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在看过各宫册子和账册之后,徐嬷嬷又特意过来走了两回,见钟萃悟性快,开始试着把简单的登记让她负责。
开支采买或是宫中各处的存、用度增减的填录,只要按账册上原本的框格填写登记上去便是,并不难,只细心就能胜任,把差事给办好的,钟萃头次接下差事,再简单也不敢忽视了去的,一笔一划的写上去,再三检查过,确认了没问题才交到徐嬷嬷手上去。
做登记本就只考耐心,钟萃性子原本就静,做这份差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徐嬷嬷在一开始还看上几眼,看看有无错处,时日一长,挑不出错来,徐嬷嬷在登记这块就全然的放开手了,带着钟萃在一旁,教她如何认内务处的各物品品相,如何派人去采买,如何与下边的管事们打交道。
她在一旁处置宫中事务,钟萃就在一旁看着学习,宫中所需庞大,不止是后宫嫔妃,各处所需,更有膳房、内卫等要负责,徐嬷嬷做为管事之人,下边各项采买都有专人管事负责,徐嬷嬷要做的便是对他们递上来的清单,若是应承便发下去,内务处这才开始采买,从宫外的作坊里采回宫。
内务处采买一月里有两次,月初和月末各采买一次,膳房除外,由各宫所报所缺,报至内务处做好登记,再发到管事手中,由他们拟了单子来交到徐嬷嬷手上,由徐嬷嬷定夺是否要采办。
开支也是如此,由内务处采办完,做上登记,再把各宫的所需拟出来,交给徐嬷嬷拍板定下,最后再通知各宫来领。
采办一事涉及到宫外许多作坊,作坊里又有各管事们,相比入宫后分发开支出去,采买一事涉及到的更为复杂,钟萃跟着徐嬷嬷半月有余,徐嬷嬷先把开支这块交到了她手上来。
“其实这也简单,采买回来后都有单子,娘娘按照单子上的命人通知各宫来取便是。”徐嬷嬷说着,又多添了句:“娘娘做事细致,若是娘娘觉着有不妥的地方,便按娘娘的意思来就是。”
钟萃轻轻点头,又问了句:“我若是觉着不妥,便不用发下去了吗?”
“当然。”徐嬷嬷敢说这话,也是知道钟嫔本性的。钟嫔非是那等克扣之人,来月来在旁边跟着学也甚少插手她吩咐下去之事,再说了,不止是这开支,便是等钟嫔熟络后,这采买,甚至往后宫中的一应都要交到她手中的,该如何分发下去,自有钟嫔操心。
她只是暂时管着这后宫事务,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朝天子一朝臣,钟嫔接手自是按她的章法行事,无需遵循她一个宫人制定的旧例来的。
钟萃:“我知道了。”
徐嬷嬷把开支交出去便不再过问了,钟萃正式掌着开支事务,宫中月初月末采买,到通知各宫来领是月初月末,这日子钟萃也没改,仍是按照早前的时间行事。
上月末的采买已经回来了,入了内务处库中登记,管事们把各宫所需的单子拟定后,便送到了钟萃手上来。
按内务处的章程,采买那边徐嬷嬷已经拍板,到如今开支这里其实鲜少会再出意外来的,做主的都是同一个人,哪有临到头了反悔的。内务处跟着钟萃的两个宫人递了单子来,只等着钟萃下笔一勾就送到管事们手上去。
钟萃正式接了开支的事,原本负责开支打杂的宫人们就归到了钟萃下边,钟萃连月在内务处,日日跟着徐嬷嬷学习宫务,宫人们对钟萃这个主子也熟悉,知道几分这位主子的脾性,不是那等喜为难人的,何况早前徐嬷嬷还在时都是采买定下,开支也就定下,他们还当这一趟跟从前一般,过来叫主子掌个眼便就能回去交差了的。
徐嬷嬷采买都应了,钟主子这开支又岂有不应的?
单子递了过去,钟萃伸手接了来,轻轻翻开,一一看了起来。身边皇长子见到单子,伸着小手握了握,像是要抓一般。钟萃头也没回,只声音放缓了下来:“明蔼乖,母妃待会陪你玩。”
钟萃跟着徐嬷嬷学习宫务,在缀霞宫的时间便少了许多,皇长子已经过了四个月了,他现在不仅喜欢叫人抱着在外头到处走,还能抬起头了。
皇长子在一旁工部特意做出来的小床上躺着,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叫内务处的两位宫人都忍不住朝皇长子看去。
被宫中精心喂养的皇长子长得十分讨喜,圆乎乎的,小手小脚在身上的薄被上蹬着,两边婢子们正拿着各种玩具在同他玩。宫中只有这一位皇子,主子们日日都惦记着,皇长子还未开口讲话,送到缀霞宫的玩具便如流水一般赏了下来,连再大一些的玩具都送到了缀霞宫里。
婢子们手上的玩具五颜六色的,最讨小孩们喜欢,皇长子跟着她们手上的动作不住看过去,但不时又抬头看着钟萃的方向。
钟萃把单子都看了一遍,取了笔来,不止打了勾,还把在单子上列出来的某些物件给划掉了。交到了内务处的宫人手上。
“这…”内务处的宫人们低头一看,忍不住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采买都过了,如今到了开支这里却叫钟嫔给划掉了,当真出了意外的,采买都是按各宫报上来的数目物品去采买的,连徐嬷嬷都拍了板的。
内务处宫人捏着单子,心里为难起来,这单子上的被划掉了,等各宫来领时,岂不是要找他们麻烦的?若是不尊,钟嫔如今是管事,他们又哪敢不听的?左右为难之际,两位宫人想了想,到底出言提了句:“主子,徐嬷嬷那边采买都是过了的。”
他们以为钟萃许是会看在徐嬷嬷的面下不用计较了,说到底徐嬷嬷在宫中资历高,又接手内务处许久,在内务处的威信自是要高过才入内务处不久的钟嫔的。
钟萃知道他们的意思,“你们拿回去吧,此事徐嬷嬷也是知道的。”便起身去了内室,让人打水净手,准备陪着皇长子好生玩一玩。
她近日忙着学习打理宫务,还要温书练字,抽空陪着皇长子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钟嫔已然下了决定,不再谈及,两个宫人再是如何也不得不接手,带着勾划好的单子回了内务处,交到管事手上。
负责开支的管事一看那上边被划掉的顿时就蹙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拿单子去给钟嫔看吗?怎么带了这个回来?”
这可是供给各宫的用度,采买时就定好了的,如今都登记好,只等各宫宫人来领用了,若是差了用度,这些宫人可不会罢休的。
管事们在内务处也不是一日两日,早前贤妃掌管内务处时,这内务处欺压无宠的嫔妃宫殿,克扣她们用度也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划掉的是那等普通宫中的,他们还能想个由头给找补找补也就过了。
但这被划掉的可都是嫔位、妃位宫中的用度。莫说徐嬷嬷早前清理过内务处,如今再没有那等欺上瞒下的存在,便是贤妃掌着时,内务处那般乌烟瘴气,还知道柿子挑软的捏呢,只敢克扣低位嫔妃的,对高位嫔妃宫中可是不敢克扣的。
这单子上划掉了好几家,全都是高位嫔妃宫中的。管事几乎都能想到这些宫中该是如何不满了,来领用度的宫人他们自是不怕的,但他们惧的是这些宫人背后的主子们,可不是一位两位,若是叫这些主子们闹了出来,只消往陛下跟前一捅,他们这些办事的就脱不开关系。
早前那贤妃可也是掌了好几年才敢开始贪腐内务处的银两,克扣嫔妃宫中用度的,这钟嫔娘娘才刚接手开支这一块呢,莫不是太快了些的?管事着实想不到钟嫔的用意。
两个宫人苦着脸:“管事,奴才们说过了,但嫔主子非不听啊,还说徐嬷嬷也是知道的。”
管事眉心蹙得老高,脸上的不悦缓了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徐嬷嬷授意了的,那他倒也能放几分心。
宫人忙道:“嫔主子是这般说的,想来徐嬷嬷是当真知情的。”顿了顿,又说了句,“要不然,去问问徐嬷嬷?”
管事有些意动,但不过须臾又在心里否决了。主子之间最忌讳的便是当奴才的左右逢源,如今开支这块已经归了钟嫔打理,若是他们去过问徐嬷嬷,叫钟嫔知晓心中怕是不虞了。管事在宫中多年,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他咬咬牙,豁出去了一般:“算了,就按这单子发下去吧,钟嫔娘娘既然划掉了,便自有娘娘的打算!”
两位宫人也只点点头:“那奴才们通知下去。”
内务处的宫人们忙了起来,直到天色昏暗,内务处把所有用度给发了下去。
夜里,久不驾临后宫的天子摆架怡春宫。
河道之事为朝中大事,闻衍自是把精力放在前朝,便是难得入后宫一趟,也只是去永寿宫请安,去缀霞宫坐一坐便走。
近日河道太平,天子也能歇了一口气,难得踏进后宫中。原本辇驾是要抬往缀霞宫去的,只走到半路上,天子神态微沉,改去了怡春宫。
高太后的意思,天子便是再忙碌,若是入了后宫也不应只在一处稍缓。闻衍难得清净,实在不愿与后宫嫔妃过多周旋,熙妃不是那等擅长逗趣的,话十分少,这会却正合天子心意。能叫他觅得些清净安生。
怡春宫早得了消息,天子辇驾刚到,熙妃便带着人迎了上来,朝天子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闻衍下了辇车,从熙妃身边走过:“熙妃不必多礼,起吧。”
“是。”熙妃起身,忙跟了上去伺候。熙妃的主殿中布置淡然优雅,并未有过多的珍品摆件,闻衍在殿中坐下,便有宫人上了香茶来,闻衍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熙妃也坐吧。”
熙妃微微福礼,在一旁坐下,又把桌上的两盘点心往闻衍身边推了推:“这是膳房刚送来的,陛下尝一尝罢。”
闻衍“嗯”了一声,却并未动手。
熙妃不常在天子跟前儿伺候,眼见天子已经闭上眼养神,心中又是欢喜又有几分忐忑。正微微抬眼看人,外边的大宫女悄悄走了进来,在熙妃耳旁说了几句。
熙妃往天子的方向看了看,朝大宫女使了使眼色,随后放缓了步子,跟着出了殿中,过了不久才进来。
闻衍养了会神,正端了香茶喝着,见熙妃带着宫女进来,只在熙妃微红的眼眶上看了看,掩下眼敛,熙妃朝他轻轻福了礼,在一旁落了座,绣帕在手中捏着,泛着微红的眼眶,还一副十分关切的问道:“不知陛下可曾用过膳了,可要臣妾命人叫人送来?”
“不必了,熙妃有心了,自用吧。”
天子驾临后宫,若是有心要留下,又岂有不用膳的道理。熙妃心中明白,陛下这般,是存了心思要去别宫的,而这个别宫,不作他想是那缀霞宫。
从那缀霞宫承宠起,熙妃便不知陛下到底看重那缀霞宫哪里了?论身份学问这后宫谁比不得的?偏生陛下竟然如此宠信一个庶女!想着今日的事,几番不虞下,熙妃心中对缀霞宫越发记恨。
熙妃心绪起伏,便是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但面上却越发显得温婉,她勾起个失落的笑来,眼眶更红了些。好一副柔弱姿态,又努力做出大气的模样。
闻衍心里越发不耐。嫔妃们的百种姿态他早已见惯了的,何况若论柔弱,还有那钟氏珠玉在前,熙妃也如此模样,到底有些“东施效颦”之态来。
天子去何处哪有嫔妃可以置喙的,做出这副姿态到底叫人不喜。这熙妃只是妃,可不是那中宫,天子重规矩,闻衍原本还想在这怡春宫寻些安生,如今熙妃这副姿态来,到底叫他心生了几分厌烦,只到底看在帝妃多年的情分上,闻衍面色如常,还给了个恩典:“熙妃入宫多年,殷切周到,朕都是看在眼中的,可有甚想要的不成?”
至于熙妃为何眼眶泛红,闻衍却是并不过问。
熙妃闻衍,脸上先是浮起一抹笑,随即又轻轻摇摇头:“臣妾在宫中一切安好,用度充足,并没有想要的,劳陛下挂心了。”
熙妃谦逊,身边的大宫女却忍不住了,她突的跪下,叩下大礼:“陛下,娘娘不欲拿了事叨扰了陛下,只奴婢却不忍见娘娘被如此欺压,怡春宫的用度,却生生叫钟嫔娘娘给克扣了下来。”
天子最是见不得宫中有那等仗势欺人,后宫嫔妃若是越了界,便天子再是宠爱,也会瞬间弃如敝履,早前的淑贤二妃在宫中盛宠十载,在逾越后也不过是说贬就贬,连她二人伴随天子这么久都是如此下场,陛下再是宠爱那缀霞宫,对那缀霞宫的情分莫非还能有她二人深的?
怡春宫的用度确实比不得之前,缀霞宫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压到怡春宫头上来,熙妃自是气愤不已,但随即她便生出了一计来。
熙妃在宫中向来不出头,早前宫中淑贤二妃势大,又有良妃、禧妃等人压在前边,熙妃只能小心蛰伏,她虽不得宠,却看得明白,自觉多年来对天子的脾性尚有几分了解。
缀霞宫欺压到怡春宫头上,看似在熙妃眼中气焰嚣张,但又何尝不是给她送来把柄的?毕竟陛下提倡俭德,如何能容得下后宫再有贪腐出现。早前的贤妃便是例子。
那缀霞宫仗着有陛下宠爱便抖落起来,殊不知她虽不如缀霞宫得宠,到底也是入宫多年的嫔妃,对陛下的心思自是更了解几分,可不是她这等新嫔妃想欺便能欺的。何况那缀霞宫有宠有子,若是放任,迟早又是下一个淑贤二妃,等她入宫时日长久,摸准了陛下的脾气,便再难扳倒了。
闻衍面上毫无表情,丝毫叫人看不出情绪来,只眼神在听见缀霞宫几个字时陡然转深,待这宫婢说完,他嘴角浅浅的扬了起来,身子往后靠着,多了两分肆意,意味不明的:“你说,钟嫔克扣了怡春宫的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