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助理小然就已经站在了自家艺人的酒店房门口。
“青夏，出发了，今天有早戏。”她敲了敲门。
门内似乎很安静，片刻之后，房门“咔哒”打开，露出一张素白又沉静的脸庞。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少女睫毛上还沾着湿润的雾珠。
“小然姐，早……”她的声音犹如一渺幽魂，随时都好像要消散。
助理小姐姐看着这种状态的碧茗，忧心忡忡：“青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什么？”少女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逶迤垂落的乌发浓密而凌乱，衬得肌肤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需不需要帮你把那位医生叫过来看一下？”助理牵着她进了房间，将门关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少女不假思索地拒绝，神色有些冷冷的，“现在这么早，不用吵醒文医生了。”
助理轻叹了声：“好，我知道了。”
她已经看得出来，自家艺人对那位心理医生是有些抗拒的。
“小然姐，谢谢你。”碧茗回眸望着助理，认真地解释道，“接下来几场爆发戏，我必须完全进入状态，所以……我不能被他打扰。”
助理小姐姐有点心疼：“一定要像之前那样吗？”
“要。”碧茗轻轻颔首，“因为我只能这样演。”
她也只会这样演。
两人来到电梯门前，等门一开，正好看见戴着口罩和帽子的许澄阳和他身后的助理。
“早，”影帝脸庞露出的眼弯了一下，“这么巧？”
碧茗朝他点点头，只是语气很冷淡：“许老师好。”
影帝身后的助理蹙眉，似是对这种回应的口吻很不满。
“早餐吃了吗？”许澄阳并不介意，反而很满意对方此时看到自己的条件反射。
“车上有。”
许澄阳点头，随即不再出声。
等到了保姆车上，坐在驾驶座的助理有点忿忿地埋怨道：
“哥，颜老师……也太端着了吧。”
许澄阳唇边噙着抹淡笑：“你不懂。”
这是他和碧茗从未言明的默契。
他知道她此刻更想以“许攸宁”的姿态面对自己，因为今天的爆发戏逼迫她不得不提前酝酿情绪。
“颜老师是个好演员，你只要记住这点就行了。”影帝告诉自己的助理。
他和碧茗第一次对戏，就知道她必然不会籍籍无名。
拥有表演天赋的演员很少，而对自己狠得下心的更少。
这些年来，体验派的演员越来越少，因为这种方法对人的精神负担太重。如果对自我要求没那么高，是完全没必要使用这种劳心伤肺的技巧的。
尤其现在处于快餐时代，明星一年连拍好几部戏，好不容易刚进入一个角色的状态，很快又要转入另一个，有那些水磨工夫还不如多拍几个收益更高的综艺。
更何况，这种方法副作用也很大，就连许澄阳也会有意识地把自己和角色隔开，不再像年少时那么无节制地放任自己沉沦在角色的情绪中。
因此，他看到飙戏的碧茗，总是会想到曾经的自己。
用尽全力，毫不顾忌地爆发，像一只扑火的蛾，燃烧得绚烂又华美。
即使《夏日情书》爆火，她的人气呈现指数级飞涨，也不见她在剧组有任何分心和浮躁，甚至连广告和代言都往后推，只为了把收尾的这几场戏打磨得更精彩。
这让作为前辈和出品人的许澄阳欣慰之余，又不免觉得孩子太傻。
流量是有时效性的，她其实更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趁热打铁多拿一些资源才对。
快到片场时，许澄阳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情书的制作方打来的。
“许老师，跟您问个事，企鹅平台安排了扫楼的策划，您看咱们的剧也即将收官，能不能抽点时间，和云蓁老师一起……”
“抱歉，我最近忙着拍新戏，人在外地，恐怕不方便。”许澄阳干净利落地婉拒。他混到今时今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要听话的小演员，也不可能再陪老东家策星玩这种无聊的营销把戏。
更何况，对象还是他看一眼都嫌多余的云蓁。
那边似乎还不死心：“要不然，就来个双人直播呗，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的……”
许澄阳眉宇间染上一丝阴翳：“我这边网络信号比较卡，不必了。”
电话另一端幽幽地传来一声叹息：“可是许老师，颜老师不是和您一起拍戏吗，她同意了今晚跟路老师双人直播。”
许澄阳愣了一下，随即便道：
“她……今天和我在不同机组，她那边信号好一些。”
制作方那边沉默了。
不管“信号不好”是真是假，但对方拒绝跟云蓁捆绑营销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行吧，许老师，您先忙，这边就不打扰了。”制作方也不敢强按着影帝配合，毕竟对方可不是单纯的演员，“要是方便的话，您在颜老师直播间露个面也行。”
最后一句是开玩笑般说出来的。
至少制作方没当真。
可是许澄阳反倒眯了眯眼：“到时候再看。”
***
“许澄阳又拒绝了？”云蓁得到消息时，怄气得咬牙，手上拿着的代言香水连着瓶子被她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有病是吧，这么恨我？”
经纪人在旁边颤了颤：“哎哟我的姑奶奶，别气了，小心这条裙子，这可是Mia千辛万苦帮你借的Elie Saab新款高定……”
云蓁这款裸背仙女裙绣花工艺极其精湛，走动时犹如漂浮在云雾间的精灵，也是经纪人和团队想方设法研究了一个月的“雪耻战袍”，只为了能抵消上一次被新人压得黯淡无光、连洗地都洗不了的耻辱。
云蓁耳鬓的珍珠耳环伴随着主人的情绪晃得厉害：“最近播的剧，哪家男女主没扫楼？他真以为仗着那个‘邪教’就可以无视我了？”
“颜青夏再能耐，能跟他在一起么？这部剧明明我才是女、主、角，他有点脑子也应该知道颜青夏现在两对CP通吃，这种状态他不跟我炒就是给她白送热度啊！”
经纪人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云蓁，“夏冬”这对CP目前给许澄阳带来的热度已经极其可观，虽然伴随着很大的争议，但正是“夏安”这种复杂性让人又爱又恨，讨论度一骑绝尘。
而且他跟云蓁扫楼的话，估计除了唯粉就没人买账了。
就连数量庞大的“榛果”都控不住弹幕，现在《夏日情书》最令人厌烦的就是男女主的感情线。
按照企鹅平台的高赞评论来说：“总感觉男女主在一起就像强扭的瓜，一点都不甜，看了反而会让人生气。”
“越看越心疼女鹅，所以我都是跳过男女主的[哭哭]”
碧茗最近成为了广大十月路人口中的“乖女鹅”，而路宇则成为了“待考察的女婿”，许澄阳的昵称更多样化一些——“女鹅的前男友”、“没有通过考察的前女婿”、“渣男”……
从昵称就能看出来，最近“星月”cp走势稳定，伴随着剧情的发展，简维星的单纯和直球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女孩子们的欢迎，而一开始就轰轰烈烈的“夏冬”则陷入了自我折磨，一堆虐恋情深的爱好者一边哭一边嗑血糖，有不少受不了剧情后期走向转去了“星月”，或者被虐成了“顾冬月”唯粉。
还有一部分，则接受了神秘组织的指引，来到了许澄阳和碧茗的真人cp超话，嗑得醉生忘死。
比如那个齁甜的斗地主花絮，又比如之前红毯上的绅士一扶，还有许澄阳的月亮胸针……
“什么‘夏冬’，现在我的眼里只有‘阳夏’——”很多cp粉有奶就是娘，心底那份痛到不能呼吸的遗憾似乎在看到许澄阳朝着碧茗宠溺微笑时，也能得到解救。
许澄阳和碧茗，就像是夏安和顾冬月在平行世界happy ending的代餐。
还没杀青的《此心无羁》就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在已公布的剧照和故事线中，他们只知道碧茗和许澄阳将会是青梅竹马，她护他度过暗无天日的少年时光，与他定情在星夜花灯下。
然后，少年登基为皇，迎她为后，以爱为契，许她此生白头。
真人cp粉们充满了憧憬，而且哪怕剧情开虐，他们也能刀口舔糖，反正这一次两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恋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吗？
而且也不用发愁售后，到时候一起上综艺，一起拍花絮，一起亲亲我我地扫楼，搞双人直播……仔细想想，现在入股简直血赚！
于是急需治愈的“夏冬”粉们又傻乎乎地入了一个大坑。
后来，多年后，考古的新粉回头一看，也不由得佩服老cp粉们的钢铁心脏，谁能想到，《夏日情书》的遗憾只是他们发的第一刀呢？
在未来入选“最虐心国产古装剧top3”的《此心无羁》，这时还披着温和无害的伪装，让人以为这只是一部平平无奇的权谋大剧罢了。
而碧茗和许澄阳，也还没有成为令后世观众无限怀念、意难平的荧幕最佳搭档。
***
傍晚，化妆间里，工作人员摆弄着手机和支架。
碧茗的妆发没有全卸，待会还有一场戏，便只是把冗长的宫袍换成了舒适的吊带小黑裙，披了件白绒绒的动物外套。
一旁的助理小姐姐在问身侧的心理医生：“文医生，青夏的心情好些了吗？能正常交流了吗？”
心理医生轻轻摇头：“难说，她现在看上去意识是清醒的，但说话的方式还是‘许攸宁’。”
“那，”助理小姐姐深感棘手，“那只能告诉文姐，让她通知路宇那边取消连线直播了……”
“不行，平台提前发了cp宣传海报，现在上百万粉丝都堵在直播间等小夏，取消的话会出事的。”接到助理电话的文姐很镇定，“我会提前跟路宇那边沟通，让他当一当气氛组。”
所幸路宇那边很重视这次直播，作为选秀出身的小鲜肉，他的团队也很懂得怎么应付突发状况，在得知碧茗这边因为拍戏状态不太好，干脆提议：
“今晚的直播改成小宇和颜老师一起陪观众看《夏日情书》更新怎么样？”
“我们家小宇做rea的效果还是很好的……颜老师想不出要说什么，也不会被人挑毛病，专心看剧也是一种宣传嘛。”
文姐知道对方是在要这次直播的主导权，有点无奈，但随即心头又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样观众恐怕还是会觉得太无聊了，不如让路老师和青夏做点更有意思的——”
“什么？”
“角色扮演，让‘顾冬月’和‘简维星’一起看《夏日情书》。”
“……”那边似乎被这个想法弄得卡壳了。
而文姐越想越兴奋：“正好，顾冬月本身性格也不是多话的类型，正好可以掩盖青夏的状态。”
电话另一端，似乎有些混乱，随即响起了少年兴奋的嗓音：
“这个真的可以，我想试试！粉丝们估计会吓一跳吧哈哈……那种傻乎乎地念台词啊，唱歌啊，尬聊什么的，观众都看腻了，还不如玩点新鲜的！”
在路宇的支持下，文姐也问了碧茗的意见。
“可以。”少女眼睫低垂，嗓音清冷，犹如一只孤傲的鹭鸟在静静地舔舐自己的伤口。
被恋人伤害的许攸宁，确实和清冷缄默的顾冬月有几分神似。
在开播前，路宇那边特地换上了简维星打篮球时爱穿的黑色背心，寸头稍加打理，还特地发微信提醒碧茗：
【青夏，记得穿校服！！！】
碧茗没理他，化妆师已经把她的发髻都拆了下来，鸦发微微卷翘地垂落，黑裙贴肤，衬得少女一身冰肌玉骨在打光板的照亮下越发璀璨。
助理按下了开播的按钮。
她抬起眼看向摄像头，眉眼清皎，神态平静。
弹幕已经密密麻麻地刷了起来——
【老婆老婆我滴冬月老婆！！！】
【好美好美呜呜呜让我亲亲姐姐，就一口……】
【夏夏皮肤好好嗷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平时怎么护肤的？】
【给个姬会，好想在妹妹的睫毛上荡秋千，给妹妹叠小被子抱着妹妹睡觉觉[爱心]】
另一边同时上线的路宇看到疯狂的弹幕大军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
“别乱亲啊，冬月可不是你们的老婆。”
这个笑容爽朗又少年气，正在看直播的粉丝们瞬间感受到了“简维星”的占有欲——
弹幕开始试探：【？？？？？那是谁的？】
路宇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自己：“你们说呢？”
【星月是真的？】
【救命，该不会要直播间公开恋情了吧？】
【？？？！！！】
综艺天赋满点的少年甚至还把那条“公开恋情”的弹幕念了出来，露出调皮的小虎牙：
“哎哟，这位朋友，谢谢你的祝福，我也想冬月尽快答应我呢，冬月你说呢？”
这一瞬间，话题就被抛给了碧茗。
少女冷淡的神色此时显得恰到好处，就像是真正的顾冬月出现在了屏幕面前。
“简维星，你很吵。”
弹幕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爆炸——
【老婆老婆我也要你骂我！！！】
【啊啊啊女鹅傲娇的样子太可爱了叭这就是今晚的surprise吗？】
【角色扮演什么的我爱了，这才是我想看的cp营业啊啊啊啊！】
如果说路宇把气氛捧起来了，那碧茗此刻的表现就像是把这场双人戏撑起了灵魂。
这场营业，但凡他们有一丝脱节或者尴尬，都会让观众觉得很奇怪。
但是这一刻，粉丝们一看到那个眉眼清冷的少女，尽管她穿着有些成熟的小黑裙，乌发微卷地垂散，却感觉不到一丝违和。
他们毫不怀疑，自己眼前的就是顾冬月。
路宇看着屏幕，内心忍不住燃起小小的憧憬——
这就是顶级的演员啊，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把观众带进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