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禧妃告退,带着身后宫人仆妇出了宫,踏出缀霞宫,禧妃脸上得体爽利的笑一沉。不过须臾,禧妃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来时备了厚礼,带着在宫中走了一回,如今从宫中穿行而过,身后宫人手中捧的礼却没了,知道禧妃去缀霞宫送礼的便知道缀霞宫已经收了礼了。纷纷为禧妃抱不平,禧妃如今是什么身份,哪里还需要亲自带着厚礼去给一个小小的贵人赔礼的,若换做她们,有谁有这个面儿收的?

禧妃回了瑶华宫,带笑的脸顿时一沉,身边贴身大宫女知道禧妃的性子,忙叫人上了清茶,捧着递过去:“娘娘息怒才是,陛下也是看在缀霞宫那位如今有孕在身的份上,这才出口重了些,非是当真有意对娘娘如此的。”

瑶华宫主宫常年无宠,早前上边几位妃在时,陛下进后宫,也多只往甘泉宫、玉芙宫去,再不时招了去岁进宫的秀女们去前殿里伴驾,入瑶华宫坐坐都是三两月才一回,多是看在旧年的情分上。

禧妃知道自己在样貌上比不过明艳的淑妃,也比不过贤妃得陛下信任,甚至也没有良妃那般手巧,入宫起便不得陛下多少宠爱,她不如熙妃那般软弱,只能仗着性子爽利与宫妃们结交。如此在宫中倒是混了些名声来。

但上头有贤妃董氏压着,贤妃要贤名,要拉拢嫔妃,熙妃就不敢得罪了人去,只能屈在贤妃下边,捡贤妃不拉拢看不上的结交走动,更为了不让名声压过贤妃,叫贤妃注意到,打压她,熙妃甚至从来不敢张扬半点。

贤妃走的贤名路线,熙妃同样如此,只是她不敢跟贤妃对上,从来都是忍、让,蜷缩在瑶华宫一角,直到贤妃出事,熙妃这才冒了头。主动挑秀女到瑶华宫已经是熙妃做得最大胆的了。

宫中上了年纪,不受宠的嫔妃都喜欢挑了秀女来固宠,或是推了身边颜色上等的宫婢们。陛下重身份出身,后宫可没有宫女出身的嫔妃,熙妃便歇了这心思,如熙妃这般做法的嫔妃多,她报上去时,当时还掌着后宫宫务的贤妃一口便应了。

她们这等资历相差无几的嫔妃,一个有恩宠有地位,一个却只能依靠秀女新妃来稳固地位,那废妃董氏看她的目光怜悯,半点都不曾为难的。

熙妃挑中了当时家世一等一的周常在,还指往着周常在叫瑶华宫在陛下面前多几分情面的,结果这周常在也只是风光了一阵,便惹得陛下不悦给禁了足。

她朝偏殿的方向努努嘴:“那边今日如何了?”

周常在刚禁足时,日日都在偏殿里闹,任由熙妃派去的人如何劝说都不管用,连房中的摆件都砸坏了好几批,后来还是周常在接了信儿,顿时不闹了,只是整天在房里哭哭啼啼的,叫人烦闷。有周常在在,熙妃更是乐意去外边了。

下边宫人听见问,这才回:“跟往常一样,上午起身又哭了会,叫人摆了琴案,咿咿呀呀的弹了一二时辰这才作罢。”

瑶华宫的宫人们也苦着脸,周常在心里不舒坦,便弹琴发泄,偏生她弹奏的曲子又幽怨至极,听得人都跟着没精气神来了。

自己专门迎回来的,熙妃也只有受着,她咬咬牙,心里陡然生出不平来:“早知道本宫当初就不挑她了,你们瞧瞧她现在这模样,陛下命她禁足,反倒是折磨我了。也是个没用的,模样不错,家世又好,原还打算靠着她翻身的。”

熙妃如何不知道陛下是因为缀霞宫那位有孕在身才对她呵斥,但正因为知道她心里才更不忿。如今只是有孕陛下便这般呵护,若是等那缀霞宫那位再诞下皇长子,地位稳固,届时陛下对她岂非动辄禁足夺位的?

她也并非是诚心要去陷害人,只是宫中嫔妃们这么多,陛下的宠爱却少,谁多得了谁便要少得,大家争这宠爱都是为了叫自己过得更好些,哪里有错的?她的本意本是想分薄一些缀霞宫的宠爱,这才使了些手段,她这也是为了后宫安定,只有陛下雨露均沾才好叫后宫太平的。

“周常在到底有周家撑着,便是陛下气她几时,也不会一直叫常在禁足的,指不定过些日子,比方在重午时便解了禁的。”大宫女安慰她,“何况娘娘在那缀霞宫说的天衣无缝,陛下虽口中训斥,指不定心里也是认同娘娘话的。”

禧妃脸上颇有些自得,“这是自然,本宫在宫中快十载,对陛下却是有几分了解的。咱们这位陛下,前朝后宫人人敬仰,却是不贪颜色之人,一门心思的放在前边的政务之上,鲜少过问后宫事务的,但凡被陛下认定之事,便再无回转的可能了。”

她这样小意赔礼,不过是在缀霞宫外赏了花,还特意备了礼去,认定了陛下心中定会以为这缀霞宫那位太小心眼了些,陛下不是女子,更不懂女子有孕之事,哪里知道她们心中会不会烦闷,会不会不耐的。

她便是利用了这些陛下不知道,这才使了这一出的。如今也期望确实是如同她们认为这般,缀霞宫恃宠而骄之事会叫陛下心中生出嫌隙,分薄那缀霞宫几分恩宠,如此倒也不算她挨了陛下一顿训。

禧妃告退,闻衍挑了座坐下,他今日来得晚,下晌在前殿听了学士们讲过了经筵,这才得空到后宫来,想着先前禧妃的事,又抬眼看了钟萃一眼,见她脸上没有其他情绪,抿了嘴,到底叫了人坐下,提点了两分。

“朕虽想看到后宫太平,嫔妃和睦,但你可还记得增广上说过的,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那等贴身之物外,别的也需要格外注意。”

此话由天子讲出来,钟萃下意识朝他看去。陛下之前因她借了一张大字给周常在而罚她抄了百遍,便是告诉她要多长个心眼,尤其是贴身之物,容易叫人钻了空子,但这种话到底说得隐晦,如今却是直白的把嫔妃抬了出来。

身为帝王,任何一任帝王便是明知后宫不太平却也不会承认的,这事关帝王后宫,事关帝王颜面。如今陛下却明明白白的摊在了她面前。

闻衍垂下眼眸,面上瞧不出情绪来:“看着朕做何?朕说的你可记下了?”跟后宫中这些进宫多年的嫔妃相比,这钟氏自是手段稚嫩,旁的嫔妃宫中自是有从家中带来的心腹,倒是这缀霞宫,只有区区几个能跑腿的,从主子到宫人,哪有其他宫中半分聪明的。

他若是不提点两分,这缀霞宫哪里是别人的对手。何况,闻衍目光落到钟萃肚子上,他自是为了腹中的皇长子。

钟萃点点头:“记下了。”

闻衍“嗯”了声,沉声说道:“取了书来。”

秋夏两位嬷嬷给钟萃提点,讲了不少怀孕之事,偶尔也会讲到早年高太后怀上陛下之时,据两位嬷嬷的意思,陛下虽天生聪颖,但高太后当年怀陛下时,每日除了处理宫务,便是捡了书读书,腹中子嗣渐长,还在肚子里时便听多了知识,耳濡目染下,果不其然,陛下出生后也比其他皇子们更聪颖。

也正是因为这份聪颖,陛下自幼便展露出不俗来,先帝在迷上那苏贵妃前,对陛下这个嫡长子是没有丁点不满之处的。否则也不会早早便立陛下为皇太子。

钟萃对这种事不信,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听到外界这种声音,也是分辨不出来的,连她读书学知识这般久才学会一点皮毛,身为长者,学知识便不易了,何况是还在肚子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钟萃前回同闻衍提了两句,他初时并未放在心上,钟萃便也再没提及,现在听他说,顿了顿,老老实实叫人取了书来。

是钟萃平日里读的论语,她每日读上一页半页的,精进得少,钟萃还当他会说上几句,没料他拿起书,翻到钟萃今日看过的地方,连顿都不顿,开口便讲了起来。遇到需要引用典故之处,也无需犹豫思索,低沉顺畅就讲了出来。

闻衍的见解来自强大的名师们做底,又有多年处事之谈,在讲解注释时便与照本宣科的书中注释不同,尤其在见到钟云辉单独列出来的注释后,也只笑了声:“到底是纸上谈兵了些。”

三哥才多大,就已经考中秀才了,学问功底自是好的,只是欠缺了些经验实干罢了,钟萃在心中辩驳。

闻衍瞥她一眼,钟萃的神态尽如眼底,他与钟萃相处颇多,对她的性子自是清楚,哪里不知她心里还不定怎么想着呢,他挑了挑眉,身子往椅上一靠:“可是觉得朕说得不对?”

钟萃下意识摇头,说得违心,“陛下说得对。”

闻衍轻嗤一声,也不揭穿她,继续拿了书讲了起来。

腹中便听了书,出生后便会读书,闻衍身为天子,自是不信这些,但他不着痕迹在钟萃腹上看了眼。

钟萃腹中怀着的是他的皇长子,是他第一位子嗣,快到而立才得子嗣,腹中皇子对他的意义自是不同,叫他激动失态,闻衍便是不信这些,却早在得知他存在的那刻起便想过许多,想要费心为他安排,他的皇长子,便是注定无法登顶高位,却也应该做一个通读群书之人。

多听听也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