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周岁宴后,皇长子迎风长一般,先还是走路歪歪扭扭的,走几步就摔,周岁后,虽走路还不大稳当,但已经很少摔到了,钟萃时常跟在身后,看着他在前边跑,每回心都狠狠提着,见到他稳当的停下才松了气。

他坐在椅上,小腿晃来晃去的,大口大口的吃着嬷嬷喂的流食,等吃完,他仰着小脸,等嬷嬷给他擦嘴净手,一下就滑到地上要往外跑。

钟萃用饭安静,慢条斯理的,如同教养极好的大家小姐,举止行云流水,宫中就寝用膳都有规定,寝居榻上不得过子时,身形手的位置,四肢该用甚么姿势,用膳时得不紧不慢,菜肴过三回便是失礼的。

杜嬷嬷原本是天子特意调来规劝钟萃规矩行止的,在钟萃身边尽提点之责,在规劝钟萃举止后,杜嬷嬷如今也留了下来,跟在钟萃身边做起了事。

钟萃把银箸放下,接过杜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开了口:“你又去哪儿?”

皇长子还小,没跑出去几步,听见母妃问,他扭头仰着小脸朝她笑:“母妃。”说着,他指了指外边,“玩,玩。”

母妃这两个字是目前他讲得最清楚的,连父皇这两个字还叫不明的。他仰着乖巧的脸朝钟萃笑,叫钟萃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上辈子的皇子许是见母妃整日愁眉苦脸,身侧伺候的宫人们来来去去,受钟萃胆怯的脾气所影响,从小便格外懂事,叫人心疼。

别的皇子钟萃也是见过的,他们走到哪里都跟着一群人,呼奴唤婢的有人伺候,冷热有人关怀,便是小小年纪也有皇子威仪,说一不二,高高的仰着头颅,跟他不一样,因为有一个不得宠,连性子也如此怯懦的母妃,也叫人看不起。

皇子是钟萃心里的疤,一碰便涌出血泪,叫她伤怀愧疚,如今有了补偿的机会,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的都捧到他面前,期望他无忧无虑的成长,因此她向来不拘着他。

钟萃久久没说话,皇长子小脚往前迈了迈,乌黑的眼看着她:“母妃。”

钟萃回过神,朝他眉眼一弯:“去吧,带着芸香跟彩蝶。”

皇长子身边自然不只芸香两个,还有拨到身边的顾全玉贵几个,都是在缀霞宫伺候了好几载了,钟萃对他们也放心一些,钟萃擢升为德妃,按宫中规矩,分到宫中伺候的便有二十位,除了他们母子身边留下伺候几年的宫人,分来的宫人便按需分到宫中当差去了。杜嬷嬷经验足,便帮着钟萃管着这缀霞宫上下的宫人们。

皇长子顿时朝外跑,芸香几个连忙跟上。杜嬷嬷在身边欲言又止:“娘娘,皇长子这般年岁虽小,但到底是宫中皇子,这是不是太…”

杜嬷嬷点到即止,钟萃知道她想说什么,把帕子递过去,重新拿了银箸:“无碍,他还小的。”

小孩爱玩泥巴想来也是正常的?

上辈子后宫先被淑贤二妃把持,后被嫡后把持,如同皇子这般不受宠的,连学都没认真上过几日,如今与上辈子全然不同,按宫中规矩,在皇子过三周岁后,便要启蒙开始读书认字了,若无意外,皇长子在满三周岁后便要开始启蒙读书,他才这么小点,钟萃又哪里忍心让他在还不到这个年岁就被拘束着。

“可是…”杜嬷嬷想说天子幼时便不是这样的,身为先帝的嫡长子,当今身份尊贵,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看着,若是做错一点,便有朝臣进言,后妃记着,行差踏错不得,在天子启蒙读书时,已是小有规矩的了。

皇长子如今身为天子膝下唯一的皇子,他的一举一动自也如同天子当年那般被人盯着看着,有不知多少人等着抓缀霞宫的错处,看缀霞宫的笑话呢。

宫中皇子尊贵,与外边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哪里能如同普通孩子那般去玩泥巴的?杜嬷嬷在宫中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便是当年还在宫外,在世家大族家里也不曾见过公子们如此,那可是要被人诟病不学无术的。

“好了。”钟萃打断她,面上浑然不在意杜嬷嬷眼里的颜面、笑话,孩子并非天生便懂事乖巧,能如此的,便是作为当父母的失责,她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再不会再重蹈覆辙了,“皇子年幼,只是玩一下而已,并不妨碍的,本宫掌着宫务,位及德妃,想来宫中还无人会到本宫面前来说些不中听的,嬷嬷不必担忧。”

杜嬷嬷抬眼。德妃钟萃只是端坐着,便流露出端庄威严,她随意说着,面上一派坦然,是属于高位嫔妃们的高贵大气,杜嬷嬷去岁从前殿到缀霞宫来,那时的德妃性子安静,不善言辞,如今虽也为人亲和,但浑身气势与从前身为钟嫔却全然不同了。

杜嬷嬷下意识低下头:“娘娘说的是。”

钟萃用了几口,放下银箸,摆了摆手,叫人把饭食撤了下去,去殿外站在廊下看了会皇子玩耍,这才回房里拿了昨日看的书接着看。如今天日转凉,彩霞捧了衣裳来与她披上,钟萃听着外边的动静说道:“去瞧瞧明霭。”

彩霞回道:“殿下身边夏嬷嬷已经捧了外衣去了。”

缀霞宫外边林子树木众多,如今多是落了叶,树上带着些光秃秃的,无端的叫人心情沉闷了些许来,钟萃收回目光:“宫中的赏赐可送出去了?”

却是杜嬷嬷回了话:“回主子,一早的时候已经派了人去江陵侯府赏了礼。”

今日正是江陵侯府嫁女之日,虽同是侯府嫁女,但年前嫁的是大房侯爷的嫡女,如今出嫁的却是二房的嫡女,登门道贺的人家却是要少上不少。

与江陵侯府结亲的是正四品国子监祭酒关家的大公子,出嫁的关家女们早几日便到了,与关家有亲的颜家女眷更是悉数上京,只等着钟关两家结亲后便要入宫,一同入宫的除了钟家女眷,关夫人,德妃还特意提到了关家庶女关澜。

翌日只草草喝了敬茶,关夫人便带着颜家女眷们入宫了,入宫时正遇上钟家女眷们,钟关两家结为姻亲,颜关两家是为姻亲,三家本是有些情面的,如今要入宫对峙,现下遇上难免有些不自在。

前边宫人引路,关夫人小声提点颜家女眷们:“行走禁宫之中,不得抬头,不得四处张望,不得说话,若是遇上贵人,要上前行礼,遇上巡逻的将士要避开些,遇上各处管事们领着人也不要冲撞了去…”

钟家女眷入宫数次,对宫中规矩礼仪知之甚深,昨日便再三叮嘱过头一回入宫的钟雪。皇宫大内,若非不是恩典,以钟雪的身份是万万进不来的,她随着走在宫道上,同女眷们一般微微低眉,却到底忍不住左右打量。

宫道两侧是高高的城墙,宫中不若府上亭台楼阁,假山假水,一步一景,宫中处处彰显的是皇权的威严,庄重严肃,带着深深凛冽,钟雪稍稍一抬眼,顿时便见到站在城墙之上,三步一岗,穿着铠甲,手持长枪的将士,尖枪还泛着银光,锐利逼人,叫她顿时脸色发白,再不敢抬头。

走过长长的宫道,入了后宫中,方才添了几分柔和,冲淡了几分那股凛冽之气,女眷们早先就被宫中威严赫赫震慑,如今便是入了后宫也不敢放松,紧紧跟着,与成群结队的宫婢擦身而过,同几波后宫嫔妃见过礼,直到到了德妃所居住的缀霞宫,早就只剩恭敬了。

举止规矩的宫人把她们引到殿中,请她们落了座,还上了茶点,这才退下去请主子。殿中只数位宫人远远规矩的站着,待饮过了茶水,入宫后一直紧提的心稍稍放了些下来。

相比钟家女眷,颜家从上到下心中更是忐忑不已,这位德妃的脾性如何她们都不知,谁知这德妃会不会偏袒母族?便是德妃如今不会偏袒,谁知会不会记恨在心中了的,德妃势大,若是想整治他们,却是再容易不过的。

正焦作,外边宫婢掀了帘子:“娘娘到。”

钟萃带着人进了殿中,早有宫婢上前,出言提点一二规矩:“起,垂首。”

待钟萃行至上首坐下,女眷们依次行完礼,这才虚虚抬手:“诸位免礼,坐吧。”

众人这才落座,钟萃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看过,并没有立时过问纷争,最后只落在坐在最下首的关澜身上,眼中泛起两分暖色,又轻轻的溢出一口气:“本宫与关姐姐也有几年未见了。”

关澜眼中闪过波澜,目光似亿起了从前来,又很快平复下来,起身福礼:“劳娘娘惦念,是妾身的福分。”

钟萃在她身上细细看过,心里便有些数了,她这几位手帕交同为庶女出身,但性格却全然不同,出自陈国公府的陈盈宽和,薛家出身的薛平娇俏,关家的关澜心思细腻,如今她宛若一潭死水,自是表明日子并不好过。

钟萃先在心中对颜家添了几分不喜。

“关姐姐与我不用这般客气。”钟萃言语客气,落在颜家人耳里,不由得叫她们升了些想法来,颜夫人大着胆子往上瞥了眼,顿时在心里感叹一声,这位德妃娘娘样貌倒是生得楚楚动人。

钟萃今日穿戴并不浓重,一身翠绿色的衣裙,金银丝勾着边,隐隐露出些纹路来,腰肢纤细款款,姿态从容高贵,头上连一根金簪都未插,只戴了几朵宫绒,缀着个头不一的真珠,不如穿金戴银般张扬,却贵重典雅,越发衬得她貌美。

颜家人上京前,颜大人也仔细与她们说过的,这位德妃也是庶女出身,却入宫不过短短几年便从才人一跃成了德妃,荣宠后宫,手段也定是十分了得,要她们小心为上,处处谨慎。

颜夫人本也如此以为,一直不敢放松,只听着这位德妃再三言语客气,便觉得许是大人太担忧了,这德妃如此娇柔,想来能荣宠后宫,非是有何手段,而是靠着这美貌颜色才入了帝王的眼。

但自古以来,以色侍人者哪有恒久的,颜大人不曾见过,颜夫人亲眼见了人,心里先便轻视了三分,如她们这等夫人们,最是会媚上欺下,见缝钻营,颜夫人捧着笑脸正要开口,凭着口舌把事情大事化了的。

钟萃脸上的客气一收,定定看着人,面上毫无表情,叫人丝毫瞧不出情绪来,当先发问:“你便是那位被当众羞辱的知府夫人?本宫问你,你被当众羞辱,可是曾与人发生过矛盾,叫人心怀恶意,这才当众在外羞辱于你的?”

颜夫人被截了话,心中满腹委屈。顿时白了脸。

她冤枉啊!早前她甚至连那钟家七姑娘是谁都不知道的,如何跟人先结了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