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44章

【044】

如果不是两面宿傩在这群咒术师的身上,察觉到了微弱的黑磨桑落的气息,他可能会直接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串成两串,一脚踹下黑磨山。

毕竟是黑磨山最强干饭王,饭的香气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本能里,这方面的敏锐程度甚至远超二百五。

杀是不能杀了,诅咒师索性用绳子把垃圾绑好,牵着,晃晃悠悠地逛上黑磨神社,才意识到——

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被偷家了。

虽然两面宿傩并不认为,黑磨神社对他来说是“家”一样的存在,但既然他被强吻签了契约,那黑磨山四舍五入就也是他的地盘。

他的地盘,他可以不住着,但绝对不可以让别人霸占。

尤其是那个讨嫌的、满肚子坏水、笑起来特别恶心的五条家的小鬼!

于是两面宿傩麾下的诅咒师和咒灵也有了去处。

黑磨桑落倒是不介意,反正待遇跟五条悟带来的咒术师一样,食宿不包,房子自己在山腰建,想挨打的也可以大家一起排队挨打(划掉)接受教育。

总而言之,黑磨山变得……史无前例地热闹起来了。

不过,黑磨桑落依然没有下山。

不管是五条悟的花式宣传,还是两面宿傩的曲线宣传,甚至“堕落神明屠尽了神器麻之一族”的流言——五条悟说,黑磨神压倒了女武神毗沙门天的力量,也成为了吸引信徒的失礼之一。

黑磨神社的名气上来了,信徒向黑磨神许愿的频率也随之变高。

回应信徒的愿望,也是神明的日常工作之一。

这是堕落神明从缘结神那里学到的。

她便学着御影的样子,早上给长出新芽的枯木浇过水之后,就在朝阳的走廊上摆一张桌子,用纸笔细细地记录来自信徒的祈祷。

单方面筛选掉奇奇怪怪的愿望,将虔诚的心声化作黑纸白字,再交给五条悟和两面宿傩发派给下面的咒术师和诅咒师。

人都住在黑磨山了,那总归是要干活的!

连好不容易告别种田的二百五,都没落得空,肩负起给五条悟打工,定期下山寻找有潜力的咒术师的任务。

好消息是,五条悟得给它付工钱,不算白工,是合理合法的劳动果实。

二百五很有干劲。

相对于它来说,二五五、花御和风铃就是喜欢蹲在家里的宅型咒灵了。

二五五很忙,每天忙着给桑落大人做衣服,研究怎么绣出更好看的花、做出桑落大人更喜欢的饭菜,还要抽空去揍添乱的人类和咒灵,简直忙死了。

能借由植物监督人类的花御,变成了二五五的好助手,积极举报偷懒捣乱的坏人类的同时,也不影响它悄悄在堕落神明的身边开花。

风铃也很忙——忙着撒娇,和制裁两个王八蛋神使。

最后,倒是显得黑磨桑落成了黑磨山最闲的一个。

于是风铃开始绞尽脑汁地给她讲故事,讲外面发生了什么,讲两个屑神使在干什么,讲山腰的那群笨蛋人类在挨打的时候又闹出了什么笑话。

小狐狸试图劝过黑磨桑落下山,别再管毗沙门天了,说到底,是他们救了兆麻和女武神才对,凭什么做好事的还要被关禁闭呢!

堕落神明只是笑着揉了揉风铃气得炸起来的毛发,避而不谈这个问题。

毕竟名义上,她杀了毗沙门天大人“麻”之一族的神器。

但凡黑磨桑落离开黑磨山,和女武神撞上,毗沙门天不管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还是为了死去的神器,二人之间必有一战。

这也是缘结神御影为什么建议她暂时不要下山的缘故。

黑磨桑落倒是不怪毗沙门天大人。

那位女武神有着和武斗神职截然相反的温柔,神器于她而言,和家人并没有两样。这也是对方之所以身患重病,却迟迟不肯对神器动手的原因。

杀掉家人,换自己活下去,或者自欺欺人地等待死亡。

只剩下这样的抉择。

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杀掉风铃它们才能活下去的话……不,她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局面。

黑磨桑落将小狐狸搂在怀里,亲了亲它毛乎乎的脑袋,低着眼睛想。

不下山而已。

她早已习惯同寂寞对抗。

………………

…………

……

一开始只是忍耐着不去想山外的事情,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黑磨桑落渐渐失去了对山外世界的好奇,变得愈发温和淡然了起来。

因为黑磨神社的信徒越来越多,甚至不乏平安京中掌握权势的大贵族,记录信徒愿望以及回应,也不必神明亲自来做,自有专人分担。

五条悟和两面宿傩,一方代表咒术师,一方代表诅咒师,并称最强。

而坐拥两位最强的黑磨神,自然是名满天下的新的大神明——“堕落神明”这个称呼,已经被淹没在流逝的时间当中。

黑磨山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们心中祈福的圣地。

一切都如黑磨桑落当初所希望的那样在发展。

因为无事可干,她越来越喜欢坐在如今枝繁叶茂的枯木上了,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同样安静下来的风铃,会把自己挂在神明的脖子上,当一条没有感情的围脖。

还是巴掌那么大的花御,本来就不吵闹,现在更是满足地陪着黑磨桑落呆在树上,自己变着法子地开花,都能自娱自乐,忙得不亦乐乎。

二五五倒是一如既往,无非换个地方绣花看书研究菜谱。

可怜二百五,无聊到重操旧业,开始在神社的庭院里种果树,甚至和二五五鼓捣种植技术,打算研发点新品种出来。

好像每一天都是这样平静无波地度过。

“——桑落老师?桑落老师!这里这里!”

黑磨桑落飘远的思绪被呼喊声拉回现实。

她低下头,慢慢地眨了眨眼睛,才从冲她招手的五条悟身上挪开视线,看向了旁边局促不安的小女孩。

“悟?怎么了。”

因为神使契约,五条悟仍然还是同堕落神明初遇时那个青年的样子,好像岁月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笑眯眯地将小女孩推上来,口吻轻快。

“这是来专门拜访你的孩子。因为手上有带着风铃气息的护身符,感觉是很重要的小朋友,所以就带来见你啦!”

小女孩双手颤抖地捧上了一个绣着“黑磨神社”的护身符,布料陈旧,却没有什么磨损的痕迹,显然十分珍爱,保存得相当完好。

黑磨桑落轻轻“啊”了一声——这样的护身符,她只送出去过一个。

“……你是‘阿彩姐姐’的什么人?”

小女孩有些忐忑,但从那双眼睛中,却流露出不知从而来的依赖与信任。

“祖母。”她结结巴巴地回答神明的问题,“是,是阿怜的……祖母。母亲跑了,祖母也死了……祖母让,阿怜来黑磨神社,找一个叫‘桑落’的姐姐。”

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黑磨桑落一眼,阿怜低声说。

“她说桑落姐姐,很好,不会让阿怜饿死的。”

阿彩死了。

这是她的孙女。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吗?

黑磨桑落花了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以至于面前的小女孩都快无助地哭了出来。

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无需风铃接住,花御便生出了柔软的花丛,结成最舒适的阶梯,从容地将神明落在地上。

“嗯,阿怜不要怕,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就像你祖母当时那样照顾我。”

黑磨桑落给了小女孩一个拥抱,又温柔耐心地询问她。

“你的身上有灵力,但是修行会很辛苦。阿怜愿意做我的巫女吗?不愿意的话,在山下的村子里也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

阿怜一愣:“巫女?”

五条悟蹲在她旁边,两只手捧着脸,姿态比少女更娇俏,不怀好意地揭露真相。

“对哦,现在抱着你的,可是这间神社的主人、伟大的黑磨神大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阿怜惊喜意外到原地昏过去。

把小女孩揽在怀里,黑磨桑落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她的神使,却得到对方带着小情绪的醋意发言。

“太过分、太过分了——!桑落老师都好久没有对我露出这种样子了。可恶,难道继毛茸茸之后,又要输在性别和年龄上了吗?”

最强咒术师理直气壮地撒娇耍赖。

“不行不行,我也要。不然我就罢工给桑落老师看!”

黑磨桑落为难地蹙起眉,不明白她的神使又在闹什么,但还是好脾气地问,“这种样子”是哪种样子。

五条悟超大声:“你对她笑了!”

黑磨桑落:?

她满脸问号地给五条悟表演了好几个笑,却被一一退货重来,最后对面忍不住又破了功,笑得前俯后仰。

“就是这样。更多,请给我更多这样的情绪。”

最强咒术师用指尖点了点神明的唇角,眼中清明,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桑落老师已经很久没有对我露出,这种真实又鲜活的表情了哦。怎么说呢,越来越像是‘神’了啊。”

黑磨桑落歪了歪脑袋:“不好吗?”

“讨厌。”五条悟回答得斩钉截铁,“绝对——不要。”

拿二五五准备的点心,堵上神使的嘴,黑磨桑落目送五条悟带着阿怜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上一次来拜访她的意外访客,还是缘结神。

御影大人劝她停止黑磨神社的扩张。

哪怕拥有黑磨大人赐予的神格,黑磨桑落并非天生神明,也非纯粹的精灵,而是最最孱弱又情感充沛的凡人,六根不净,灵台不明。

随着信徒增多,信仰之力会提纯她的神力,在改善她的体质,让她变得更强、更靠近神明的同时,也会成为她的枷锁。

神明是不需要过多的情感的——或者说,不需要人类的情感。

这是天对由□□凡胎蜕变为神明之人的束缚和试炼。

御影说,她已经做得够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可樱花还没开。”

黑磨桑落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如今的黑磨神,靠在焕发全新生机的樱木上,被咒灵环绕着,沐浴在再无黑雾隔阂的阳光下,蜷缩成一小团。

“……还没有开啊,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