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喝完, 点心吃完,这个不大的空间内也陷入了某种静谧之中。我放下茶杯,吐出心中的一口浊气。
‘我应该没有遗漏什么吧……太久远的记忆,我好多都记不清楚了……钟离不在身边, 就算遗漏了我也发现不了什么。’
我神情略为严肃。
‘但是这个世界的钟离和若陀也不知道, 只要我不表现出来,那么就是完美无缺的——’
钟离和若陀对视了一眼, 皆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惆怅之情——另一个世界, 对他们而言, 简直犹如梦一般的美好。
但是魔神不会做梦。
“真是可惜啊,这个世界的我们没有和重霄你相遇。”若陀想一想,两个世界最大的不同, 大概就是他们这边没有重霄, 而另一个世界有吧。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一点感觉。“如果是这个世界的我, 她应该就没诞生过——我能够感受到, 属于我的力量,至今还在太阳之上。”
“只是…太阳看似灿烂热烈, 里面所蕴藏的力量却死气沉沉,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世界的我在很早的时候就死去了——在诞生之前。”
仔细想想,我当初的诞生也是很危险的。好不容易凝聚力量,诞生灵智,化出形体,然后自太阳脱离——还因为年幼无知被骗取了重要的心, 役使千年…如果不是遇到了钟离的话, 我最后也会死去吧。
“……这样啊。”若陀叹了口气, 配合年幼的外表,过分可爱了。
钟离神色从容,“缘分不够罢。”
探望过了若陀之后,我们又一起去了归离集旧址。
和记忆中的归离集相比,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废墟遗迹,有些地方还驻扎这丘丘人或者盗宝团。
与归离集相邻的是荻花洲,站在这里远眺,就能看见遍布河野的荻花,随风微微摇晃。天高气爽,风也很温柔……
“帝…钟离大人怎么会在这里?”一道少年身影自黑青色的灵风之中现身。他克制守礼的站在钟离身后,深青色的发丝被风扬起,一双金瞳点缀霞色。神情冷淡,注视钟离的目光却带着尊敬。
我转身看见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见到这个世界的魈,就被他身上缠绕的魔神残渣的怨气吓一跳。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缠绕在少年仙人身上,灵魂上,侵蚀入骨,神魂皆染!
“这是怎么回事?”我上前几步,握住他的手仔细感知。“瘴气缠身,不休息还在最近经历了长时间的战斗。”
确认了魈的身体情况之后,我直接看向了钟离。
“钟离!”
钟离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毕竟在她的世界中,魈的身份,不仅仅是护法夜叉这么简单…而是她和另一个钟离,视之如亲子的孩子。
他叹口气。“重霄,没有你,就算是我,也拿魔神残秽的怨气无可奈何啊……”所以,曾经的五位夜叉只剩下了魈。其余四位,已经因为魔神残秽的污染,而陷入疯狂而死。
猝不及防就被握住了手,魈错愕的睁大了眼。好快!完全没有看到动作,就被抓住了手,而且——感到手上覆盖而来柔软细腻的触感,少年仙人藏在发下的耳朵顿时红了一些,他抽手,试图将手抽回来。
没抽动。
不仅如此,他还被拉到了钟离大人身边,脚下升起岩造的平台升上天空。片刻之后,他被带到了绝云间的庆云顶。
熟练地将庆云顶化作简单地[巢穴],我将少年仙人按着在中间位置坐下。
“乖点,别动。”
他看起来有很多不解,也因为害羞想要挣脱我的动作。却在我稍微用力之后,就真的听话乖乖的不动了。
“你被侵蚀太久了,等一下会稍微有点痛……痛的话,吃这个吧。”我从尘歌壶中拿出一小袋金桔硬糖放在他手心。
魈:啊…这位大人,究竟是……?
他带着满腔的茫然,下一刻,面前陌生的女子身形被红色的光笼罩——宽大的华丽羽翼张开,每一片羽毛都闪闪发光一般,连带着那修长的尾羽,都被阳光所青睐,散发着夺目的金红色光彩!
我随意的梳理了一下羽毛,就卧在了魈的身边,右翼张开,将不知为何愣住的少年仙人藏在了羽翼之下。
“好了好了,开始治疗了。”
钟离还站在那块岩造平台上,看着我化为真身将魈纳入羽翼之下。片刻之后,细小的、温暖的火在我的体表燃烧起来。
他思考片刻,跳到了巢的边缘。“我可以感受一下吗?”
我能感受到羽翼下魈的身躯已经开始颤抖,有闷哼,但是又被他咬着牙咽下。这样的反应出现在魈身上,很难让我不感到怜爱——我家魈从和魔神残渣开始,就有定期做净化,所以每次的反应都不大。
但是这个世界的魈…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早已和魔神残渣的怨气纠缠战斗了千年,想要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将那些怨气烧干净,很难做到——痛苦是最基础的,之后还要更加小心的……更加小心的使用力量。
所以专注关注魈的状态的我,迟钝听到钟离的话之后,抬起了左翼:“进来吧进来吧。”这种事情也不算少,在璃月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化作本体,给经常和魔神残渣战斗接触的夜叉们做净化。
既能保护他们不被怨气侵袭,也能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钟离:……微妙的,有一种被宠着的感觉……是错觉吧。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被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我一翅膀扒拉过来,塞进翅膀底下藏好,然后我也曲着修长的脖颈,脑袋垫在翅膀上闭上了眼睛。
得专心点才行——
钟离被迫倒在了柔软的羽毛中,视线陷入了黑暗,身边则是体温偏高的鸟儿的躯体。热度源源不断的传来,还有摸着一点都不烫的火焰席卷了他。
他听到了属于重霄的心跳,温柔有力的跳动着……慢慢的,这声音覆盖了他的一切感官。
从天而降的红发少女,华丽张扬的赤色羽翼,并肩走过的繁华街头,千年耐心的等待,悄无声息在心头炸开烟火的重逢,危险漫长的携手战斗,并肩走过的安静悠远的绝云之间…许多陌生的画面从钟离脑海中闪现,远走……
他意识到,是因为某种力量的共鸣,他看到了属于另一个自己的部分记忆。就如同不久之前,重霄所讲述的那般,是一个更加温柔的、少了许多缺憾的世界。
依旧热爱美食,整天围着灶台转悠的马克休斯;和不知为何来到璃月的盐神一起闲游尘世的归终;在七国自由自在的旅行,经常带回一些他国特产的若陀;和魔神残渣战斗,休假日则是以普通人的模样生活在璃月人之中的夜叉们……
仿若梦中才会有的画面。
他心中怅然,在温暖的黑暗中沉默良久,才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被毛茸茸的羽翼所包裹。
偶尔、只是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关系的对吧?
而另一边的魈:身体好痛,但是好像也不是那么痛…不知名仙兽(?)的羽翼内部是柔软温热的羽毛,柔软的羽毛蹭在脸上,手臂上,带来奇妙的触感。
身体的温度在身高,仿佛隔着一层薄膜——他听见身体内部像是有什么在哀嚎…啊对了,那是那些魔神的残渣在哀嚎,只是和往常影响他心神的不同,那些哀嚎越来越虚弱,最后渐渐消失了……
伴随着消失的哀嚎而升起的,是久违的轻松感……仿佛沉积身体很久很久的黑暗被这仿若阳光一般的温暖驱散,手脚变得轻盈,身体变得轻松,困意涌上脑海,他摇了摇头,试图清醒,却还是没有摆脱那陡然升起的困意……
能够感受到,钟离大人就在附近……那么,稍微睡一会儿也没关系吧?
魈缓缓的闭上了眼眸,陷入了久违的、不被魔神残渣的怨恨所侵扰的梦乡之中。
是美梦。
……
“理水,你做什么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留云借风真君难得出来采风,却发现朋友躲在一座山头,偷偷摸摸的望着庆云顶方向,不知道看些什么。
她好奇的顺着理山叠水真君的视线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庆云顶的……恩?
仙人炸毛了:“我的庆——”云顶怎么变成那样了!?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另一只翅膀压下了脖颈,躲到了草丛后面!
“嘘,帝君在那里。”理山叠水真君如此说道。
于是留云借风真君瞬间不说话了,她疑惑的向上看去,隐约看见有什么鲜艳的颜色搭在大变样的庆云顶边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她问更早一些在这里的同伴。“你都看见了什么?帝君怎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理山叠水真君如果是人身的话,表情一定会很古怪。“刚才,帝君和降魔大圣被一名陌生的女子带到了这里……然后,庆云顶就变成了这样,而帝君和降魔大圣,也被女子化作的不知名仙兽所……所……”
理山叠水真君不知如何描述,最后,他扬了扬翅膀。
“像这样,被盖住了——”
留云借风真君觉得理山看花眼了,“怎么可能,不管是帝君还是降魔大圣,都不是你所说的那种类型吧……”
像是雏鸟一样,被安置在最安全温暖的羽翼之下什么的……
留云觉得同伴绝对是看花眼了。应该是帝君和降魔大圣,此刻正在庆云顶上,跟谁谈话而已。恩,是这样没错。
她想了想,化作普通的鹤大小,振翅直上云霄——一举飞到云霄之上,她这才清楚地看见了庆云顶上的一切。
近乎覆盖了整个化为巢模样的庆云顶——浑身都燃烧着火焰的、举世罕见的美丽火鸟匍匐其上,安静的沉睡着。
虽然大部分气息都被火鸟的气息覆盖,但是留云还是感觉到了,藏在对方翅膀下,属于降魔大圣、属于帝君的部分气息……
理山居然说的是真的?!
留云翅膀一僵,直接掉了下去!
帝君这么多年了,终于石头开花了?掉落的刹那,留云心中闪过这样大不敬的想法,随后,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早已逝去的好友……
归终,你离开之前一直担心的事情,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他终于有了能相伴携手走……
“什么?不是吗?”因为发现了大事件,所以和理山一起来找了若陀得知真相的留云炸了炸毛。
“怎么会——”留云低落的垂下了头,“就、就不能将那位重霄小姐留下来吗?”她诞生了和若陀之前一样的想法。
若陀依旧维持着小孩的模样,闻言摇了摇头。“摩拉克斯他不会那样做的…正是因为知道了另一个世界的圆满,所以他才不会去破坏。”
若陀叹口气。
“而且重霄小姐,也不是分不清楚两个世界的那种人。不用去管太多,现在这样就好。就当做…是一场短暂的相逢,而离别就在不远之后吧。”
庆云顶上。
一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最后太阳又再次升起——漫长的净化才告了一段落。我睁开眼睛,随意的以喙梳理了一番羽毛之后,才掀开了翅膀,看了看还在沉睡之中的魈。
另一边的钟离早就出来了,晚上的夜宵还是他去璃月港的万民堂打包带来的。
“早上好。”站在巢的边缘,眺望着日出的钟离回头。“看来已经结束了。”他指的是我身上熄灭的火焰。
“恩。”我点点头。“但是和魔神残渣的战斗不会结束。日积月累下去,魈还是会被怨恨所侵染——”
我沉思。
“在离开之前,需要留下相应的[装置]才行。”
‘很自然的就开始为魈思考了。’
钟离安静地看着重霄。“麻烦你了。”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降魔大圣能够不被业障侵染。但是…魔神的残渣本就不能消灭,所产生的怨气也难以祛除。
在此之前,也只能以连理镇心散稍作压制。
“并不麻烦。”化作人身,将魈打横抱起。看着怀中少年沉静的睡颜,我微忍不住笑道。“能够看见魈如此乖巧的样子,也是旅途之中珍贵的收获呢。”
而在这个没有我的世界,我所能做的微小的事情,如果能够帮到我的爱人、孩子、挚友们的同位体,我也会感到开心。
毕竟,都在我面前露出了那样难过又寂寞的表情了——不是吗?
钟离,若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