眼,直言不讳的开口,“你这是在为这位萧大才子转移话题?怎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女友?”

时代风气如此,裴鲜于纵然已经算是,比较有责任担当的那类人了,但在最开始和胡西月结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外心。

主要是那时候,人人都觉得他是当代进步青年中的佼佼者,和新娶的愚昧落后的太太差别太大,两人必定不能长久的走下来。

一个人长期受着这种思想的潜移默化,即使是没有外心,心思也会被动摇得不坚定了。

最后还是胡西月当机立断,在事情刚出现一点苗头的时候,就快狠准的出手,掐断了裴鲜于的这朵桃花,这才保住了两人的婚姻。

想到这里,胡西月对这位萧才子的所作所为越发不齿,“还是什么大才子,现在这个社会,当真是通了一点墨水,就敢以才子自居了!你们常说旧社会不好,但在我看来,旧社会却有一点比现在好得多,起码放在以前的朝廷,敢抛妻弃子罔顾人伦的人,光是御史的弹劾都要把他弹劾死。”

胡西月出身于安徽省名门胡氏,这是个官宦世家,胡西月的祖父,最高的时候还官任三品,曾做过广西盐运史,所以她此时才会拿旧朝官场上的事情举例。

而且她这也没说错,相较于旧朝,这时候的人在某些方面,实在是不太讲究了些。

“什么新思想旧思想的,我是不太懂,但这打着文明进步的旗号,做着抛妻弃子薄情寡义的行为,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此时是有着学西方进步思想,破四旧打击封建礼教的风气,但旧式女子本来就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不说善待她们,反而披在西方人权这层皮下面,靠轻视践踏对方来为自己的禽兽行为洗白,竟还能是正义的了?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到开庭那日,必要前去助这位原配一臂之力。

和胡西月有着同样想法的原配,还有不少,一个人能将生活经营成什么样子,本来就不是靠“新派”“旧派”这些标签来决定的。

同样,她们这些人的好坏,也不该是简单的由一个“旧式女子”来定义。

因此在当前的世情下,她们这群人越发要抱成一团。

此时的陈知意还不知道,一大波原配正在赶来,她这场离婚官司,注定不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