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最是高兴,捧着那兔子糖人高兴的在原地转圈。
钟萃先前有猜测,现在倒是并不意外。秋夏两位嬷嬷自皇长子年幼便带着,见他满脸笑,也十分高兴,还朝天子夸赞:“陛下对大殿下当真是十分疼爱。”
天子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面上丝毫不露情绪,轻轻颔首:“朕的皇子,只是区区一个糖人罢了,这有何贵重不成。”
杨培低了低头,作为知情者,杨培陪同天子出宫,见天子亲手挑花、采花,见天子亲自挑选绣品,见天子局促的驻足在糖画摊前,再三思虑才定下了兔子糖人。
糖画摊前幼年孩童最多,围在摊主前满脸赞叹围观,鲜少有年长者在,陛下身为国主帝王,在糖画摊前跟一群孩童抢糖人,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天子颜面何等重要,但陛下依旧放下了身段,认真想着要画上甚,亲撩衣摆,一一询问。
这兔子糖人,哪里是为皇长子准备的。
但天子应下了是为皇长子准备的,无论先前是何等初衷,这兔子糖人便当真是为皇长子准备的了。
因为这一个兔子糖人,皇长子明霭对这个不常见的父皇的喜爱更添了一层,仰着自己的小脸,跟钟萃有些相似的面容上,他大眼弯成一弯月牙,说出的话也与母妃钟萃一模一样:“父皇,真好。”
陛下,你真好。
闻衍心头一滞,均匀的呼吸有些粗重,目光下意识落到一旁的钟萃身上,她听见皇长子这话,忍不住捂着小嘴偷笑一声,如秋水般的明眸弯着,母子俩一模一样的月牙,为她脸上过于楚楚可怜的容貌添了两分娇俏。
钟萃一张脸楚楚动人,宛若春水,生在女子脸上惹人怜爱,落了几分到皇长子身上,便是过分秀气了。好在皇子过分清隽的在历朝历代并非没有,何况普通人能议论长相容貌,但皇家却不能用那些词来形容。
闻衍容貌俊美,但朝臣百姓对天子的形容便是威严赫赫,手段凌厉,却不敢形容天子模样俊俏。同理对皇亲宗室也是如此。
闻衍心里也高兴起来,一扫先前的烦闷,把皇长子抱起身,携着钟萃落座,为了不重蹈先前的覆辙,天子对开口格外郑重,思虑了再三才问出来:“德妃先时在做甚的?”
钟萃丝毫没有察觉,从一旁小桌上拿起内务处的一本账册,一五一十的回道:“臣妾正在看下边管事们送来的账目,对一对账,待确认后返回去让他们存下。”
闻衍轻轻颔首,看着她说道:“那管事们可有用得不顺的?若是有你不好出面处置的,只管秉到朕面前来,朕亲自过问。”
钟萃微微诧异,却还是抿着嘴浅浅笑着:“臣妾多谢陛下。”这才是天子头一回明白的说着站在她这边,要为她出头的,钟萃刚进内务处时,天子也提过一二,不过说的是叫她好生跟着徐嬷嬷学。
皇长子坐在父皇腿上,大眼只有手上的兔子糖人,没忍住,伸着小舌头轻轻在糖人身上舔了舔,甜甜的滋味叫他眼睛一亮,小嘴“啊”了声就凑了上去。
宫中不缺瓜果糖点,尤其皇长子身份尊贵,他的用度除天子和皇太后,是如今宫中用度最高的,每日的瓜果糖点都有供应,但钟萃按太医说的,甚少直接给他糖吃。
膳房里有专门做瓜果糖点的小厨房,宫中御厨们各显神通,上到贵人们桌面上的定是精致又华贵,便是小小的蜜饯都要在上边雕花,做赏心悦目。
他小手捧着那糖人,小嘴追着在兔子糖画上舔着,身子一歪,叫天子心里一跳,把到嘴的话给惊没了,连忙扶着人,连带其他伺候的宫人也围了上来,担忧的朝他怀里看。
皇长子没被吓着,反倒咯咯笑,倒是皮实的模样,秋夏嬷嬷连忙拍了拍胸脯,还有些后怕:“大殿下没事便好,可是吓坏老奴们了。”
殿中宫人们纷纷点头。
天子嫡长子出身,身份精贵,又投身过行伍,算不得娇生惯养,尤其带兵时期,更是与将士同进同退,同吃同住,在天子眼里,娇生惯养尤其要不得,家中若是如此,多是会养出一个纨绔来。
不过是歪了歪,就叫满宫上下的宫人担忧,恨不能要替他受过的模样,长此以往哪还有甚血性,就当真成了那等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人了。如何解百姓苦难,如何守住百年基业,又如何能堪为帝王的。
天子心中有些不悦,若换做往日,这等行为定能叫天子训斥上两句,指责她们太过妇人之仁的,但天子还记着先前那句“疯跑”,钟氏听后的疏离客气,瞥了瞥钟萃的脸色,压着嘴角,到底把这话给忍了下来。
罢,待皇长子启蒙,他多带在身边,又有他定下的几位先生们引导,总是不至于叫他被一群妇道人家给养废了的。
钟萃拉了拉皇子的小手,小声朝他说了句:“可不许胡闹了知道吗。”
声音不轻不重,甚至比她平日说话更温柔些,哪里能叫他记住这个教训的,果然,皇长子小脸茫然,只看到母妃拉自己小手,轻言细语,他还十分孝顺的把手上的兔子糖人递到钟萃面前,脆生生的:“母妃,吃!”
钟萃低头,轻轻做了个吃的动作,皇长子只当母妃已经吃过了,用把糖人捧了回去,坐在帝王的腿上晃着小腿,一边在兔子糖人上舔啊舔的,全然没想起要孝顺父皇来。
钟萃在天子心中一惯是个软和的人,有了皇子后就更是如此了,每回他说上两句她便顶回来,钟萃的轻言细语在天子预料之中,在心里便越发觉得她太纵容了些,看他们母子温情片刻,到皇长子又捧着糖人舔了起来,天子心里又生出了两分不高兴来。
他亲自买的糖人,如今还坐在他腿上,怎的眼里只有钟萃这个当母妃的,全然没有他这个当父皇的。
钟萃看着明霭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心里都软成了一片,看了他好几眼这才移开,想起来她这里正好有一桩事,命人把一分单子取了来,递到闻衍面前。
“这是什么?”闻衍一手接下,只当是甚宫中的事需要天子来定夺的。
钟萃笑道:“陛下一言九鼎,既然说了要赏那郑常在,必然是要赏的,这便是臣妾拟出来的赏单,请陛下过目。”
闻衍顿时对手上这个单子毫无兴趣了。他当时问钟萃该不该赏,不过是临时起意,想看钟萃的反应,哪里知道钟萃不止当了真,还把名单都拟好了。那郑常在,若不是她现在提起,早就叫天子抛诸脑后去了。
天子在钟萃心里是一位讲理、英明,说话算话的好皇帝,钟萃自然不认为以陛下的为人会出尔反尔的,只没等到天子发话,钟萃迟疑起来,又下意识为天子找补:“陛下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闻衍当然不能提及这不过是随口一说,既然话已出,连单子都拟好,闻衍自然不能当那言而无信的人,只能顺着应承下来:“朕当然一言九鼎,不过是些许赏赐罢了,德妃你看着办就是。”
钟萃露出抹笑来:“那臣妾便按这单子上的,命人开了内务处,把赏赐给郑常在送过去。”
顿了顿,钟萃想起离开梅林时诸位嫔妃的脸色,郑常在看似是得了陛下赏识,作的画得了陛下认同,但却把其他的嫔妃给得罪了,以她的位份,之后恐怕难免要被其她的嫔妃给针对,除非她当真入了陛下的眼,便是能叫陛下去她的宫室坐一坐的,也能震慑一下,钟萃与郑常在没有恩怨,忍不住说了一句:“郑常在与臣妾…”
“好了!”天子眉间不悦,不高兴钟萃嘴里一直提着不相干的人,他把皇长子放下来,让他去母妃身边。
皇长子看看父皇,又看看母妃,顺势又依到了母妃身边尝起了兔子糖画。闻衍起了身,忍着不悦,换做往常,天子不悦向来是拂袖而去,但现在他吸了吸气,嘴角抿了抿,还不大习惯朝嫔妃解释的:“郑常在的事你看着办就是,无须同朕一一禀报,朕、朕还有事,先回前殿了。”
一旁伺候的杨培哪里看过这等场面,天子为君,何须同人解释的,只有臣下像天子解释,从未有过天子朝臣下解释的道理,下一刻,天子抬步出宫,杨培看了眼,立时小跑着跟上去。
一路出了宫,闻衍大步才慢了下来,心里还有些懊恼,前朝事忙,他难得踏入后宫,本是想着今日听了那外边小贩的话能讨人欢心的,哪里知道没在缀霞宫待上多久便出来了,如今返回去,他堂堂天子又哪里能拉得下这个脸面的。
杨培作为天子心腹,御前的大总管,只当陛下在想着今日送礼的事,现在便站出来了:“陛下不必忧心,老奴看得可真切了,今日陛下亲自备的礼,德妃娘娘满意着呢。”
闻衍看过来,事关天子颜面,自是不会提及分毫,只说了句:“可是那花…”
“女子爱花,德妃娘娘性情不如别的娘娘们能说会道的,许是心中欢心却不好表露的。”
闻衍送了三件礼,一支花,几件绣品,一个兔子糖画,那花便当真是德妃性子原因不好表露,但那糖画本是给她的,最后却当成给皇长子的了。
杨培陪着笑:“德妃娘娘看到糖画时可高兴着呢,陛下这糖画不止叫娘娘高兴了,还叫大殿下十分欢喜。”
这倒是,这母子两个看见糖画时连表情都差不多,可见喜爱,想来也会十分珍重。
天子离去后,方才还一脸慈善的秋夏两位嬷嬷表情一收,满脸担忧,“娘娘,这糖画不如叫老奴们给收下去吧,这到底是宫外的糖,便是不喜宫中的蜜饯,那还有杏仁膏之类的呢,糕点里多添一点也成的。”
宫中做工到底精细,尤其呈到大殿下面前来的,更是每一步都有规格的,入口的食物最是健康,那宫外小摊子上的东西,到底差了几等,这般精细喂养的大殿下,若是吃了宫外的食物出了差池该怎生是好?
钟萃有些迟疑,还拉着皇长子的小手,目光落在那兔子糖画上,有些犹豫:“可,这到底是陛下亲自送的,若是就这般给撤了,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何的,娘娘是生母,自然要为殿下着想,在陛下面前做出欢喜的模样,尝一尝就成了,哪能当真叫殿下把这糖画给尝进肚子里的,娘娘,殿下身子重要。”两位嬷嬷见多识广,这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张口就来。
钟萃对从宫外来的糖画的确喜欢,但两位嬷嬷把她点醒了,皇长子身子重要,这糖人不能久放,他如今能蹦能跳,殿中四处都有他的身影,若是留下,必然会叫他看到。
钟萃很快做了决定,不留情面,面上显得有些冷酷:“嬷嬷们说的是,把糖画从他手中哄出来,带下去处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