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落地,御书房的屏风背后突兀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玉石撞击梨花木的声响。
燕迟立时便被这声响吸引了注意,没有再纠结刚才的话题,屏息凝神,做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
但奇怪的是,仔细去听反倒没有了声响。于是她询问盛武帝:“父皇,您听见了吗?屏风后面有声音。”
盛武帝却并不奇怪,只笑笑道,“风吹的吧。”
燕迟眼睫微颤,没有再问。
她重新挽住盛武帝的手臂,问道:“父皇,您快说说,到底是谁给您说了这些胡话?”
“这个先不急。”盛武帝回到桌案前坐下,看向燕迟,“你先说说你在茶会上都做了些什么?”
燕迟无辜极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盛武帝眉梢动了动,“此话当真?你果真没做什么坏事?”
燕迟抿唇笑了笑,素白的面孔是尽是纯良之色:“父皇您知道的,我一向最是良善不过,怎么可能做坏事?”
盛武帝摇了摇头,看向别处,“可是有人告诉朕,你在茶会上设计陷害你三姐姐,害你三姐姐出了大丑,也差点让皇室蒙羞。”
“父皇,难道连您也不相信我吗?”燕迟轻声问道。
盛武帝扭脸看向她,悠悠叹了口气:“那人将一应证物、证人都摆在了朕的面前。由不得朕不信呐。”
“父皇,证物、证人都可以是假的啊。”燕迟眸光清正,“有些人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可千万信不得。”
她幽幽一笑,踱步走到了屏风前面,扬声道,“就好比如说,我说屏风后面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三姐姐。”
“那就果真如此吗?”
最后一个字说完,燕迟猛然推开了屏风。
“啊!”伴随着一声惊叫,屏风背后的人也显露无疑。
捂着眼睛放声尖叫的,正是燕环!
燕迟故作吃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惊呼道:“父皇,这里果然有个人!这人还长得好像三姐姐啊!”
不等盛武帝答话,她又自顾自疑惑道,“可是三姐姐怎么会躲在屏风背后偷听我们谈话呢?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身为皇室贵胄的三姐姐是死也干不出来的。所以此人必定不是她!”
面前的屏风被掀开,长时间处于昏暗之中的双眼骤然接触到外面大亮的天光,燕环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适应下来。
她刚一过神便听见了最后一句,心头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警惕道:“臻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迟微微一笑,抽出了腰间的软鞭,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空中挥了挥,看着燕环,话却是对盛武帝说的:“父皇,这个刺客心怀不轨,化装成三姐姐的模样混进皇宫,躲在御书房里探听皇室机密。如今被我发现,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装作三姐姐的模样想蒙混过去。真是岂有此理!”
软鞭砸在地上的声响听在燕环耳里却犹如惊雷,刺得她心头一紧。
紧接着,她便见燕迟笑吟吟道,“依我之见,不如将这个刺客剁成肉酱,丢到御花园里的池子里喂鱼。”
燕迟笑意浓浓,眼神却冷得像雪,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燕环毫不怀疑,她是认真的,她真的想杀了自己!
“你敢!”燕环顿时又惊又怒地喝骂出声,“臻阳你简直太过分了!”
她看向了盛武帝,双眼之中盈满委屈,“父皇,您要为我做主啊!您看看臻阳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她在茶会上设计陷害我还不够,如今被戳穿又恼羞成怒,想杀了我灭口。”
“她简直恶毒至极!怎么配尊为皇室公主?!”
或许是太过愤怒,燕环一通话掷地有声,堪称振聋发聩。
盛武帝眉头轻皱,保养得宜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薄怒。
燕环悄悄松了口气,心头涌上一丝难言的喜悦。
她刚才的话全是肺腑之言,她不信父皇在听过燕迟那般恶劣的行径之后,还能站在她那边!
“绫华!”
盛武帝低沉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燕环暗含得意地朝燕迟看了一眼。哼,等着瞧吧,父皇一定会为她做主的!
“朕不准你再这么说你五妹妹!她是静妃的女儿,永远都是朕的公主。”
燕环脸上的得意瞬间便僵滞了。
她呆了呆,抬眼朝盛武帝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却见盛武帝肃着脸,又加了一句:“此后你不许在外造谣生事,若是下次再教朕听见你贬低你五妹妹,便罚你三月俸禄。”
燕环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下她听清楚了,却恨不得自己聋了。
“凭什么啊!父皇,臻阳她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是真的!”
燕环还想再说点什么——比如,为什么刚才臻阳口出恶言什么事都没有,而她只是说了实话就要被训斥。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燕迟便先一步出声,声调懒洋洋的:“三姐姐,我不过跟你开玩笑,你竟然当真啦?”
燕环心口一窒,恨恨地看过去。
只见燕迟弯着唇,眸光中透出几分恶意的狡黠。
燕环磨了磨牙,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什么开玩笑!你那是开玩笑的眼神吗?!
“臻阳,还有你。你三姐姐胆子小,又较真,你下次可不许再吓她了。”盛武帝又出声道。
他这句话似乎是在向着燕环,责怪燕迟。双方都各打了一巴掌,公平得很。
但燕环知道,不是这样的。
刚才那句话里的亲昵是父皇对她说话时从来没有过的。
燕环心凉了半截,想起自己进宫的目的,憋着口气,转向燕迟:“好。既然你说方才是在同我开玩笑,那茶会上你设计陷害我的事又怎么说?!”
“三姐姐,你莫不是糊涂了?”燕迟翘了翘唇角,“证人证物都是假的,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可比空口白牙诬赖好人。”
“我早就知道你会狡辩!” 燕环转头看向盛武帝,“父皇,我把证据和证人都带给您见过了。您一定知道真相如何,对不对?”
其实燕环根本没有抓到燕迟在茶会上对她动手脚的把柄,但她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物——只要让宫里的太医为她把脉,就知道她中了什么药,倒推时间就能确定茶会那日。
至于证人,是谁不重要,但只要咬死了看见燕迟往她杯子里下药就行了。
这计谋虽简单,却胜在有效。而且为了能够坐实燕迟的罪名,她还特地多准备了两名证人。
燕环定了定神,看向盛武帝,眸光笃定。
“我说呢,怎么会有人敢在父皇面前告我黑状。原来是三姐姐啊。”
燕迟话语里含着讥讽之意,听起来凉凉的。
燕环神色一滞。
她之所以躲在屏风后面,就是不想让燕迟知道她便是那个告状之人。或许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惧怕这个最小的妹妹。
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从玉镯碰到木椅把手发出声响被察觉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正面跟燕迟对上了,没有回头路了。
“朕觉得此事……实在是有些不好判定。”盛武帝沉吟许久,终于开口。
可她准备的证人证物都那么齐全了,堪称天衣无缝。父皇为什么还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分明就是不想让燕迟受罚!
燕环既感到出乎意料,又有些果然如此的恍悟。
与此同时,还有汹涌的愤怒。她憋着气流下两行清泪,泪眼婆娑地看向盛武帝:“父皇,您难道听信了臻阳的狡辩?那我受的苦都白受了吗?!”
燕环中药之后便卧病在床,躺了好些日子。
那药除了让人全身酸软,还会致人精神萎靡。是以她此时脸色蜡黄,身形消瘦,耷拉着眉眼的模样看上去真像是遭了大罪。
但这药效也只是表面吓人,实际上对身体伤害不大,反而是在短期内排出了人体内的大量毒素,多有裨益。受过一时苦楚,隔些时日便会精神焕发。
这也是燕迟在茶会上对燕环手下留情的原因,至少对方给她用的药还算不上真正的毒药。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一个包藏祸心的人。
燕迟冷眼看着燕环,嘴角含笑,语气轻快:“三姐姐,你或许没听过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