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徐嬷嬷这样同高太后一解释,高太后便不问了,高太后往日夜里睡得早,她的身子早年伤着了,御医也嘱咐她要多安歇。但今日到了该安歇的时辰,高太后却显得十分精神,带着徐嬷嬷去了永寿宫被锁上的小房间。

里边放着的都是天子幼年的衣裳玩偶,小金镯,番国供上来的琉璃,高太后对这些向来十分珍重,里边也只有徐嬷嬷能进来打扫一下。她从开着的几个匣子里挑挑拣拣的,问徐嬷嬷:“你说这小金镯好还是小银镯好?早年那番国进贡的玩偶多,陛下也没玩过几回的,放着倒是可惜了。”

她拿起一个用一块一块小方块拼接做成的板子,上边图样清晰,颜色鲜艳,当年天子从许多被进贡来的物件中便选了这一样,到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仍旧跟新的一般。高太后已经准备起了皇长孙女以后的玩偶了。

徐嬷嬷见她挑了数样出来,还要继续挑,忍不住温言劝道:“娘娘,如今才不过月余呢,慢慢挑也合适的。再则,还有往后要入宫的中宫呢。”这一句徐嬷嬷说得轻。

后宫虽如今没有中宫,但迟早会昭告天下,迎一位进宫的,有了中宫,便能诞下嫡子,嫡庶分明,若是大肆宠爱庶长子,于社稷不利。

天子的随身之物乃是重中之重,赐下这等物品昭示宠爱,若是往后中宫入宫心里也不会高兴的。

徐嬷嬷伴随高太后几十年,她只说了前边,高太后便知其意,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下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好一会才模糊的说了句:“你说的是,不能越过了以后的嫡子去,这前朝好不容易才安稳了下来。”

高太后最后只挑了几样交给了徐嬷嬷,翌日清早,徐嬷嬷就带着去了缀霞宫,并着太后给的赏赐,高太后除了赏下来各种金银珍品,还给钟萃安排了两位擅调理的嬷嬷。

“缀霞宫没有年长的嬷嬷照应着,小主到底年轻了些。”

高太后的意思是安排这两位嬷嬷在一旁提点她。

徐嬷嬷朝钟萃看去,虽说长者赐不可赐,但后宫嫔妃,便是面上高高兴兴,也是不高兴长辈赐人的,觉着是安排人监视她,“不过太后娘娘也说了,若是小主想请江陵侯府送个嬷嬷进宫伺候提点,也是使得的。”

钟萃脸上止不住的高兴,不待徐嬷嬷说完,便一口应下:“嫔妾多谢太后。”

钟萃原本就想求徐嬷嬷给她安排一位有经验的嬷嬷在旁边提点她的,不料高太后主动赏了嬷嬷下来,太后娘娘赏的人自是好的,必定是经过了千挑万选出来的,能来提点她,钟萃岂有不愿的。

她只是江陵侯府的庶女,上边嫡母大夫人穆氏又岂会尽心尽力为她找嬷嬷的,生母秦姨娘更是靠不住的人,她亲近的唯有王、张两位嬷嬷,张嬷嬷有家人亲朋,王嬷嬷年纪大了,钟萃也不想麻烦她。

“小主满意就好。”徐嬷嬷仔细在钟萃脸上看过,见她确实没有丁点不高兴,脸上的笑容都亲切了两分,还把高太后挑出来的那几样玩偶拿了出来,讲给钟萃听:“都是陛下幼时用过的,娘娘都好生收着呢,瞧着跟新的一般,昨儿娘娘就去房里收出来了,专门带过来给咱们皇子以后玩的。”

天子幼时的玩偶,便是保护得再好,同崭新的却还是有区别的,只瞧着却是另有经过时间沉淀下来的厚重一般,何况天子之物何等珍贵,意义自是不同,钟萃面上露出两分感激:“嫔妾代他谢过娘娘和陛下。”

徐嬷嬷来时,钟萃已经用过了早食,正在读书的,徐嬷嬷送了赏客气过后便准备走了,如今后宫事务皆落在她头上,昨日又忙着皇嗣的事,宫中的管事们还等着她安排呢,余光撇见钟萃放一边的书,和气的笑了笑:“小主在读书呢。”

高太后在娘家时便爱学爱读书,徐嬷嬷也跟着认了不少字,见状还倾身看了眼,顿时瞪了眼眸,看着钟萃的目光彻底不一样了。

高太后上回生辰时,宫中嫔妃都送了礼,高太后都看了眼,说起缀霞宫奉上的经文,还称了句有心了,早前宫中那位良妃也擅写大字,每年娘娘生辰都会奉上经文来,娘娘看她写的更多一些。

后宫嫔妃都会读书写字,这并无甚出挑之处,徐嬷嬷也如娘娘那般看了便过了,徐嬷嬷接了前贤妃的宫务,还知道这位缀霞宫的小主去膳房亲自做了许多次糕点和菜色往前殿送了去的。

别的宫妃都是吩咐一声,给膳房打点一下,她却是亲自做,不嫌那膳房脏污,陈总管都在她面前说了好几回,徐嬷嬷有时来了兴致,也问上几句经过,不论其他,这一点却是叫徐嬷嬷认同的。想要讨好人,却也是必须得付出些代价的,哪有既想在宫中高枕床眠,衣鬓花香,又想空手就得天子恩宠的。没这么容易的事儿。

这都是往肤浅表面的说,如今见钟萃读的却是论语,在徐嬷嬷心中那便全然不同了。这宫中后妃,说是都会读书写字,其实也只是读过几本诗书,懂些规矩罢了,连真正读完三百千启蒙的都难,何况还读到论语这种高深的去了。论语读通透了,都是可以下场了。

读书认字会叫人赞美一句,读得好是会叫人由衷钦佩的。

钟萃顺着看了眼,乖巧的抿出一个笑,轻轻颔首:“只是随意读读罢了,算不得什么。”

“小主过谦了。”徐嬷嬷昨日还觉得这钟小主模样同那前朝苏贵妃相似,心中略有些不适,如今见她这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心里那些不适顿时散了去。这钟小主模样虽瞧着相似,但一身气度纯善端庄,哪有那苏贵妃半点娇弱不堪。

正说着,徐嬷嬷跟前儿的侍监匆匆跑了进来,在徐嬷嬷耳边压着声:“徐嬷嬷,前殿传来消息,说陛下今儿大发雷霆,朝中数位大臣被斥责痛骂,若不是彭范两位太傅拦着,只怕陛下要叫拖出去打板子了。”

今日正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都会上朝。大朝会拨冗繁复,平日陛下只会召了内阁和六部商议朝中事务,轻易不开大朝会。

徐嬷嬷下意识看了眼钟萃,见她微微低着头,肃着脸:“怎么回事?”

侍监道:“说是朝中大臣请立后和龙嗣引起的,还有大臣提议叫陛下过继宗室子,以延绵血脉,陛下便当朝发火了。”

陛下自是该生气的,陛下膝下又不是没有子嗣,过继宗室子来算甚?须臾,徐嬷嬷又回了神儿,听出这话另一层意思:“陛下不知小主腹中怀有龙嗣?”

徐嬷嬷看向钟萃,钟萃茫然看向她。

承明殿外,跪了一地的朝中大臣,殿中,彭范两位大臣还在极力劝说:“陛下息怒,切不可再大动干戈了,若是再罚下去,只怕真会惹得朝臣非议了。”

淑妃之事一下旨,不止宫中传遍,连宫外都传遍了,议论纷纷,今日上朝,大臣们便请旨立后,甚至说出了过继宗室子的话来,惹得天子大怒,文臣御史向来头铁,陛下越恼,他们越是坚决的细数起陛下在位的不是。

不立中宫后位,后宫至今无一子嗣。这每一条都能叫他们恨不得说上三日三夜的不是来。

两位太傅自是不赞成过继宗室子的,只要如今后宫中有了皇子皇女,朝中过继的声音自是停下。在两位太傅看来,陛下处置淑、贤等后妃还是早了些,不如等中宫入宫再行处置,由中宫处置嫔妃,中宫便自然在宫中站稳了。

如此徐徐图之,总是比这般大刀阔斧更好,朝臣们也不会同时请旨陛下立后,他们也能更大的挑选一番。如今外边朝臣相逼,总是会再上表谏言,尤其那御史一脉,早就对陛下不立中宫之事百般挑剔。何况后宫接连数位嫔妃出事,却无子嗣诞下,御史自是会抓住这点。

闻衍不悦的坐在御案后,脸沉若墨,几乎咬牙蹦出话来:“息怒,朕要如何息怒!他们到现在还跪在外边威胁朕呢,简直是岂有此理!朕若是不做出决断来,他们是不是还要以死明志,朕倒是想看看,他们是要如何以表忠心的!”

两位太傅脸色一变:“陛下!”

闻衍抬了抬手。他登基十载,诛杀数位兄弟,朝臣无一敢质疑,倒是这几年他好说话了,这些朝臣便以为他熄了脾性,以为当真能威胁到他头上来了。身为天子,一语乾坤,又岂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头上。

该何时立后,挑选何人为何,闻衍心中自有筹谋计算,容不得他人指点妄言。

外边,声嘶力竭的声音传了进来:“陛下!老臣为官三十年,今日不得不说一句,先帝啊,你看看吧,自你走后,这大越已经…”

外边的声音被些微动静打乱,殿中,闻衍脸色彻底沉下来。

彭范两位太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来。好大的胆子,先帝与陛下这对父子关系可谓是势同水火,多年来无人敢提,他们刚开了个头,下意识想求情说话,殿中重重的脚步声传了来,两位太傅顺着看过去,只见是御前大总管杨培一脸喜色的走了进来。

杨培一路行到御前跪下,嘴角还在颤着:“陛下,后宫来报,缀霞宫的钟小主有喜了!”

两位太傅朝闻衍看去,他脸上难得一怔,心里似有一股暖流涌入了四肢百骸,脸上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带着初为人父的喜悦:“有喜了?”

“是,连李御医都亲自把过脉了。”

闻衍下意识起身朝外,从殿外乌泱泱的大臣中穿行而过,丢下所有大臣便往后宫而去,走至半路,他突然顿下:“几时发现的?”

杨培压低着脑袋:“昨、昨日。”

闻衍的火气顿时被勾了起来,心中十分恼怒,一甩了袖,冷哼一声:“这钟氏好大的胆子,若不是叫御医查出来,她是不是还想继续瞒着朕!朕看她这读书是白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