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出身江陵侯府,她的身份原本便值当封一个常在美人的,只当时闻衍正恼怒之时,便封了她一个最低等的才人,如今给其他的嫔妃抬位份,便顺便把钟萃的位份给往上抬了抬。
送旨意来的两个御前侍监还抬着一箱赏赐,钟萃抬成了美人,她的赏赐便要从才人补足,一箱赏赐足足补了半箱,钟萃谢了恩,叫顾全两个把赏赐抬了进去,命人送他们出去,给包了两个红封银子。
钟萃当才人时一月月例是三十两,美人是四十两,发下来的银子她存一半,另一半装成红封发下去,或是赏赐打点。早前淑妃还克扣他们缀霞宫的月例不发,有了贤妃的例子后,如今徐嬷嬷管着了内务处,淑妃不敢在这上头使坏,缀霞宫每月都能领上月银。钟萃这几个月,已经存了好几十两了。
赏赐箱子是徐嬷嬷挑的,放了不少首饰进来,绒花的,带宝石的,钟萃还拿了几朵出来叫芸香她们挑一挑。江陵侯府二夫人姜氏也喜绒花首饰,她存了不少,还给钟萃备了一盒叫她带进宫来,但宫外的绒花首饰比不得宫中所出,宫中的绒花首饰做工更精致,宛若那枝头上聘婷开着的鲜花一般,里边的花蕊还用了各色真珠来点缀,不比其他的宝石首饰差。
姑娘都喜欢首饰,钟萃也不例外,以前在侯府时她不敢说喜欢,怕惹了大夫人的厌,都是得姐妹们剩下来的,现在没有了长辈们在,被压制的那些天性顿时放了出来,她拿了一朵粉白的绒花鬓在头上,娇娇悄悄的朝她们问:“好不好看?”
芸香几个连忙点头:“好看的。”
钟萃心中高兴,就带着这朵绒花去给禧嫔等人准备贺礼了。娘娘们得了封赏是天大的好事,各宫都送了贺礼去,缀霞宫也要跟着送一份,钟萃叫芸香开了库房,从里边选了一些布匹料子,每宫都备了一份,分量相同,不轻不重的,等准备好了才叫芸香几个去送了礼。
钟萃进宫前,她姑姑钟明兰插手了钟萃的嫁妆,叫大夫人穆氏狠狠出了一笔银子,穆氏不忿,奈不何钟明兰这个小姑子,便把气撒钟萃头上,口中笑盈盈的叫她自己学着清点嫁妆,钟萃从未学过,压根不知从何下手,穆氏只吩咐一声便带着仆妇丫头走了,并不管她。
钟明兰倒是教了她几句管家之道,怎么送礼,怎么清点登记的,便也撒开手了。
六位嫔同时被册封为妃,在宫中可是头等大事,上一次这样大加封赏的只有天子登基之时,太子府的小主侍妾们被抬为嫔妃,之后十载,薛淑妃、董贤妃是最先被封为妃位的,她二人入太子府时低位便高于其她,倒算不得意外,只前几年禧嫔等才封为嫔位,甚至最末的良嫔还是三两年前才得封的,远不到该擢升之时。
如今几位嫔被抬为妃位,宫中一妃独大的局势瞬间被打破,淑妃没有了压制其他妃位的优势,如今只剩了一个管事的权力在。
六位嫔同时册封为妃,永安宫最是高兴,良嫔在尚未封妃时便有帝王恩宠,如今不过三两年又从嫔升为妃,晋升速度可是超过了早前的薛淑妃和董贤妃,三两年连升两级,成了良妃,可见深在帝心,下次宴会上便不是落后淑妃坐,而是与她平起平坐了。
良妃接见了各宫来送礼的和永安宫偏殿的低位嫔妃们的祝贺,直到下晌落日,永安宫的热闹才消退几分,她身边的大宫女伺候她洗漱完,捧着一本册子递到跟前儿,良妃随意翻了翻,很快便仍了回去。
左右送的都是些寻常东西罢了,不是布匹衣料就是胭脂水粉,步摇钗鬓的,值不了多少钱,身边的宫婢还笑盈盈的说:“娘娘,奴婢可是瞧真切了,这宫中所有宫里都送了礼来呢。”
良妃往后一靠,大宫女便替她垫了枕,她拨了拨手指,似无所谓的说了句:“送了又如何,又不是只往我这里送,还有那几个呢,不是都送了么,连送的礼怕是都一样的。”
大家都得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高兴的?
她稀罕的可不是几件礼。
宫婢没得好话,捧着册子讪讪的退下了,良妃身边的大宫女轻声说道:“娘娘身为一宫之主,何必跟她们计较,她们又岂知娘娘心中的壮志,如今娘娘不到三年便封为妃位,这后宫谁敢跟娘娘相提并论,便是再往前也…”
大宫女住了嘴,良妃斜睨她一眼,嘴中虽说着怪罪的话,但眼眸里透着笑意:“此话万不可再说,我们永安宫一向谨言慎行,不敢妄言,便是陛下偏爱两分那也是看我们谨守本分,从不逾越罢了,你们都得记住了,此后不可张扬跋扈,借着我的名头惹是生非,叫陛下疑心我们永安宫。”
那废妃董氏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原本那董氏装模做样,对外端庄大方,在宫里宫外备受赞誉,良妃便是有万般心思也只得按捺下来,处处小心谨慎,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更不敢去陛下面前争宠,良妃都只以为宫中便是定局了,贤妃会一步步往上,一直压在她们头上。
直到贤妃自己找死,暴露出贪腐之事,这才叫她被扳倒了下去,贤妃在宫中十年,论手段压得满宫都记得她的好,若不是这次的事情被发现了,恐怕如今还是宫中二妃之一呢,贤妃装了十年都被发现了,可见这修为还是不到家,到底是心大了,放松了,对宫人也松散了,这才惹下祸事,她可不能步那废妃的后尘。
大宫女正经的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一直盯着他们的,绝不叫他们外出惹是生非。”
良妃微微闭了眼,只随意点了个头。她宫中这些宫人都是经过她多年调教的,自然不会跟那废妃一般的宫室,得了点好处便宜,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抖落起来,连见到她这个正经的嫔也敷衍至极,一副不放在眼中,合该跟着他们主子一起滚蛋。
翌日宫中又灰蒙蒙的,外边地上都是湿的,钟萃用了早食,又躺软榻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半上午了,房间里暖洋洋的,她随意披了件衣裳,拿了书看了会,不一会就到晌午了,顾全去了提了食盒来。
芸香还捧了几份礼给她瞧过了:“几位娘娘给回的礼,可要收捡到库房里去?”
旁边库房里的一半是钟萃从侯府带进来的嫁妆箱子,一半放的是宫中的赏赐,宫中娘娘们,只有中宫敢自称陪嫁是嫁妆,余下的都是模糊的掩过。
这是缀霞宫第一次收到回礼,钟萃本来是要点头的,但看芸香准备往库房去,想了想,还是叫她另外去开了个房间,把这些宫妃送的东西单独存起来。进宫时,张嬷嬷可是再三叮嘱过她的,说宫中女子心眼多,叫她多个心眼的。
“奴婢这就去。”她很快放了回来,给钟萃布了菜,说起今日宫中的事:“禧妃娘娘一大早就去前殿里谢恩了,除了禧妃娘娘外,穆妃娘娘,熙妃娘娘,昭妃娘娘和良妃娘娘都去了,良妃娘娘是最后去的,在前殿里待了不少时候才回来呢,都说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便是良妃娘娘了。主子可要前去谢恩的。”
钟萃想了想,陛下已经见了这么多嫔妃去谢恩了,想必已经累了,她过两日要去前殿,倒不如一起谢恩了,也免得陛下老是见她,惹了他心烦。“过两日再去。”
闻衍对着来谢恩的几位妃嫔原本却是有些不耐的,但到底打起精神召见了她们,仔细同她们说了话,关心的问了她们的日常起居,禧妃等人也是多年的老人了,说话规规矩矩的,挑不出错来,再多的话也没有,更不用说如同淑妃等人会逗趣解闷了,闻衍很快便摆了手叫她们回去了。
直到良妃过来,还顺便带了两张她写的大字来,闻衍这才提了两分兴趣,指着那两张大字与良妃说了会话,直到下晌,闻衍想起来问了杨培一句:“这几位娘娘都来了,缀霞宫那边呢?”
别人都来谢恩了,她一个美人竟还敢怠慢。
杨培想了想,“那边还没响动呢。”
闻衍冷哼了一声。
钟萃过了两日才提了匣子,带着芸香往前殿来,过了通报,芸香被留在偏殿候着,钟萃被御前宫人给引进正殿,闻衍今日无事,穿着一身常服,正在作画。
作画时需要心神灌注,闻衍不知钟萃进来了,钟萃也不敢打扰他,她安静等在一旁,很快有御前宫人来给钟萃送了茶水点心来。
钟萃谢过,却不敢用,在殿中十分拘谨,随着时间流逝,闻衍作画的那份宁静也感染了她,钟萃微微放下心神来,不自觉拿起旁边的点心和茶水。
好吃。
闻衍一幅画做完,最后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搁下笔,转头看见钟萃,目光移到旁边的小桌上,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倒是好胃口。”
钟萃红着脸跟他见礼:“嫔妾见过陛下。”
闻衍把画递给一边的宫人,从御案上走下来,往里边走:“跟上。”
钟萃连忙提了匣子跟上。
钟萃每隔七日去一回前殿,去了两回,便到开年了,宫中揭了笔,压下的奏折便重新送到了御前来,承明殿的宫人忙前忙后,闻衍要召见大臣商议国事,派下任务,调任官吏,承明殿接连好几日都是灯火通明,更不提召后妃们前去伴驾了。
钟萃也极有眼色的不去打搅,自己在宫中读书写字,偶尔做一点针线,绣两个荷包帕子,日子过得倒是极快,这都二月份了,等下月便是钟萃的生辰了。
“往年主子生辰,王嬷嬷都会亲自给姑娘下一碗长寿面,蒸一笼馍馍,可惜奴婢不会做长寿面,不然奴婢今年就给姑娘下一碗去。”芸香跟彩云几个抱怨。
钟萃在旁边笑笑:“心意到就行。”
膳房可不是随意进出的,也不会叫外人去灶前掌勺的。
芸香说:“那送别的。”
钟萃有些好奇:“送什么?”
芸香说什么都不肯说了,非说要等她过生辰那日再说,钟萃便不问了,叫她收好了匣子,明日去前殿。
有陛下给她讲课,钟萃现在那本幼学琼林已经学了半本了,再去几回这本书就能讲完了,翌日,钟萃是趁着晌午时候去的,陛下忙于前朝,只有晌午后才能抽出点时间来。
闻衍正靠在椅子上同她讲课,外边宫人来报,说是良妃娘娘来了,问他可要见一见。
“她来做何?”闻衍说了句,到底不好拂了良妃的面子,叫人唤了她进来,转头对着钟萃倒是没这份好耐心:“继续写。”
钟萃低着头。良妃得了通传,很快走了进来,良妃如今很有些威严模样了,样子也越发端庄起来,进来后规矩的朝闻衍福了个礼,钟萃也起身朝她福礼:“良妃娘娘吉祥。”
良妃脾性好,在钟萃身上打量过,语气十分温柔:“是美人妹妹呢,妹妹不必多礼,我瞧妹妹这颜色可是真好,叫人看了就喜欢,倒叫本宫爱得很,下回本宫请妹妹来宫中坐坐,妹妹可不要拒了才是,我们姐妹正应该多走动走动。”
良妃温良,钟萃可不敢接了这橄榄枝:“娘娘谬赞了,担不起。”
良妃现在得了差事,配合徐嬷嬷管一些事务,这可是除了淑妃以外,第二个有宫务在身的宫妃,其受宠程度不亚于之前的贤妃,是如今后宫头一份,可是拥有实权,再往前便可以和淑妃分庭抗衡的了。
现在的良妃可是集恩宠实权在一身,威风八面,便是淑妃在她的光芒之下都要退避一二。
闻衍插嘴进来:“你来做何?”他问的是良妃。
良妃闻言,脸上挂着温良的笑,盈盈朝闻衍一拜:“臣妾是来谢恩的,陛下昨日授我之权,叫臣妾配合徐嬷嬷分担一些,臣妾不曾担此大任,夜不能寐,念陛下恩典,特过来谢恩。”
今日是良妃管理后宫权力的第一天。
闻衍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他看了良妃一眼,叮嘱她:“既知不会,便要努力去学,徐嬷嬷年纪大了,你帮着分担一点简单的倒不妨事,一切以徐嬷嬷的吩咐为准。”
徐嬷嬷要管着内务处,还要管着永寿宫,精力有限,闻衍便想着找个人把她手中不重要的事接过去,比方说帮着徐嬷嬷写一写,免了徐嬷嬷过多劳烦,这才是闻衍深思后叫良妃去的缘由,余下几妃在写字上却是不如良妃的。良妃读书不好,但自己规范整洁,去帮着徐嬷嬷当个账房使使还是可以的。
除此之外,闻衍倒是存了考察一二的心。中宫之位迫在眉睫,在今岁需得定下,后宫中如今能担起大任的却是没有,需得多加磨练。而良妃十载如一日为太后抄经书,为他做香囊腰带,谨慎小心,低眉顺眼,从未逾越,其心性可见温和,比之从前的废妃董氏却更叫人信服,定能友善嫔妃。
良妃含笑点点头:“臣妾领命。”
原本闻衍是说过叫她不用来谢恩的,良妃还是来了,到现在谢恩后便也该告辞了,但良妃脚下却未动,反倒是把目光放到了一边低着头的钟萃身上,十分的亲和,宛若正主一般:“美人妹妹在做什么呢?”她向前倾了倾,等看清里边小桌上摆的是什么,眼中深色一转而过,捂了捂嘴:“原来妹妹在读书啊。”
“妹妹读到哪儿来了?”她瞥了眼一边的闻衍,说了句:“其实本宫也会读几本书的。”
钟萃听到问,老老实实的回道:“正读幼学琼林。”
幼学琼林是什么?良妃并没有听说过,她勉强笑了笑:“妹妹真厉害,连这都会读。”
钟萃哪里会,只是有人教,她往闻衍的方向瞥了眼,良妃看在眼里,想起她进来时见到的模样,这缀霞宫钟氏与陛下各坐一头,中间的矮桌上摆着书和笔墨,哪里还有不懂的,这钟氏分明是由陛下在教导!
她凭什么?!良妃心里满是嫉妒,但面上笑得越是和气,想她这样知其意之人,原本陛下说了无须来谢恩,照良妃的谨慎就该听话,但她接了消息说钟萃进了承明殿,又许久不曾出去,这才寻了个由头赶来的。她是故意找过来的。
良妃向来关注这前殿,原本她没把这小小一个美人放在眼中的,但熟料就这样一个小小的美人每次去前殿总能待上好几个时辰,次次如此,这就叫良妃警惕起来,论后宫姐妹伴驾,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能在承明殿待上这么久的,岂能不叫人震惊。
何况陛下身为天子,时间宝贵,肯拨时间来教一个小小的美人识字读书,这又该是何等的恩宠,良妃心里已把钟萃列为了头号对手,甚至超过了废妃董氏和如今的淑妃。
闻衍见她笑得勉强,到底是亲自册封的良妃,又十年来处处为她,不忍见她没面,为她补了理由:“她也只会读几本书罢了,论写字却是不如你的。”
陛下竟到了现在还在维护!
不行,这钟氏必须要掌控起来,良妃忍不住在心里思索起来,想着自己身边的宫婢有谁能堪当大任的,很快她便想到了一个人,香枝。
良妃不应声,闻衍身为天子,肯为宫妃全一句面子已是天子恩典,本不欲在开口,到底想着自己的那些考量,往里多添了一份耐心,朝良妃招招手:“来,你写几个大字给她看看,也叫她认认清的。”
良妃这才回神,连忙拒绝:“臣妾便不写了,这字迹哪里有多好,也就陛下抬爱而已,算不得什么。”
良妃从前抄的佛经都是在宫中抄好了送过来的,伴驾时也说上几句自己写字时的一些趣事,什么劲重了,手轻了的,闻衍听着倒是比那些酸诗有意思,却没当着他写过,闻衍向来不愿勉强人,良妃不乐意写便也不勉强。
钟萃往旁边移了些位置,她见过良妃的大字,确实比她写得好,读书写字之人,难得遇上,总是想叫人留下墨宝好观察一二的,钟萃也是这样,缀霞宫里她如今还存着三哥钟云辉的字迹呢,但三哥总归是男子,字迹稍粗了些,钟萃也想借鉴一下女子的笔墨,良妃放在承明殿的是抄写给太后的佛经,钟萃可不敢索要。
她如同遇上知音一般,做了请是姿势:“良妃娘娘,你别谦虚了,嫔妾曾看过你的字迹,确实娟秀轻盈,正想同你讨教讨教的,你若不嫌弃,便赐一二字,也好叫我回去细细观摩一番。”
闻衍看她一眼,眼中倒有两分赞同,随即又轻哼一声,平日对着他倒是战战兢兢的,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如今倒是敢对着良妃讨好了。虽名义是君臣,但教导这些时日,虽无师徒名分,到底还是有两分师徒情分,闻衍朝良妃点点头:“不错,前日你才送了经文来,如今便写上两个字吧。”他这话便是肯定了。
良妃无法再推脱,脸一下白了下来,她勉强走了过来,在矮桌前桌下,钟萃忙替她研磨,“娘娘请。”
“臣妾…”良妃还想找个理由,对面闻衍开始不耐起来:“良妃,先前你倒是说话有条有理的,巧颜令笑,现在不过叫你写两个字,你怎的推三阻四的。朕与钟美人又不是不曾见过你的大字,何必藏着捏着,同为后妃,无须如此藏捏。”
她这样,他怎么敢叫她去帮着徐嬷嬷打下手?总不能帮着徐嬷嬷登记写字时也是这般,那还不如不去,安心在她的永安宫当她的良妃呢。身为天子后妃,他总不会在用度上克扣了她的,便安心享福就是了。
良妃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一颤,只能拿了笔,在矮桌的白纸上,慢慢写下两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