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杨培身为天子跟前的大总管,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御前伺候。

陛下身边还有许多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安排调遣,只有在天子身边的事务都安排好了后才会在御前伺候着。

杨培察觉天子不对劲还是御前伺候的宫婢特意来秉的。

“杨公公,方才给陛下上茶,这茶叶数量、水温,连泡茶的器具都是从库中特意挑的,是上等的青窑,与往日一般无二,只上到御前,陛下却叫重新换了。”

区区小事杨培哪里在意:“再换一套就行了。”

贵人们的心思复杂,时时变换,他们伺候的只要把人给伺候好了就行。

婢子点头,面上很是犹豫:“奴婢也是这样想的,便从库里又取出一套缠枝花的窑器,等奉上去后陛下又让换了。”

连着两次对呈上去的东西不满意,这在天子身上极为少见。

那等骄纵之人,许是会时常发脾气,或是指使着下人跑来跑去的,但陛下不是那等挑剔的人,前殿事务繁忙,除当真犯了天子忌讳,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向来没有过多要求。

何况这些还是放进库里的,便已是过了明路,是陛下能接受的。

杨培注意起来。

“杨公公,陛下莫不是在生气?”

御前宫人们猜测。

杨培轻声呵斥:“别胡乱猜测,你们都是在御前伺候的,莫非还不知陛下的脾气不成?”

“自然不是。”

天子不是在生气。

陛下若是生气,周身气势向来不会遮掩,叫人难以接近,但既然陛下没有冷下脸,只是挑了两套茶盏,就证明陛下并不是在生气。

何况昨日才过了贵妃娘娘的生辰,杨培虽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什么是花前月下,陛下与贵妃娘娘昨晚才互诉衷肠,讲过了心里话,他昨日夜里伺候陛下就寝时,陛下的心情还是极好的,给了赏的,这还不到召大臣商议国事的时候,无人惹了天子不悦,陛下哪里会无缘无故生气的。

杨培把事情安排妥当,亲自到了御前伺候。杨培伺候天子多年,对天子的脾气还是有两分了解的,他如寻常一般伺候在侧,却并未见到天子有何不对的地方,连下午召大臣议国事,天子也并未表露出有何不悦的地方,冷静沉稳,下方大臣们频频点头,等商议完正事,大臣们这才告退离去。

闻衍往后一靠,杨培立时把软垫安置上,等闻衍靠上去,杨培放缓了声音:“时辰不早了,陛下可要用些点心。”

闻衍闭着眼小憩,下意识点了头,膳房每日都会送一些来,隔上两日,贵妃还会亲自送了她做的糕点汤水到御前,今日正是贵妃来前殿的日子。

天子脸上有些热,忙说道:“朕今日没胃口,叫人不必送来前殿了。”

这个人,指的却是钟萃。

杨培却没有理解到天子这番话的意思,以为天子当真没胃口,面上有些担忧,但他知道天子脾性,向来说一不二,只得应下:“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他并未发现有何不妥的地方,想来却是宫人们心思太重了。

闻衍摆摆手。

夜里,闻衍正捡了书看,杨培在一旁不时给添着茶水,殿中伺候的宫人捧了已经换洗好的衣裳走了进来。

杨培连忙接了过来,正要捧去置放,被当今叫住了,闻衍在他手中的白衣上看过,眉心微微蹙起,觉得有些眼熟:“这衣裳是?”

陛下头一回过问这等小事,杨培还上前两步,叫他看得清楚些:“陛下,这是陛下昨日穿的衣裳,换洗处昨夜里就换洗过了,今日便送了过来。”

近前了,闻衍也看得清楚了。

天子穿衣,在宫中多是以黄色为主,玄色、青色次之,若是出宫行走,也以青、蓝等颜色为主,如白色这等过于素净的颜色,在天子眼里更多的是少年人们喜欢的,贵妃也才双十年华,想来也是喜欢这等颜色,他便特意挑了一回,司衣处前两日才送过来。

闻衍见了这套衣裳,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但又有些惊讶,“这么快?”

杨培解释:“陛下有所不知,这换洗处的宫人们各司其职,昨夜里便洗好了,后边晾晒、熏香都有别处的宫人负责,这几日天又好,难免便干得快了些。”

杨培没说的是,这宫人们也是捧高踩低的,前殿送过去的,自然是头一等,其后才是宫中得宠的娘娘们。至于那些不得宠的,送过去的衣裳鞋袜,怕是十天半月都送不回去。

这些都是小事,却是陛下头一回过问,杨培自然上心,陪着笑脸:“陛下穿这一身却是极衬的。”

他低头在叠得齐整的衣裳上看过,笑意更深了些:“依老奴说,不如让司衣处再置办两身的。”

闻衍抿了抿嘴,却没有如杨培所料的应承下来,只朝他摆摆手,又低头看起了书。

杨培脸上的笑意跟着收了收,这回便察觉到两分不对劲来了。昨日陛下穿上这身衣裳的时候,他也恭维了几句,那时陛下可是瞧着心情很好的模样,如今他再夸,怎的却成了这般?

按理来说,陛下昨夜里才与贵妃讲了贴心话,便是爱屋及乌,如今他说这话也不该是这般反应的。若说讨厌生气,瞧着又不像,若是高兴,也不像,倒是像在这二者中间,有些别扭…

杨培心里猜测起来,手上却没有停下,去置放衣物去了。

闻衍看着手中的书,书上的内容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今日一早他便后悔了,心里十分懊恼。耗费数日心血,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他堂堂皇帝,富有四海,竟还犹犹豫豫的,哪有平日半分果决,哪有平日半分做派。

闻衍同自己生气,见到与昨日相似之物一时无法面对,免得又勾起了心里的懊恼之情,只得让人把这些相似之物先收了起来。

杨培伺候了两日,前殿便又恢复如常,宫人再奉到御前来的茶盏静静置着,天子不时捧上喝上两口,杨培细细观察过,见天子不再避开,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心思难测,便是有不虞的时候也属常事,杨培伺候多年也时常摸不清的,但只要陛下心情平和,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近日朝中事少,闻衍召了几位大臣后,还召了顾元舜,特意问过宫学的情况。

皇长子进学后,每隔上一月,天子便会召了顾元舜来过问情形。皇长子年岁小,手腕无力,如今还不能教他写字,只能教他读书明理。

顾元舜把重心放在了明理上,认字读书次之,皇太子与皇子不同,若是教导皇子,如今翰林院的几位侍读侍讲都能胜任,但皇太子关乎江山朝堂,关乎社稷稳固,不能只会认字读书,还得明白事理,以“政”出发,知道何为政,何为仁政。

顾元舜教导的是下一任帝王,所学与皇子们不同,更不提普通人了,按理闻歌几位伴读都应在另一间宫里进学,听侍读侍讲们讲学的,但如今皇长子还未被立为太子,对外称皇长子才开蒙,需先生另行教导,而他们作为伴读,与皇长子一同进学也合情合理,这才把他们放在了一处。

顾元舜如今讲学也不过才讲到三字经,另外几位伴读,连最小的闻意早早在家中时都是学过的。

“殿下聪颖,臣讲的他都能听进去。”顾元舜有些迟疑,“只是几位伴读年纪也不小了,若是按臣的步子走,怕是会耽误他们。”

最大的闻歌已经十岁了,再跟着他们学三字经,便是重头再学,难免对他不好。

闻衍想了想,“顾太师不如问问他们的意思,若是他们想留下,就继续跟着学一学,若是不想留下,就去另一间学里跟着几位先生学。”

“是,臣这便回去问问。”

顾元舜退下,闻衍就着茶水喝了口,“几时了?”

杨培看了看天色,回道:“回陛下,已经未时末了。”

闻衍“嗯”了声儿,手上拿了一张折子:“今日贵妃可来了?”

今日到钟萃往前殿送糕点的日子。

贵妃送糕点,多是亲自送到御前来,偶尔会让身边的宫人送过来,杨培仔细往外瞧了瞧,“贵妃娘娘还曾来,许是正在路上了。”

又等了片刻,送糕点的来了,却不是贵妃钟萃,而是钟粹宫的宫婢。

婢子提着食盒入了殿中,在御前停下,把食盒递给杨培,“奴婢见过陛下,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意送了娘娘亲手做的糕点来,请陛下享用。”

闻衍淡淡的在婢子身上看了眼。

与前日送过来的不是同一个人。

与大前日送过来的也不是同一个人。

天子的声音沉了下去,“贵妃呢?”

婢子早就得了吩咐,恭恭敬敬的解释:“回陛下话,娘娘这两日忙于宫中账目…”

杨培亲眼见天子一寸寸冷下了脸,心里一跳,连忙陪着笑脸打断了婢子的话,圆了起来:“回陛下,近日后宫事忙,贵妃娘娘对完账又要操办采买之事,定下宫外庄子各仪程之事,难免分身乏术,抽不开身,过几日待娘娘忙完,定是会亲自送来的。”

婢子也瞧见天子不悦,脸色一白,附和起来:“是是是,是这样。”

“呵!”天子轻笑一声。

贵妃往常也非次次都亲自送来,但连着数回只派了婢子前来,她本人不露面却是头一回。这一回是宫务繁忙,两回是宫务繁忙,哪里有次次都宫务繁忙的?莫非真当他好糊弄不成?

宫人到底是恭维奉承还是诚实诚心,他岂有分辨不出的。

天子眼眸微眯,唇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虽不知为何,但心知一点,贵妃在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