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 各个学校开学的时候,陈知意也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很不好意思,班上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 混在其中的陈知意感觉十分的格格不入。
但这只是她个人的感觉,班上的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
陈知意穿靴子大衣的时候, 很摩登好看,但实际上她素颜的时候,形容更加偏向初恋脸的那一类, 穿上浅蓝色的校服, 就是年级里最引人注目的那种女孩子。
她到班上的第一天,无事发生。
第二天, 教室窗口时不时有小男生成群走过, 装作不经意的朝窗户里瞄上一眼。
第三天,陈知意和后排的女生换了位置, 换到了窗户后面的墙角,一眼看去, 很难再从走廊里看到她。
再到后来有人试图趴在窗口张望的时候,陈知意在桌上贴了张大字, “学习中, 请勿打扰”。
她是来学校学习的, 请不要拿这些情情爱爱来阻碍她进步, 谢谢。
因为她这样莫得感情的作派,陈知意在班上女生中的人缘格外好。
“上一期的《保罗穿越记》你们看了吗?天呐,英国重视商业,控制别国的手段竟也是操控经济, 上一期中男主保罗说的那段话, 我觉得十分有道理。”
“是葡萄牙国王在北美十三州独立后, 断言‘英国将如西班牙、法国一般,因失去了这片殖民地而逐渐衰落’,保罗反驳说‘恰恰相反,这正是第二阶段日不落帝国的开始,因为英国正在酝酿一项重大的活动──工业革命’吗?
“这该是容与先生的观点,他借着保罗的口说出来的吧!”
“但是容与先生不是‘政治救国’的提出者吗?他这是在赞同发展工业,实业兴邦?”
女孩子们吵了几句,看到后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地理题的陈知意,不禁把话题抛给了她,“陈知意你怎么看,你觉得呢?”
“陈知意你看过《保罗穿越记》吗?”
陈知意脑子里正在换算着经度纬度,被叫到名字后,嘴里喊了一声,“北纬三十七度!”
写完答案,才慢吞吞地回答,“看过。”
岂止看过,她还写过呢。
“那你觉得容与先生这样写,是有什么深意?”
陈知意想了想,“她可能没什么深意,就是随口感叹了这么一句。”
“真的吗?”
一群人围着她叽叽喳喳,这时候独自坐在座位上的女孩就显得无比显眼。
“这位同学是?”
“周妙妙,她和她未婚夫闹了矛盾,这几天都不理人,对了她未婚夫还是隔壁音乐系的才子,好像叫梁什么。”
周妙妙?这名字怎么这么眼熟?还有姓梁?
陈知意白天没想起,到了晚上半夜醒来的时候,才忽然想起这位周妙妙是谁。
梦里的陈知意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为她发声的,只不过这声音十分微弱且无力。
周妙妙出身并非小门小户,她母亲是苏州林家的女儿,父亲就职于现在的政/府,职位虽不高,但也算是在一个实权部门。
这样出身的周妙妙,她母亲自然早早的就给她定下了未婚夫,正是一位梁姓男子。
但是这位未婚夫,却是单纯的周妙妙噩梦的开始。
梁姓男子和简容是同一届的学生,简容甫一入学,才女之名就传了出去,一时间风头无两,引得无数学子爱慕。
这其中有甘愿为她牺牲自我的刘良山,也有着同为才子的周妙妙未婚夫。
这位未婚夫为了简容,会当众羞辱周妙妙,再疯魔了一般,硬逼着家里和周家退了婚。
周妙妙从小知道和未婚夫订婚之后,就一颗芳心都寄托在了他身上,陡然遭遇了未婚夫变心退婚,她受不了这打击,又是十几岁的年纪,竟一时想不开,差点就自杀死了。
也正是
因为有着这样一段经历,所以后面梦里的陈知意,被铺天盖地的骂的时候,她才会站出来支持对方。
一方面是因为同情梦里陈知意的遭遇,而另一方面,就是对简容的厌恶了。
能抢了别人未婚夫,又插足别人婚姻的,能是什么好人?周妙妙不信报纸上写的,简容有那么无辜,也不信报纸上把那位原配骂作“荡/妇”的那些“事实”。
可是她虽然有心,却着实太弱小了,直到最后,也没有改变梦里陈知意跳江而死的结局。
半夜回想起这些事情,陈知意脸上还带着噩梦过后的惨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干脆的对萧肃心死?实在是每做一次这个梦,她整个人就像是跟着梦里的人,又经历了一遍死亡一般。
窒息而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更何况这次陈知意做梦,还梦到她死了之后,竟是这个叫周妙妙的小姑娘,给她收了尸。
想到这里,陈知意心里不禁对这小姑娘生出了一点亲切。
她必是不可能再让周妙妙如梦中一般,被未婚夫等人欺负的。
打定了主意之后,陈知意才再次睡下,只不过睡前,在想到这个梁姓未婚夫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想起自己曾经养的鱼塘里,似乎也有个姓梁的?
这是她跟着白姨一起回她母亲老家的时候,无聊时随便养的。
她母亲老家族地是在一个镇子上,可供玩乐的实在不多,陈知意无聊,恰好遇到个弟弟,长相奶狗,还会几种乐器,一时兴起之下,随便养了养。
她记得她离开的时候,对方似乎还颇为不舍,直到她答应对方会给他写信后,才念念不舍的松开她的手。
至于答应的写信──女人的嘴,骗人的鬼,陈知意刚开始还会回信,渐渐的有了新的人,就把这件事彻底抛在脑后了。
唔,这个弟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梁池?陈知意曾经设想过,无论简容对断腿的刘良山是哪种反应,最后可能都会给她带来一点麻烦。
且这麻烦,如果乐观一点,可能还不会小。
现在她这设想应验了一小半,刘良山的确和简容之间发生了矛盾。
起因是刘良山和简容坦白了自己的伤势。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腿,以后可能永远也好不了了。”
两人站在学校湖边的石头旁,因为没有走动,刘良山又安装了假肢,所以看起来他还是正常人的模样。
但只要一走起来,他的左腿就永远使不上力,慢了右腿半截,看起来分外的可笑。
刚才两人一同走过来的时候,简容就亲眼目睹过他的走起来的模样,此时又听见了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心绪起伏,竟没能说出一句话出来。
她这样怔忪的神色,正好戳中了刘良山的痛脚,刘良山神色黯然,“你这是嫌弃我了吗?”
“没有。”简容也不是寻常人,震惊只在一瞬间,反应过来后,迅速的挂起了平时常做出的姿态,一副大方体贴的样子。
“真的吗?”
虽然有着陈知意的劝慰,但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刘良山还是有些喜不自禁。
竟又被这位陈小姐说着了,简容学妹这么善良的一个人,果然不会嫌弃我。
“当然。”
简容此时已经收起了思绪,又是那副清纯如白莲花的模样的校园才女,神情间还带着淡淡的关切和安慰。
实际上简容也并不很为此事震惊,毕竟受伤残疾的又不是她师兄萧肃,她是和刘良山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但也就仅此而已,并未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
此时的简容只想着维持平时善解人意的人设,却没想过,这样的回答,对刘良山这样一个已经陷入黑暗的人来说,不缔于就是那唯一能抓住的一道光。
刘良山被她闻言软语的安慰,说得心情激荡之下,感觉自己对她的感情又深了几分。
“对了,你最近还在和陈姐姐联系吗?”话题一转,简容忽然问。
刘良山虽没有明说,但她也看得清他接近陈知意的真正目的,之所以没阻止,原因有两点。
一是这件事虽然是刘良山的自作主张,但出发点到底是为了她好,她也很感动对方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因此不免难以开口,阻止对方的好意。
二则是因为,简容自己也没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大事,陈知意没受这引诱最好,如果受了这引诱,岂不是从侧面证明了她根本不堪为妻?反正换成是她的话,她能嫁给师兄,就决计不会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如若陈知意受了这引诱,就正好让师兄看看她的本性。
刘良山被这问题问得一时语塞──他一开始还想着为心上人排忧解难没错,但现在,陈知意已经成了他的心灵导师,他也没了牺牲自我成全别人的念头,这让他对简容怎么说?
“还在联系。”只是已经换了个交往方向。
简容却只当他脸上的难色是进展不顺利,这她也很能理解,毕竟刘良山腿都断了,哪个女人搞婚外情也不会考虑他。
只是心头忽然升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一开始,这陈知意对刘良山的邀约,态度还是颇为积极的。
简容一时陷入了情绪里,习惯性的往前走了两步,湖边本来就多石头,刘良山跟着她往前走,他腿脚又不利索,一下子就绊到了腿,向前跌去。
他前面就是简容,简容前面就是湖水。
刘良山绊倒的时候,简容下意识的就避开了他求援的手,跌倒在地的刘良山愕然之下,一点也没错过她眼里逃避同情的神色。
而受他连累的简容,却在闪身要向前倒去的时候,被一双大手拉进了怀里。
刘良山狼狈倒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别的男人怀里拥着他的心上人,还当着他的面对心上人嘘寒问暖。
“简小姐没事吧?”
和一个长得好看的异性,还是一个明确对她有意思的异性,如此近距离的身体接触,饶是简容已经心有所属,脸上还是不禁浮现出一片红晕。
谁都有虚荣心,尤其是在被一个优秀异性倾慕的时候,简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没事。”
她当然没事,有事的是此时还趴在地上的刘良山。
他们郎才女貌四目相对,而他却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当初得知腿断了的时候,都没此时更加让刘良山感到心痛。
刘良山认识这个男人,音乐系的才子梁池,当初和他一起追简容的人中,就他们几个风头最盛。
注意力全放在梁池身上的简容没有注意到,刘良山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幽深,仿佛被什么想法所控制着似的。
刘良山确实如陈知意所引导的那样,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性格里的自卑和自大,导致他在面对简容时也无比的矛盾和敏感。
他理智上知道简容连健康时候的自己都不喜欢,更加不可能喜欢残废了的自己,但感情上又被陈知意种下了一颗种子,万一呢?
因此简容稍微待他有什么疏忽的地方,都会触动他那根敏感的神经,等他情绪到了临界点,那就是潘多拉的魔盒真正被打开的一天。
梁池也没有关注刘良山,他的眼里只有简容。
或者说,眼里只有简容那张脸。
“没事就好。”梁池除了一开始伸手拉住人之外,后面就立马放开了她的手,且还后退一步,和简容保持了距离。
从简容入学看到她开始,梁池就觉得她有些角度,特别像当初在小镇上抛弃他的姐姐。
虽然性格行事上,两人都截然不同,但梁池每每看着这张脸,还是会忍不住接近对方。
可她一旦笑起来,这感觉就不像了。
因此简容对他礼貌微笑道谢的时候,梁池忍不住开口说了句:“你别笑。”
笑起来就不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