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爸端上来一碗鱼汤, 笑眯眯地说:“好阵子你没家在吃饭,整天到处跑,就是不落家, 越来越野了,今天做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和鱼, 总不要再跑了吧。”
方棠棠拿起筷子, 挑块玉白的鱼肉, 笑嘻嘻地说:“不跑啦!”
不跑是不可能的,她还要晚上去完成任务呢,好在最近爸爸妈妈的睡眠都挺好,一点都没有怀疑她深夜出门。
方妈:“就是不做作业,七天假都过去一大半了, 到开学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方棠棠想起那堆作业, 打个寒颤,“我就,火葬吧。”
女人被她弄得又气又笑, 忍不住一巴掌拍上女孩脑袋:“是, 要你数学作业没做完, 让你班主任生气了, 可不就得火葬嘛。”
男人笑呵呵地说:“到时候她班主任找上门家访, 我们一起葬, 合葬。”
“谁要和你合葬,老娘在墓园自己买了块墓地, 独美, 棠棠, 你说你要和谁一起葬?”
方棠棠沉默了。
她想, 她爸妈对生死真是豁达, 别人的爸妈都问孩子最爱谁,最多是离婚以后和谁住在一起,她爸妈直接扯到她以后想和谁一起下葬了,把那段“以后”拉进到完成时,实在是了不起。
“我都不想葬,”她默默扒饭,鲜甜的鱼肉吃在嘴里也失去滋味:“活着挺好的。”
她看着爸妈,很认真地重复:“真的挺好的。”
方棠棠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小刷子般颤了颤,想起尤开,和那些回不到从前的鬼怪。
他们也很想回来,再喝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吧。
“妈妈,你也吃。”她给女人夹一块鱼肉。
吃完饭,方棠棠回到房间休息,想关门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声叹息。
她把门虚掩着,假装自己锁上门学习了,实际上暗暗贴在门口听:
“怎么棠棠最近奇奇怪怪的。”方爸收拾碗筷,表情凝重:“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谁知道?”女人的声音也听上去并不轻松:“天天跑出去,说是去学习了,结果作业一个字都没有。”
方棠棠:……心虚jpg。
方爸:“该不是认识什么不好的朋友吧?”
“那倒不至于,陆涟看着她,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男人抬起头:“总不会是早恋了吧。”
方棠棠瞪圆眼睛,听到脚步声嗒嗒传来,越靠越近,连忙锁上门,蹦到书桌旁打开空白的试卷,跳上电脑椅。
等两个大人推门而入,就看见女孩坐在摇晃的椅子上,低头做作业的背影。
“有事吗?”女孩回头,露出乖巧的微笑。
方爸:“你沙发上放着的风筝是哪里买的?挺漂亮的,这天气你想放风筝吗?”
方棠棠:“没有,就,”她突然不敢说是陆涟送的了,“看见好看,就买回来了。”
客厅的门被咚咚敲响。
方爸跑过去开门,发现来的是张大爷一家。
“老张,进来进来!”方爸笑眯眯地拿出茶酒款待,几个人坐在沙发上,边说边笑。而两个女人在厨房,加工张婆婆带过来的饼干茶点。
小张目光落在风筝上,拿起来看看,问:“这是棠棠的吗?”
方爸想到什么,朝里面喊一声:“棠棠,客人来了,还不快出来打招呼!”
方棠棠一点都不想出来。
那天任务她没有去张大爷家,但她已经和张婆婆打过好几个照面。
“别认出我别认出我,就算认出我,也不要拆穿。”她浑身僵硬,紧张到同手同脚,一时害怕恶鬼找上门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一时又害怕,张婆婆小张直接把她半夜出门游荡的事情说出来,告诉她爸妈。
“爷爷、婆婆,”她乖巧地喊着,最后看到小张,那声哥哥压在嘴里几十秒后,变成一声“小张哥哥。”
好像自从认识某人后,这声哥哥就成为一种专属。
专门属于他的称呼。
小张:“棠棠,这风筝谁送你的呀?”
方棠棠摇头,企图狡辩:“是我买的。”
“在哪里买的?”小张左右翻看,十分喜欢:“我在小镇上翻个遍,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手艺制作的风筝,很漂亮的,你在哪买,我也去买一只来研究。”
方棠棠:“……我、我记不清了,一家小店。”
小张可惜地叹口气,谁都能看出他对风筝的喜欢。
方爸知道小张腿出事了以后,就喜欢在家里整些这样的玩意,于是说:“再买干什么,棠棠这个你拿去不就行了。”
“不行!”女孩瞪圆眼睛,“这是我的。”
方爸宽厚地笑:“再买一个不就行了,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把你紧张的。”
方棠棠还是说不行。
“这是我的,我只要它。”
这是陆涟给它的。
方妈跟着劝:“唉,不就是一个风筝嘛,以后再给你买。”
“可我就是喜欢它,”她急得不行,就怕自己爸妈非要把她的风筝送人:“别的风筝我都不要,我看要这一个。”
她爸妈倒没有把她的东西自作主张送人过,但班上文艺委员就有对非常强势的父母,总把她喜欢的东西送给亲戚家的小孩。文艺委员经常找她吐槽,连带她现在一下子警惕起来,盯着小张手里的风筝,恨不得把它给抢回来。
小张微微笑起来:“我只是看看,棠棠,别怕。”
女孩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猫儿般,依旧没有什么威慑力。
小张:“很用心,如果是别人送的,那他一定喜欢你。”
方棠棠脸一下子就红起来,接过小张手里的风筝,再次同手同脚地回到卧室。她抵住卧室的门,心跳如麻。
砰砰、砰砰。
在发现笔仙可以自己钻出来用笔帮她做题后,她就把自己那套作业交给笔仙,让笔仙自己做题,紧接着拿出鬼怪,开始做准备。
现在的情况不能说好。
游烦和红旗袍相继陷入沉睡,需要时间去吸收恶灵。
医生必须留在这里,照看可能失控的两只鬼,她的鬼怪们数量一下子减少。
404班的学生看起来数量很多,可都不是红衣,跟因为黑影恐惧滋生的两个恶鬼不是在一个等级。现在想,能够依仗的也只有赵老师。
也许她习惯被恶鬼环伺,现在手中鬼怪不多,心里还挺虚的,眼神老往笔仙身上瞄。
笔仙屈服于黑恶势力,低头默默做作业,心中不停流泪:
从前别人很怕她的,谁能想到,堂堂笔仙有一天会沦落至此。
这个女孩连问都不问,形式都不走一下,直接拿套试卷来让她刷完。她也太没有尊严了。
突然,笔仙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突然觉得不妙,把脖子扭180度,对上女孩弯起的眼睛。
方棠棠笑起来很甜,又乖又软,樱色的嘴角微微抿着,尝试打商量:“那个,要不今晚你和我们一起出去?你想感受当红衣的快乐吗?”
笔仙拒绝三连:不想、不要、离我远点。
方棠棠只好失落地点头,不好再强迫她,毕竟已经强迫这么多次,要是再强迫,可能笔仙去气到当场自闭。
现在想想,她身边只有赵老师,好不习惯。
她惆怅地叹口气,以后遇到鬼,能抓一个回来就抓一个回来,努力扩充她的鬼怪库,才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比如那天在爱心医院停尸房遇到的女尸,如果早早地把它抓回来,现在她也不至于这么愁。
方棠棠托腮想了想,眼睛一亮,跑到厨房。
厨房门开着的,头发花白的张婆婆在里面轻轻哼着歌,一边低头把自己做好的米饼放到油锅里炸。
方棠棠站在门口听了一会,才听出她唱的这是一首老歌,旋律悠扬舒缓,带着丝靡靡的伤感。
张婆婆回头,看见她,笑笑:“棠棠?”
方棠棠突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直接开口,问婆婆今晚您有兴趣出来逛一圈吗?想要痛打仇人吗?
她想要请个外援。
张婆婆似乎明白她想什么,从口袋掏出个纸包,“来,拿过去吧。”
女孩慢慢走来,拿起纸包,放在手里掂了掂,摸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张婆婆:“这是谢礼,棠棠,谢谢你,”她的声音很温柔,细声细气的,“还有你的同伴。”
纸包里的东西是一串彩色的贝壳风铃。
方棠棠把风铃拿在手里左右翻看,然后小心放回书包,开心地翘起嘴角。
外援get。
她躺在床上等待任务的来临,等了两分钟,决定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偷偷推开门,往外瞥一眼。现在老爸和张大爷喝酒喝得晕乎乎的,没有注意她,老妈在餐厅忙活,也无暇顾及她。
她蹑手蹑脚往外走,对上小张含笑的眼。
小张食指放在唇边,做出替她保密的姿势,方棠棠心中一暖,加快脚步赶紧往外面溜。
方爸似乎感受到什么,一声“棠棠”差点把她拉回来,小张连忙开口,吸引走方爸的注意力,边朝女孩眨了眨眼睛。
方棠棠也眨眨眼睛,轻轻地合上家门。
她想,还要去找一个外援才行。
小巷幽深,踩在青石板砌成的路上,有种穿越到从前的恍惚错觉。
她熟门熟路地从小巷里跑过去,来到记忆中的丧葬店。小木屋跟黑棺材一模一样,伫立在昏暗的小巷尽头,周围的景色也被衬得阴森。
但方棠棠一点都不怕。
踏入小院,她听到许多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过去。
一个纸人惨白的脸从门底缝隙里钻出来,看着她在笑,被她发现后,纸人一下子就缩进黑暗的屋子里。
她跑过去敲门:“爷爷?你在家吗?我来买点东西。”
咚咚的敲门声在小巷回响。
她敲了好几分钟,都没有人回她。
爷爷现在还不在家?
除开上次来买纸钱,方棠棠只有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几次,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清晰。她在屋外站了会,心想,没有人来找过老人,他会去哪里呢?是故意躲着不肯见面?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侧身贴在门上,小心听,没听到什么,余光就瞥见脚下冒出来什么东西。她低下头,对上张涂得五颜六色的脸——刚才的纸人再次出现,并且在短短几分钟里,把自己给涂得花里胡哨。
方棠棠:……没必要真的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