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先前已经说过要驾临缀霞宫,钟萃不敢怠慢,正点着膳房捧来的单子,点了数道合天子口味的菜色。
下边宫人急匆匆的过来,俯在钟萃耳边小声说道:“芩贵人以下犯上,不敬嫔妃,冒犯了娘娘,已经被前殿压回了簌花殿严加看管。”
钟萃十分诧异。
她刚要开口,面前的膳单抖了抖,钟萃眼角一扫,捧着膳单的膳房宫人一下垂下头,脸上还带着害怕,显然是听到了宫人说的话。
芩贵人很得盛宠,就是在后宫耀武扬威,颐指气使,照样有无数的管事宫人们想攀上去,供她驱使,指着冒出头,直到德妃下令,这才稍稍遏制些许。宫人们曾在私下猜测,这芩贵人怕是第二个德妃。
在宫人们眼里,这样得宠的芩贵人只是冒犯了德妃,就被压回簌花殿里严加看管了,他们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德妃,那岂不是要被送去太池,伺候得越发小心起来。
钟萃见捧单宫人这样害怕,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摆了摆手:“就是这些了,送过去准备吧。”
膳房宫人心里一松,脸色不自觉的松弛下来,忙躬身退下:“是,奴婢这就去。”
等人离开,钟萃脸上沉重起来:“怎么回事?”
她走时那芩贵人还好好的,在前殿时那芩贵人虽有些冒犯,但也给她赔礼了,钟萃也接受了,钟萃自觉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宫人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听人这样说的,如今宫中都传遍了。”
芩贵人失宠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
芩贵人得宠时不留情面,对上位嫔妃不敬,对下位嫔妃动辄呵斥,在宫中结怨无数,有盛宠在身时,宫中嫔妃顾忌着天子恩宠只能把怨言埋在心里,如今眼看芩贵人失宠,不少地位相当的嫔妃拦在通往华清宫的路上。
这些嫔妃便是一言不发,但只露出几缕嘲讽,就足以让芩贵人接受不了。她才凭着这点盛宠把这些人压下去,看着她们在她面前只能忍气吞声,自觉已经压了这些嫔妃一头,如今风水轮流转,芩贵人从天上跌到了泥地里,落得一场空,得到又失去,比从来没得到过更叫她难受。
在嫔妃们的嘲讽下,芩贵人被压回了华清宫,往日里与芩贵人关系最为紧密的严才人居住的右偏殿毫无动静,门窗紧闭,宛若殿中无人。
反倒是另外的低位嫔妃还特意来看过了,碍于压着芩贵人的御前宫人,到底只得回了殿里。
“芩贵人,请吧。”御前宫人开了门,把芩贵人往里一推,便关了门离开。
芩贵人没有反应过来,一下跌坐在地上,手心在地上擦过,丝丝痛意传来,芩贵人抬手一看,保养得宜的手心冒出血花,芩贵人从小到大,却还是头一回伤着,让她忘了如今的处境,如平日不顺心一般当即破口大骂起来:“狗奴才,怎么做事的,小心本贵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宫中素来踩高捧低,换做前些时日,御前宫人们知道这芩贵人得宠,难免会给她两分薄面,但如今芩贵人眼见的失了宠,宫人们的态度自然变了,当即冷哼一声:“贵人好大的排场,奴才们奉命押送贵人回簌花殿,贵人若是有异议自去求了陛下去,但可惜啊,贵人你只怕是见不着陛下的面了。”
“你!”芩贵人气得胸口直跳,眼见两个押送宫人要关上房门,芩贵人慌了,不敢再随意训斥宫人,芩贵人环顾四周,殿中空无一人,斜阳西下,只要他们手上的房门一关,房中就会瞬间暗了下来。
“我的贴身宫女呢,她在哪儿,你们把她送过来伺候我。”
两个押送宫人嗤笑起来。
“芩贵人,你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想要婢子伺候呢?你的贴身宫女,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芩贵人就不必惦记她了,咱们德妃娘娘仁慈,向来不克扣各殿中,连芩贵人你的用度都是不缺的,只是得麻烦芩贵人要自己动手了,说不得等德妃娘娘知道贵人你这处缺了婢子使唤,善心大发给派两个来呢,贵人你就等着吧。”
说着,大门合上,从外边照进来的光鲜被彻底隔绝,押送宫人没有在簌花殿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芩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惊慌的拍在门上:“开门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簌花殿相邻不远就是严才人居住的殿室,御前宫人走后,严才人这才命人开了房门,眼见芩贵人闹了起来,贴身的宫婢看了看,犹豫着说道:“才人,咱们要不要去跟芩贵人说几句。”
严才人瞪着人:“说什么!芩贵人那是以下犯上,咎由自取,与我何干,谁让她往日盛宠太胜了,偏偏又不知收敛,你们可都给我机灵点,芩贵人是没什么好下场了,你们跟她走近了,小心被她连累,我是不会管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妇尚且如何,何况是她们这等后宫姐妹,她们二人本就是臭味相投才凑在了一起,芩贵人得宠时,严才人在她面前照样得伏低做小,奉承讨好,哪里把她当真姐妹一般照拂过的?如今芩贵人失宠,她们这姐妹情分自然就散了。
“可是…”婢子还想说些什么,在严才人的目光下到底不再开口,只得把话给吞了下去。婢子贴身伺候严才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芩贵人以下犯上,咎由自取,但严才人往日里也多有抱怨,若是芩贵人哪日把才人给供出来,到时候咎由自取的就成才人了。
天刚擦黑,天子就驾临了缀霞宫。
钟萃还带着皇长子一起来迎了人,让下人奉上了香茶上来,芩贵人之时阖宫都传遍了,钟萃猜测陛下只怕现下心绪不佳,早就嘱咐过宫人伺候当心谨慎,莫要冲撞了去。
却见闻衍先喝过了茶水,便抱着皇长子在殿中走来走去,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天子笑意盈盈,半点没有不高兴的,这才让钟萃稍稍安了心。
等用过晚膳,见天子态度如常,钟萃这才大着胆子提及到了芩贵人来:“陛下,臣妾听闻芩贵人被看管起来了?”
闻衍轻轻颔首,还显得有些高兴:“是啊。”
芩贵人从前殿被押下去的事天子并未叫人隐瞒,相反还推波助澜了一把,把那些趁机想暗地里想为吴家通传消息的宫人一网打尽,芩贵人的心腹宫人口中的消息也不少,杨培亲自带着人审问,把吴家与宫中如何通信的事给挖了出来,很快呈到了御前。
闻衍目光闪动,这一下的连根拔起,让被抓住的宫人互相指认,甚至通过信物,还抓出了未曾浮出水面的人,倒是收获不小,闻衍就是处置了这些事以后才赶过来的。
钟萃有些为难:“不知芩贵人所犯何事?臣妾可需安排簌花殿的事?”
事关天子颜面,吴家想往天子面前送一个前朝宠妃的事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在钟萃面前,闻衍只挑了些说:“芩贵人殿前失仪,窥探帝踪,以下犯上,这件事,朕自然会给德妃一个交代。”
钟萃听得迷迷糊糊。
她张了张嘴:“臣、臣妾已经得了交代了。”
在御前时,陛下连犹豫都不曾有就让芩贵人赔礼,显然也是看出了芩贵人上眼药的事,并没有偏听偏信,她也接受了,钟萃以为这件事已经过了。
甚至从簌花殿传来的关于她名讳的事,钟萃都已经打算好了,寻一个机会把芩贵人给找来,听一听吴家或是芩贵人到底有什么安排。
如今还没等钟萃把人召了来,芩贵人先被关押了。
闻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那算什么交代,德妃不必多想,过几日德妃便知道了。”
翌日,御史上折参奏吴家家风不正,贪污受贿,天子大怒,暂罢吴大人官职,第二日又以芩贵人窥探帝踪,吴家私通宫闱为由,数罪并罚,吴家沾过这两条的男眷尽数压入大理寺,择日宣罚。
芩贵人闹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人,只见两个御前宫人快速的开了门,露出拿着一方手谕的杨喜小公公。
杨喜眉眼含笑,展开手谕:“芩贵人,陛下有旨,芩贵人窥探帝踪,以下犯上,擢贬贵人位,充宫女子,任由司宫处调配。
贵人,接旨吧。”
芩贵人瞪大了眼:“不可能!陛下怎么会让我当宫女!你是假传陛下手谕,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冤枉的…”
杨喜眼中带着不耐:“芩贵人,你还是赶紧接旨吧,奴才忙得很,还要去缀霞宫给德妃,不,是贵妃娘娘贺喜。”
在杨喜身后,宫人双手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与杨喜手上素色的手谕相比,天壤之别。
“不不,我不信。”芩贵人瞪着那道圣旨,连连后退。
她当宫女,德妃成了贵妃?
天子在前朝大发雷霆的事传到后宫,钟萃也有所耳闻,还不等钟萃反应,便见到浩荡来宣旨的御前宫人。
钟萃也知道天子口中的交代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