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昨日夜里想了许久,仔细分析过如今的情况。依她如今在宫中的情况,定是不能跟薛常在正面相对的,薛常在在宫中有掌着宫权的淑妃撑腰,宫外还有薛家这样的深受陛下信任的朝臣在,薛家在朝中人脉宽广,远非江陵侯府能比的,何况淑妃在宫中经营十载,深受陛下信任,她若是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钟萃对薛常在这样的行为自也是生气的,但她势单力薄,又无强大的娘家撑腰,便是再生气又如何,她之于薛常在,便如同之于在府上面对三姐钟蓉一般,面对她们的强势只能选择委曲求全来获得一时安宁,早在侯府时,她便忍让退让了十几年,便是进宫再忍忍薛常在又如何。
何况,她只想带着皇子平安在宫中活下去。钟萃下意识抚上小腹,若是如同上辈子一般,有了这三两次的侍寝,她同样会怀上皇子,那就更不能跟薛常在对上了。
钟萃睁开眼,当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上辈子及笄之时,钟萃心中并没有重来一次的喜悦,更不想再次进宫,回到这座繁华又禁锢的牢笼中的。
没有一个为人母的想看到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第二次。
她无知,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眼前心中只有周围这一亩三分地,钟萃找不到出路,只能把希望放在读书上,希望通过读书能改变她的境地,想跟别人一样笑意言谈,而非不知何意,甚至想要逃离京城。只可惜,摆在她面前的从来只有进宫这一条路。
钟萃只能尽量的揽下金银,她还是害怕的,害怕哪怕如今从来了一次,她同样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会同样暴毙于宫室,因此她带了无数金银珠宝留下,盼着这些金银能让皇子衣食无忧的长大,只是如今情况却与上辈子全然不同,钟萃也纠结犹豫要不要怀上,只随着时间越发临近,钟萃到底做了决定。
便是为了他们母子好,钟萃都只能受下来。钟萃昨夜临睡前已经想好了,如今有薛常在盯着,这薛常在行事作风又与三姐钟蓉一般,都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她便不去前殿求教了,这本启蒙书再有一两回就能讲完,剩下的两则也只讲鸟兽花木,启蒙书上有注释,她自己读也行的,之前没有陛下讲课,钟萃也是自己学的。
再叫顾全几个把宫门关了,缀霞宫闭宫不出,薛常在便是想找她麻烦也无法,等时间长了,哪里还能盯着他们缀霞宫的,她带进宫的金银布匹料子也足够他们活了。
钟萃本来已经下了决定,等翌日起来后便准备给芸香他们说的。刚起身准备去洗漱,芸香提了食盒进门,还没放下便急吼吼的说了起来。
钟萃一愣:“薛常在为何禁足了?”
芸香为了回来告诉钟萃这个消息,去膳房提了食盒便一路小跑了回来,更来不及打听,倒是走她后边的彩霞此时进了门,朝钟萃说起来:“奴婢跟人打听了下,都不知为何,只是一早御前的宫人就带了陛下的旨意来。”
薛常在被禁足在宫中,薛淑妃一大早便到了御前,在殿外候着了。
薛常在突然被禁足,宫中纷纷猜测,薛淑妃派人打听都没打听出来,薛淑妃在玉芙宫也不由得有些慌了。若是换了一个人,淑妃自是懒得搭理,但薛常在与她同出自薛家,薛常在若是惹了陛下厌弃也会连累到薛家的。
薛淑妃来不及多想,带着身边两个大宫女就往前殿赶。
御前的宫人们对薛淑妃自是热情周到的,把人引进了偏殿里,又是上了上好的茶水,又是给摆了几碟瓜果请她享用,但薛淑妃心里着急薛常在的事,哪有这个品尝的心思,勉强朝御前伺候周到的宫人笑了笑,又给身边的大宫女递了个眼色,给御前伺候的都发了红封。
薛淑妃在前殿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才得了接见。淑妃还是头一次在前殿面圣如此之久,心里越发沉了下来,等杨培从殿中出来,亲自迎了她进去,淑妃万不敢如同从前一般肆意张扬的,还给杨培道了谢。
闻衍靠坐在御案之上,手中正捧着奏折,连眼也不曾抬,等淑妃见了礼,只淡淡问了声:“淑妃来做何?”
薛淑妃入宫十载,跟陛下是打从太子府时便有的情分,一路从太子府进宫,稳坐妃位,与早前的贤妃董氏分庭抗衡也隐隐有更受宠的意思在,陛下对她的态度也从来温和有礼,向来是礼遇有加,却是从未这般冷淡过。
淑妃向来性子骄纵,尤其多年在宫中顺风顺水,养就了一身的傲气,乍然被陛下如此冷待对待,又有先前在偏殿的事,淑妃心里下意识便升起了些许不高兴来,她委屈的看着人,保养得宜的脸上还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态来:“陛下。”
闻衍纹丝不动。
宫中还有其他宫人,虽御前宫人们训练有数,都低着头,鲜少发出声响来,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淑妃还是觉得面上挂不住,觉得这些人还不知道会在心底里如何笑话她,她脸色有些难看,只想着今日来的目的,到底把脸上的难看压下去,往前两步:“陛下。”
“嗯。”闻衍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面上丝毫看不出情绪来,眼眸幽深,看向淑妃:“淑妃可有何事?”
淑妃刚开了个头:“陛下,薛常在…”
闻衍打断她:“怎么,淑妃是想来为薛常在求情的?”
说这话时,闻衍的语气与先前并无差别,只心中却是有些恼怒的。昨日他也不过是随手吩咐了下去,钟萃不愿讲,闻衍便也没打算再深究的,在他认为,许是路上摔了,女子总是要脸面,不好直接开口的。
钟萃走后,闻衍便准备召回杨培,谁料杨培却给他带了个别的消息来。天子,天下莫非王土,何况区区后宫,杨培亲自去查,不多时就查到了,把薛常在如何派人盯着缀霞宫,又如何抢先拦在路上欺负了人,钟美人的提匣便是那时候被摔在了地上的。薛常在以为无人看见,其实到底被人看在眼里的。
薛常在从入宫起,因为性子与淑妃颇有相似,都是一副天真骄纵的性子,擅长逗趣,不是那等喜玩弄心计之人,闻衍倒是招了数回薛常在伴驾左右,她倒是能说会道,性情耿直,宫中还不曾有过这种嫔妃,闻衍对她倒是有几分纵容,认为她性情率直,谁料却转头便仗势欺负起了其她嫔妃。
倒惯会表里不一,杨培亲自去查,自是不会只随便查一下便交差,还得把前后都查了,免得陛下问时答不上来,谁知这一查却查却查了一长串出来。
薛常在从去岁入宫开始,仗着有淑妃撑腰,欺负过不少嫔妃,这些低位嫔妃们碍于淑妃不敢吭声,最后只有对她百般忍让的,甚至仗着有淑妃,薛常在行事出格,竟然还窥探过帝踪,只是这些痕迹叫淑妃给抹去了。还扯到了淑妃身上了。
闻衍听了杨培禀报,脸上十分平静,只随后下了令对薛常在禁足。才得宠几日便如此猖狂,耀武扬威,张牙舞爪的,委实叫人生厌,闻衍恼的却是眼前的薛淑妃。
薛淑妃入宫十载,掌管宫务,性子虽骄纵,却也是自幼启蒙过三百千的,闻衍一向认为淑妃为人是不会遮掩了些,也不如早前的废妃董氏那般端庄大度,性子沉稳,但至少是识大体,懂进度的,不料淑妃也会这样擅长善后,袒护。
多年帝妃情分,闻衍倒也下意识为淑妃开脱过。谁都有私心,淑妃与薛常在同出薛家,又为姐妹,她身为长姐对薛常在多几分宽容倒也实属情理,并非不可原谅。只不料她今日会通报来前殿。
薛淑妃却摇摇头:“臣妾不是来求情的?”
闻衍倒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脸色柔和了一些,薛淑妃朝他福了福礼,心里再三斟酌才开口:“陛下,薛家家教甚严,只常在年幼,家中对她稍宽容了几分,若是她当真犯下了错事,陛下只管罚,臣妾绝无怨言。”
淑妃先把自己的立场表明,表示自己和薛家绝对不会袒护。
闻衍看她一眼:“怎么,淑妃不知道她犯了什么事么?”看在多年情分上,闻衍到底没对淑妃多加苛责。
淑妃哪里知道薛常在的事,她每回都有教她安生在自己宫中呆着,但薛常在哪里待得住,好歹她走动的都是从前认识的,淑妃也不怕她能闹出什么事来,到底同出自薛家,淑妃这会大气凛然的表明了立场后,这才笑盈盈的开始说起来,就如同她平日随意跟闻衍讲话那般。
“常在这个人,就是性子急了些,但心是好的,不过老是弄出些叫人误会的事,臣妾也数次教过她,只是这脾性也不能一时就改了的。”
淑妃说着,其实也就是婉转的说给闻衍听,薛常在人不坏,只是干了些蠢事,并非本性如此。这样一褒一贬的,其实也是暗地里为薛常在开脱。
这也是后宫女子惯用的说话语气了,闻衍却顿时变了脸,眼眸沉了下去。到了此时还在说谎,满口谎言,表里不一!若欺负嫔妃,窥探帝踪是心好,那又把宫规至于何地?
闻衍本以为淑妃只是因着姐妹情分才对薛常在袒护,总体却还是识大体的女子,看在她的面下便只对薛常在稍加惩治便打算揭过,却不料淑妃竟如此是非不分,无视宫规,她觉得薛常在是好心便为她清理做过的痕迹,那这后宫多年,淑妃又做过多少清理痕迹的事情?
淑妃今日本就是过来撇清干系的,如今看在薛家的份上,她也到底为薛常在婉言说了两句,便不打算再说了,淑妃想在前殿伴驾,只见陛下御案上布着奏折,若是换了往常她定是要出言嗔上几句,现在却十分体贴,福了礼便告退了。
淑妃走后,闻衍沉吟半晌:“去查。”
杨培知道他的意思,弓了弓身,很快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