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意知道自己的感情观异于常人, 但她从不觉得这是什么毛病,人生百种,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与人交往时都坦坦荡荡, 从不掩饰自己这一点, 也从未介入过别人的感情,忠于自己,自认活得明明白白。
所以在得知周妙妙的未婚夫就是梁池的时候,她心里才这么恼火。
这打破了她一直以来同人交往的原则,即使是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这要她怎么去面对周妙妙?梁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这点?他知道一边订着婚一边念着别人, 会对她造成多大困扰吗?
懂不懂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准则?尽量不要给别人带来麻烦?这么不懂得为别人考虑的人, 不见也罢。
陈知意拧着眉头,朝校门口走去。
快要走到门卫室的时候, 她才看到白计宁正站在一辆汽车旁边,和一个背对她的男人说着什么。
即使是在燕京这种大地方, 小汽车也是一件稀罕的事物,更别提白计宁开的这辆车黑亮高大, 车前的两个大灯十分气派,一看就要比别的车贵些。
白计宁应该是才下班, 一身衬衣西裤, 手肘间搭着一件西装外套, 一边身子靠在车门上, 微微侧着头说着什么。
因为太熟的缘故, 陈知意很少去注意白计宁的长相, 也是这时候猛然被对方有别于平时的气质冲击到,才恍然惊觉白计宁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她印象里的白计宁, 还是那个每天和她上下学斗嘴的小学鸡。
而这小学鸡现在西装革履, 头发学着时下的流行梳了个大背头, 完整的露出了整张俊美的脸庞,微微侧着头的时候,下颌角线条格外流畅,整个人竟有种渊渟岳峙的可靠风度。
少年时代的白计宁和现在的白计宁交织在陈知意眼前,唯一不变的是对方那副等着她放学的姿态。
和陈知意想的一样,白计宁的确是一下班后,就来了附中的校门口。
他是真的有点不放心陈知意独自上下学,白计宁现在还记得,念书的时候,有一次他和陈知意赌气,发誓再也不和她同路回家,忍了三分钟后悄悄跟在她身后,结果看到她被城东学校的小混混纠缠的那一幕。
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不要风度的打架,为了陈知意。
因此今天早早完成了工作,驱车来了校门口。
这个点,学校早就放学了,白计宁也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人,但没关系,在这所学校门口站站,回忆一下两人学生时代的那些时光,也是很好的。
人都走了一半了,白计宁确信已经等不到人了,正嘴角带笑的回忆着呢,却突然看到萧肃来了校门口。
萧肃显然也看到了他,且一看白计宁这姿态,就猜到他没接到人。
这让他心里不禁有些快意,陈知意已经同他冷战了许久,他最近也在反省,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过于忽视了她?
可是他纵然来燕京后,大部分时间都和简容呆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对方的文学事业才刚起步,更加需要他的帮扶。
他帮简容,就像简容的父亲当初帮他那样尽心尽力。
而他和陈知意结婚已经三年了,感情趋于稳定,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需要他过多花时间的,陈知意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他?
想虽然是这样想的,但萧肃到底是喜欢自己妻子的,再三思索下,决定包容她的小脾气,亲自来接她回家。
她不是总抱怨自己送简容回宿舍吗?今天他就来接她。
萧肃这样想着,却因为手头有事情绊着,不免就来迟了一些。
看到居心叵测的白计宁后,萧肃冷笑了一声,“白先生今天怎么有空来一所小小的中学?”
白计宁挑眉,“来接我表妹啊。”
“白先生是不请自来吧?知意可从没在家里提过,今天你会来接她。”
白计宁却不接这茬,只惊讶的问了一句,“原来知意现在,还会同萧先生讲话吗?”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萧肃的痛楚,陈知意确实已经许久没理过他了。
打压下去了萧肃的气焰,白计宁才轻描淡写的表示,“其实今天能不能接到表妹都是其次,主要是想到这所中学里,来重温一下学生时代的回忆。”
说完才问,“萧先生可知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最常一起上下学的是谁?”
萧肃哪里耐烦和他回忆学生时代,硬邦邦的说了一句,“不知道。”
但他不接茬,白计宁自己一个人也能把这场戏唱下去,他低下头充满无限回忆的轻笑了一下,“是表妹,萧先生恐怕不知道吧,我不仅和表妹是一起长大的,那时候我们还每天都腻在一起,一起上下学呢!”
“我母亲是表妹的远房姨母,那时候她特别喜欢表妹,说起来表妹大半时间都是在白家长大的,我小的时候,家里长辈还曾戏言过,说我家这是为我养了个童养媳呢!”
什么童养媳?萧肃冷冷开口,“有些话可不能随意说出口,白先生,知意已经嫁人了。”
“我知道,”白计宁面上全是云淡风轻,仿佛并没有因为“嫁人”这两个字产生什么波澜,只将目光放在校门口,“那时候啊,我就天天像现在这样站在校门口,等表妹放学。”
话音刚落,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却一下子像梦回学生时代一般,看到陈知意出现在了校门口,背着书包朝他走来。
白计宁缓缓的眨了眨眼睛,直到陈知意走近了,才慢慢的吐出了一口气。
他这个表妹,真是,啧。
陈知意心里还带着火气,走近了第一句就是熟稔的问白计宁,“车里有没水?”
等喝了一口蜜桃糖水,熟悉的味道,才反应过来问萧肃,“你在这里干嘛?”
本来看到她和白计宁充满默契的互动,萧肃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此时被陈知意这么一问,不禁更加冷了语气,说不出来是来接她的,只硬邦邦的开口,“路过。”
“哦,”陈知意并没有深究,很自来熟的就上了白计宁的车。
都不用问,白计宁必定是来接自己的,陈知意已经习惯了,上车后才想起来礼貌的询问萧肃,“你回去吗?回去的话,可以搭个便车。”
白计宁适时的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车上还有空位,萧先生随意。”
萧肃怎么可能上白计宁的车,“我不回。”
他不相信陈知意会看不出他的意图,也不信对方能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
可是陈知意真能这么做,她只嘀咕了一句,“不坐就算了。”
然后扬长而去,留萧肃一人在后面走路。在陈知意上学的这段日子,有关《保罗穿越记》的风潮,继市民阶层后,快速的在租界传播了起来。
起初只是美国大使馆的史蒂文热情传播,而且这传播范围也有限,仅仅是在史蒂文的社交圈子内。
但事情很巧,洋人圈子里有位劳伦特夫人,因为某种原因年轻貌美但丧夫,凭借着丈夫生前留下来的遗产,劳伦特夫人的生活十分滋润。
而这位夫人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唯一的爱好就是十分热衷于举办文化沙龙,且本人又很有眼光,曾在好几个艺术家没出名前,就慧眼识珠的资助过对方。
有一定的艺术鉴赏能力,又有钱资助别人,一来二去的,劳伦特夫人的沙龙在洋人圈子里十分炙手可热,来往的多是艺术家、诗人和各国的上流阶层。
史蒂文也在劳伦特夫人的邀请之列。
这时的洋人对本地华夏人常持有轻视的态度,一次沙龙上,一位和史蒂文不对付的法国籍军官,偶然得知最近对方竟在大力推荐一本华夏小说,心内好笑之余,不免就想着在沙龙上让人当众出个大丑。
因此在一位颇有名气的诗人念了自己的作品之后,故意大声问,“听说史蒂文先生最近也有一本看好的大作?不如也给大家推荐一下?”
史蒂文虽然看好《保罗穿越记》这本小说,但毕竟是华夏人所写,而且内容也的确不像诗啊、艺术品啊之类的上得了台面。
他心里正为难着,忽然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谢峻,想起对方和《保罗穿越记》的作者容与私交甚笃,灵机一动之下祸水东引,“是有这么一部小说,还是因为Richard我才注意到的哩!”
本来因为那位法国籍军官的音量,就有一部分人注意到这边,此时又听两人言语之间,还提到了这位对外颇为冷淡的英格兰爵士,不免更是引起了在座大多数人的好奇。
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Richard居然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这部小说写得很好。”
这位爵士自从空降到租界至今,性格冷淡待人疏离就是出了名的,难得见到他对什么东西大力推崇,一时间就连劳伦特夫人也跟着询问了一句,“哦?是什么小说?竟得到了谢爵士的青睐?”
“是一位华夏人写的,但写的是一个英国故事。”史蒂文回答得十分殷勤,还亲自吩咐人回公馆,取了一本小说译本来。
只要是热衷于阅读的人,或许在第一次见到男频穿越小说时,都很难抵抗它的魅力。
史蒂文的这版译本十分粗糙,但就是这样粗糙的翻译,在被劳伦特夫人身边的女仆全场诵读后,竟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注意。
《保罗穿越记》通过了这一遭,才彻底的在洋人圈子里风靡起来,甚至有狂热粉丝,每天一大早,就吩咐佣人前去报亭买报,然后再请精通洋文的华夏人翻译。
这样强的吸粉能力,自然让本就十分有眼光的劳伦特夫人起了别的心思,这小说既然在租界如此风靡,传回英国后岂不是更会引发一番风潮?
劳伦特夫人倒不是在乎能从引进这小说中赚到多少钱,她不缺钱,她在乎的是从茫茫沙粒中发掘出一块金子的成就感。
想到一本或许会风靡全国的小说,竟会首先由自己发现,劳伦特夫人就不禁呼吸急促,赶忙给在伦敦开了一家出版社的堂哥去了一封信。
等了三个多月都没等到回信,劳伦特夫人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莫非堂哥看不出这篇小说的价值?
还是说她不了解当前出版界的状况,贸然推荐的这本书,根本入不了堂哥的眼?
但正当她已经渐渐把这件事放下的时候,一天清晨,却忽然看到女仆匆匆走进客厅,而跟在女仆后面风尘仆仆的那个金发男子,正是她的堂哥。
而在这位金发男子到来的第二天,陈知意收到了一封来自编辑丁思的信。
对方在信里告诉她,伦敦有一家大出版社看中了她的这篇《保罗穿越记》,想要将小说翻译后,在英国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