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肃心内萌发了和陈知意分开这个念头, 但他心情着实苦闷,不免就要找几个朋友倾诉一番。
和他交好的,大多都是当今文坛里小有名气的才子, 大家出身经历相仿, 自然就很有话聊。
这时候正处在新旧思想交替的过渡时期, 不少留洋归来的进步青年, 回国后都扬言要和过去的旧式的、落后的东西划清界限。
这个“落后的东西”所包涵的含义很广, 既有着旧式封建礼教中令人厌恶的一部分, 还有着父母包办婚姻之下的那位原配配偶。
这时候, 人在他们眼里,竟只是一样“东西”了。
萧肃大病初愈, 本来医生是不允许他饮酒的,但现在这种情形下,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好友江树文和他经历相同,两人关系一向很好, 看他苦闷, 不由得出言劝解了几句,“萧兄大病初愈,还是少喝点为好。”
萧肃不是个习惯在人前述说心事的人,只是这件事实在难以下定决心,“不瞒你说, 我最近心内实在烦恼。”
“我有一件事, 一直没能下定决心,但现在看来, 该是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他现在一想起陈知意, 还是感到格外的痛苦。
萧肃虽然没有明说, 但江树文稍微想了一遍他现在的处境, 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毕竟一年之前,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纠结,一方是自己向往已久的爱情,另一方却是来自封建礼教的束缚。
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懂这种婚姻里本该心灵交合的两人,却因为从小受的教育不同,被迫鸡同鸭讲的感觉的。
在他看来,或者说在文学界的许多人看来,萧肃和简容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偏偏天意弄人,中间插入了一个旧式的原配妻子。
虽然简容现在名声不大好,但才子大多风流,江树文并不很看重这些,而且和那样一位原配相比,简容还是有着可取之处的。
想到这里,江树文再开口时,不免就带上了一点过来人的劝解,“萧兄,当断则断,我以前也深受困扰,如今得了西方文化的点播,才知道何谓人权,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以前的我真的是被这个社会给束缚住了,现在都是新社会,不时兴封建礼教那样的旧一套了。”
当真是呼吸到了一点文明的空气,就迫不及待的要抛妻弃子奔向自由的新生活。
他自以为理解萧肃,但萧肃此时想的却和他不同,不过听了他这番话后,萧肃却当真是被触动了一下。
江树文看他陷入了沉思,只以为他是还难以下定决心,心内倒是因此对萧肃多了一点佩服。
主要是看萧肃之前的行事,他分明是将简容放在心尖上的,不然也不会处处周到的带人拜访文友,为这位小师妹在文坛铺路,而且对于外界对他那位原配妻子的流言,他也从没有制止过。
这分明就是对简容有情,却碍于责任,还维持着和原配的婚约。
江树文最佩服的就是对方这点,看重责任,一直容忍原配至今。
这种想法,放在现代肯定是会被人骂三观不正,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社会上很普遍的风气。
这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一种乱相,不得不说,其中有一部分人确实是被时代所逼,比如时下有一位文豪,就是外出留学时被家里诓骗回家,被逼着和原配成了婚,这才成就了一对怨偶,但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这一生也一直履行着赡养原配的义务。
而更多的人,却是披着破除封建包办婚姻的皮,做着抛妻弃子的缺德事,美名其曰追求自由和幸福,却在离婚后,还要踩一脚被抛弃的原配,义正言辞得仿佛旧式女子这个身份,就活该受到轻视,最后被抛弃也理所当然似的。梦里的剧情虽然已经被陈知意破坏得七七八八了,但或许是剧情的惯性还在,一些事情居然殊途同归的,再次朝着剧情的方向发展起来。
原剧情里也有这样一幕,萧肃心里烦闷找好友排解,当时江树文也是像今天这样,劝解了他一番。
只不过原剧情里,萧肃之所以烦闷,是因为经历了绑架案后,他刚和简容互通了心意,一方面不愿意委屈了简容,想要和她厮守,另一方面却因为这次原配到底是代他受罪,才跌落山崖被救起来,如今还躺在病床上,他就要和人提出离婚,未免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如今他的烦闷却大不相同,跌落山崖的是他,和别人亲亲我我的却变成了他的妻子,他想要向人吐露这段时间自己受到的伤痛,却因为涉及到男人的自尊,嘴巴张了张之后,最终只能够三缄其口。
但这番谈话之后,去奇异的让事情的发展,再度回归到了原剧情,既让萧肃下定了要离婚的决心,又引发出来了另一番流言蜚语。
当天萧肃所透露出来的想要离婚的念头,转头就被江树文讲了出去。
他倒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将这当作了一桩风流八卦,且这件事的发展本来就不稀奇,从简容频繁和萧肃出双入对开始,文学界就有不少人在猜测,这一对要多久才能“修成正果”。
如今总算是有了眉目,但听到这桩八卦的人,反应却和原剧情中有了点不同。
原剧情里萧肃和简容这对男女主,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而原配却又蠢又毒,有了这个对照组,简容难免就被衬托得越发清高脱俗,一时间竟不像是一个第三者了,反而原配才像是阻碍了两人爱情的那个人。
但现在的情形下,陈知意并没有被简容刺激,而做下一些显得自己格外没见识的丢人之举,她从头到尾都如同一个背景板一般,在文学界的名声如何,全靠简容一张嘴,在这种没有实际事迹佐证的情况下,无图无真相,一部分人当然不会无脑的只听简容的一面之词。
再加上简容现在的名声
被刘良山给败坏了,原剧情里“放/荡”的那个人,从原配变成了她,另一些人再看简容的时候,难免就带上些审视。
这是一场小型的文化沙龙,因为在场的都是熟人,大家说话就没那么讲究。
江树文说完后,立马就有一位男士踊跃发言,“简小姐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听说几个月之前,她就住进了萧家?”
另一位小姐捂住嘴笑了几声,“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几个月前她还和别的男人夜不归宿过?”
这下子话题带上了一点桃色新闻,在场的人脸上都带上了一点心照不宣的笑容。
“说起来,这位简小姐平日里说的那些,也不尽是事实吧?从来只听她说那位原配如何封建、如何蠢笨善妒,但却真没人亲眼见过这位原配,闹出过什么笑话呢。”
“想来她虽然受的是旧式教育,人落后了一些,但性格应该是个谨守本份,不爱言语的,这倒是难得。”
“本份又如何?终归是和萧先生没什么话题聊的,如今两人离婚了也好,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
这些高高在上的言语全都没有想过,假如这位原配真是个没什么谋生能力的旧式女子,那这场离婚过后,对萧肃来说确实是解脱,可对原配来说,却不缔于是在将她推向绝路。
时代变迁下,总有一些新的东西会受到追捧,一些旧的东西被时代所淘汰,旧式女子如今的处境就是如此,放在旧朝时候,大多数女子都是这般模样,她们所受的教育是合乎这个社会的价值取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放到这个西学渐盛的时候,她们却成了封建旧式的产物,是落后的,是被这些“文明人”所看不起的,不过如果有选择,她们自己难道就愿意接受这样的教育,做男人的附属品,而不是像这些新派的小姐一样独立起来?
经过这场沙龙,萧肃萧大才子要和原配离婚的消息,算是彻底传了出去。
自从简儒文来了燕京之后,简容就从萧家搬了出来。
她自从上次和简儒文去了那次聚会,再次遭到了在场小姐们的讥笑之后,就越发不大愿意出门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简容愣了半晌,随即就是一阵狂喜,她如今这个处境,能嫁给萧肃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她又看不出师兄到底对那个女人是什么态度,而经过了这许多事,亲眼见过《保罗》的如日中天后,简容心里已经潜意识的,对陈知意产生了一点惧意。
她又不蠢,只是之前太过轻视对方,才栽了那么多跟头,如今再明目张胆的和对方对着干,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就像之前,她心里认为陈知意处处不如自己时,就理所应当的觉得萧肃肯定会看到自己的好,选择自己一样,简容在撞破了陈知意的笔名后,心头也因为这个逻辑,生出了一点焦虑的心理。
一旦容与的真实身份被曝光,自己样样不如对方,连这点优势都没了,师兄会不会更加看不到自己?
萧肃相信她,如今是她最后的寄托所在,简容想象不到今后如果不能伴在师兄身侧,那她该怎么活?
这种焦虑日日啃噬着她的心脏,偏偏又因为不愿意提前曝光容与的真实身份,简容半点都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可现在,这可真是上天在助她,师兄竟然要和那个女人离婚!
猛然得知这个消息,简容怔忪之后,心头就是升起了一阵甜蜜,早不离晚不离,怎么偏偏就是在这种她落魄的时候,师兄就要和这个女人离婚?
萧肃之前对简容和陈知意的不同态度,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起码外界就以为简容才是他的真爱,就连简容自己,在他的一次次不忍心拒绝的包容之下,也是以为他是对自己有着感情的。
简容此时在卧室里走了几步后,到底是没忍住,用简家的名义,联络了他父亲之前的几位学生,这几人如今都在燕京的报社里工作。
知道陈知意的笔名后,她倒是没有把事情往拉踩她的方向讲,只不过是在报纸上引导了一些诸如“萧肃大才子和原配离婚,即将和师妹修成正果”之类的言论,并且这些八卦的重点,还都是放在了后半句,极力要营造出一种她和萧肃是天作之合的效果。
但或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着一种力量在尽力把剧情拉回正轨,就像之前《说张三》发表时,陈知意指定了时间,明明燕京日报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同时将两篇同类型文章排在同一板块的先例,却偏偏因为剧情里简容就是在那天发表的《春雨》,而破例将这两篇文章排在了一起。
简容在报纸上引导的这些言论,慢慢到了后面,竟也跟变了个味儿一般,大都变成了对这位原配、乃至这些旧式女子的批判之语。陈知意是经人提醒,才注意到报纸上这些言论的。
她刚入学,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这时代的大学,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才有机会接受的高等教育,课程和上一辈子比起来,实在要繁重得多。
尤其是本系的刘贻燕教授,又十分欣赏她,常额外给她布置作业。
还好陈知意有上辈子的积累撑着,如今勉强还能应付过去,甚至还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做一项她一直以来都想做的工作。
翻译工作其实是很考验人的文字功底的,既需要对外语的精通,又需要一定的对本国语文的文学修养,陈知意如果不是有着上辈子留学的经历和文学积累,她如今也不敢贸然开始,对一些经典理论的翻译工作。
她早在下定决心要考外文系时,就联络了一些有门道的朋友,请求他们帮自己在国外寻找一些书籍。
陈知意在心里算过,如果按照她原本所在的时空的历史算的话,如今才是那位的思想刚传入华夏,我们伟大的组织刚刚萌芽的时候。
她其实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也不知
道这个时空一些事情的发生,是不是比她原来的历史早几年或者晚几年。
只是在入学后,她去燕京大学的图书馆逛了一圈,没看到几本完整的关于这方面的书籍,因此才对这项翻译工作感到了几分急迫。
有一段已经发生过的历史告诉她,这条路是一条正确的能救国的路子,而无数人可能现在,就在因为找不到这条路而感到迷茫。
她现在手头上有着几本书,大多是谢峻给她捎回来的,但其中最重要的一本关于无产阶级思想的重要著作,却是劳伦特夫人送给她的。
想想真是十分玄幻,劳伦特夫人交友广阔,热衷于文艺资助的范围之广,竟然还将这位思想大家的后代囊入了其中,每每看到这本书扉页上原作者的亲笔赠语时,陈知意心里都要感慨一句,这是真有眼光。
到底是刚起步,翻译工作并不是很顺利,有时候太卡带了,陈知意就回几封读者来信。
今日收到顾怿的信后,陈知意想了想,将刚翻译过来的几句话摘抄进了信里,寄给了对方。
她无意对一个人的信仰选择做出干预,大多数时候,她给顾怿的回信里,都是平铺直叙的讲述一些观点和思想介绍。
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最终决定走上哪条路,该是他自己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
但陈知意不知道的是,南方某个海岛的军校里,却有一些人因为她的这些来信,而发生了一点思想上的变化。
“顾怿,容与先生这个月的信应该已经到了吧?”
一个容长脸,身材高大,皮肤略黑身穿军装制服的男子,一条手臂揽在顾怿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
顾怿身高和他相仿,刚做完训练后,他额头的黑色头发全是湿的,汗珠一颗一颗的顺着他脖子的线条落下来。
在军校几个月,顾怿的气质有了明显的变化,他不耐烦的拨开肩膀上的手臂,言简意赅的回答,“到了。”
“晚上一起看呗!”
他们两人就是纯粹的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信件中没有涉及什么私密话题,在一次室友发现,顾怿居然能和大名鼎鼎的容与通信后,就每次都会想方设法的看这信件。
“说起来我也给容与先生写了好几次信了,怎么他就只回你的?”
这种略带不满的话,却让顾怿擦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心头升起了一点愉悦。
这位先生给他的回信,常常让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如果有这个机会,他真想和容与见上一面。回完顾怿的信后,陈知意才注意到,有一封信的收信地址,是燕京大学外文系陈知意,寄信人是萧肃。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萧肃联系了,拆开信后,陈知意才发现里面是一张离婚协议书。
她一时有些怔忪,难道真是原剧情的惯性?报纸上出现了那些言论,她又在这个时间点,和原剧情一模一样的收到了来自萧肃的离婚协议书。
盯着这协议书半晌,陈知意当然没有像原剧情里的原配那样,被迫吞下苦果,柔顺的签字。
她是要和萧肃离婚,但却不是像现在一样,顶着个糟糠原配的名头,仿佛是她做错了事似的,憋屈的离婚。
原剧情里原配的被离婚,被所有人都视作理所当然,即使有少数的,对萧肃抛弃妻子另结新欢的谴责,也淹没在了大部分人对旧式女子的轻视中。
一段婚姻里,和妻子不能进行思想沟通,难道就是这个男人肆意出轨的正当理由吗?
萧肃将信件寄出去了以后,心里也颇为不平静。
甚至这种不平静,让他在看到报纸上那些对陈知意的诋毁的时候,心绪起伏下,如同之前的无数次一般选择了冷眼旁观。
其实仔细分析他的心理的话,能看得出萧肃其实就像如今的大多数文人一样,对旧式女子存在着偏见和轻视的。
因为这种偏见,他虽然对陈知意有感情,但却从没有真正把自己和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过,处理事情只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考虑陈知意的感受。
他能在简容被刘良山污蔑时出言安慰对方,却不能在陈知意屡次被文学界的诸人嘲笑是个旧式女子时,出声帮她辩驳。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简容和他是平等相交,他把对方当作是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一份子,所以会考虑对方的感受,而将陈知意看作是自己的附庸,替她做主,认为不必理会外界的这种言论。
萧肃本来以为依着他现在和陈知意之间的感情状况,对方肯定会爽快的在协议上签字。
却没想到陈知意没第一时间同意,反而回了他寥寥几句话,要将这桩离婚官司诉诸法庭。
陈知意做下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报纸上的那些诋毁言论,只要她亮出了容与这个身份,舆论自然会不攻而破。
但她却不愿意这样,她这次不是为自己,而是想为原剧情里的原配讨一个公道。
还梦里的那个她一个清白的名声。
身为旧式女子不是她的错,错的是这种道德扭曲的乱相。
梦里的原配在做最后的挣扎的时候,也是想过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听人家讲的那样,把这件事闹到法院的。
但她真正是一个被封建礼教束缚了的女子,没什么见识,离婚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更何况是将这件事闹到衙门里?
她找人打听,准备好了材料,弄清楚了流程,却因为最后一根稻草,因着和刘良山交往过密而人人喊打,心生胆怯,最终到底是没能成功的走到法院门口。
她没做到的,陈知意这次
来做。这个世上有一句话,自救者人恒敬之,说得一点也没错,很多时候,你自己不先踏出第一步自己立起来,其他人纵使再想帮助你,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陈知意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原剧情里,原配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的性格到底是太过柔顺,最终也没有踏出自救的第一步。
所以纵使其他人再同情她,也会碍于这是别人的家事而不好出手。
像是周妙妙为她发声,像是无数潜藏在明面上的口诛笔伐之下的善意,她最终都没能有这个契机接收到。
而现在,陈知意代替她将离婚这件事诉诸法院,就是这善意爆发的第一个契机。
不是所有人都对旧式女子、对她存在的全是恶意,只不过是这些人叫嚣得最厉害,而当下的世情又是如此。
萧肃的那位旧式原配,竟要将离婚这件事闹到法院的消息,很快就在文学圈子里传开了。
对这件事议论什么的都有,有人诋毁,有人嘲笑,也有人心情复杂。
嘲笑的人大多都是自己就做过这种事的人,挣脱封建的束缚,重新去追求新派的小姐,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可笑这原配,竟然还想着这般自取其辱的闹一场。
而另一些曾经轻视过这位原配的新派小姐,此时却是心情复杂,“这位原配胆子倒挺大。”
话语中除了一如既往的对旧派小姐的看不起之外,还另外的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不过怎么样,能做出这样的反抗之举,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而对此最为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群体。
包办婚姻下的原配,全是凄惨的吗?未必,她们大多都出身名门,或者就算不是,也至少是陈知意那样的地主家庭出身,只不过是家庭太过守旧,才从小受的是旧派的教育,以至于现在竟成了落后的代名词。
燕京大学校长裴鲜于的原配妻子胡西月,就是这样一个旧式女子。
相较于其他受着旧式教育长大的女子的柔顺,胡西月天生性格就要泼辣一些,她一开始和裴鲜于结婚后,两人之间也遇到了这时候的包办婚姻最常见的问题。
一个是留洋归来满口文明进步的新派青年,而另一个却半点听不懂他说话的意思,不懂洋文,所学皆是操持家庭、生儿育女。
人一生下来所接受的何种教育,并不是还是一个婴儿的她所能决定的,胡西月和她的新婚丈夫毫无共同语言可言,这不是她的错。
所幸她的丈夫裴鲜于也没把错都归在了她身上,再加上胡西月性格里有着一股韧劲儿,不懂,那就学,人生的前十几年被时代所抛弃,那现在就开始,把这些落下的东西全部捡起来。
她头脑灵活,从未看轻过自己,此后数十年,倒当真和裴鲜于做到了琴瑟和鸣。
胡西月自己是深受“旧式女子”这个标签所害的人,所以在站稳了跟脚之后,对这些包办婚姻之下的可怜原配,就要格外怜惜一些。
此时听说了萧肃这位原配妻子,竟有这份魄力,将自己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诉诸法院,一时间虽然没见过她,却也对她生出了几分欣赏的情绪。
裴鲜于和她相伴多年,一眼就看出了老妻的想法,不禁出言感叹了一句,“听说这位原配也姓陈?这倒让我想起了学校里最近招进来的一位优秀学生。”
胡西月白了他一眼,直言不讳的开口,“你这是在为这位萧大才子转移话题?怎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女友?”
时代风气如此,裴鲜于纵然已经算是,比较有责任担当的那类人了,但在最开始和胡西月结婚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外心。
主要是那时候,人人都觉得他是当代进步青年中的佼佼者,和新娶的愚昧落后的太太差别太大,两人必定不能长久的走下来。
一个人长期受着这种思想的潜移默化,即使是没有外心,心思也会被动摇得不坚定了。
最后还是胡西月当机立断,在事情刚出现一点苗头的时候,就快狠准的出手,掐断了裴鲜于的这朵桃花,这才保住了两人的婚姻。
想到这里,胡西月对这位萧才子的所作所为越发不齿,“还是什么大才子,现在这个社会,当真是通了一点墨水,就敢以才子自居了!你们常说旧社会不好,但在我看来,旧社会却有一点比现在好得多,起码放在以前的朝廷,敢抛妻弃子罔顾人伦的人,光是御史的弹劾都要把他弹劾死。”
胡西月出身于安徽省名门胡氏,这是个官宦世家,胡西月的祖父,最高的时候还官任三品,曾做过广西盐运史,所以她此时才会拿旧朝官场上的事情举例。
而且她这也没说错,相较于旧朝,这时候的人在某些方面,实在是不太讲究了些。
“什么新思想旧思想的,我是不太懂,但这打着文明进步的旗号,做着抛妻弃子薄情寡义的行为,我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此时是有着学西方进步思想,破四旧打击封建礼教的风气,但旧式女子本来就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不说善待她们,反而披在西方人权这层皮下面,靠轻视践踏对方来为自己的禽兽行为洗白,竟还能是正义的了?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到开庭那日,必要前去助这位原配一臂之力。
和胡西月有着同样想法的原配,还有不少,一个人能将生活经营成什么样子,本来就不是靠“新派”“旧派”这些标签来决定的。
同样,她们这些人的好坏,也不该是简单的由一个“旧式女子”来定义。
因此在当前的世情下,她们这群人越发要抱成一团。
此时的陈知意还不知道,一大波原配正在赶来,她这场离婚官司,注定不会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