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点心盘子就在闻衍面前,他看了看钟萃,她目光真诚,几乎能一眼看透。他抬起手,把面前的点心盘子拨开,十分不留情面:“不必。”

把钟萃刚萌芽的讨好之心给掐断了。

钟萃不知该说什么,在侯府时,得宠的几位姐妹送到长辈面前的点心,他们都会给面子尝一尝,夸一夸的,但陛下到底不是长辈,这个步骤一开始就行不通,钟萃呐呐的收回手,把点心盘子给放回到矮桌上。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闻衍本来准备晾一晾的,余光瞥见她这副样子,倒像是他欺负他似的,他堂堂天子,富有四海,心胸自是宽阔无边,传出去跟一个嫔妃计较岂不是叫人笑话!他天子的颜面何在?他拿着书侧身到一边,用平静的语气淡然的问道:“才人来做何?”

钟萃赶忙把匣子捧上:“陛下,这是嫔妾写的大字,都是根据陛下上次讲解后抄录的。”她从匣子里捧出好几张大字。

闻衍看了她一眼,倒是从她手上接了大字,只看了两眼便放了下来:“你的字写得比上次差了,练字不同读书,一日不精进便会退步,数日不练字便会宛如新手,若是没有那份持久的心思,未免贻笑大方,还是趁早不要练字了。”

闻衍自己是个自律的人,身为天子,整个大越都需要他来操心,但闻衍从八岁被立为皇太子便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请来的先生们教导他的第一堂课也不是学习书本上的知识,而是让他明白皇太子这三个字的分量。

便是到了如今,闻衍已登基十载,坐在皇座之上,仍旧事必躬亲,不敢懈怠,每日除了批阅奏折,召见大臣外,还会安排翰林学士们轮流经筵,经筵的意义便在于以收持之以恒之效,正人主开广心思,耸励精神之所,便是他身为帝王在学习一道上都丝毫不敢懈怠,因此便十分不喜钟萃这种半途而废的行为。

闻衍下意识想起了同样经常送小字来的良嫔,把二人做了对比,但只须臾,闻衍便在心里下了定论来,良嫔除了上回行事糊涂,平日温良贤淑,勤加练习,大字又精进了两分,钟萃与她相比却是不能够的,同样身为后宫嫔妃,这钟氏到底比不上良嫔,多有不足之处。

闻衍爱憎分明,觉得钟萃耍懒懈怠便顿时冷下了脸来,他向来不喜懒惰之人,认定钟萃投机取巧,不思进取,便在心里留下了个不好的印象,又觉得白白浪费了自己给她启蒙书的一番心血,天子同她讲课还如此不知珍惜,当即取了一张良嫔的大字给她:“瞧瞧人家的。”

良嫔温良,进宫十年间每年都为太后抄写经书贺寿,隔三岔五还为太后抄经祈福,高太后的永寿宫不见嫔妃,良嫔进不去,便只能把经书送到承明殿来,托陛下去永寿宫给高太后请安孝顺之时一并带过去。

钟萃接了良嫔的大字,小心抬眼看了看陛下的脸色,就方才他已经不高兴两回了,果然是帝王,脾气瞬息万变。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大字,这张大字叫钟萃说写得确实不错,娟秀得很,一看就是出自女子的手,她刚写字的时候是按三哥钟云辉的大字临摹的,字迹跟闺秀的女子不同,带了几分男子写字的习性,钟萃不知道闻衍是什么意思,她看过了字,又捧了回去,干巴巴的说了句:“良嫔娘娘写得很好。”

闻衍没在她脸上看到半点自省和羞愧,心中烦闷不已,他给她良嫔的大字看,是叫她认真夸的吗?他是叫她对比,羞愧自省,进而奋发图强,便跟男子间的争强好胜是一个道理,别人做得好,得了夸,自己不如别人,总是会羞愧,进而促使上进的。

钟萃真心实意的夸了,却不见陛下脸色好转,她有些不知所措,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话,只得按捺下来,想着接下来的事,她犹豫的问道:“陛下说话可还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闻衍一听这几个词就想到了上次歇在缀霞宫之事,但天子之威不可犯,自然是说一不二的:“自然,朕向来说话算话。”

钟萃抿了抿嘴儿,拿出了匣子里的幼学琼林:“陛下说若得了闲便可来寻陛下讲解一二,不知会不会打扰到了陛下。”

前朝已经落了锁,奏折都已经压了下去,前朝大小无事。

闻衍不能用公事来搪塞过去,何况身为帝王,应下了嫔妃之事,又岂有反悔的道理,岂不是失信于人,闻衍自小受到的教导也不允许他出尔反尔,便是如今他心里对钟氏已有了几分成见,却并没有表露出来,闻衍心思缜密,擅于压制想法,很快便把这分不喜压了下去,朝她伸出手:“拿来。”

钟萃赶紧递上书。

钟萃在承明殿待了两个时辰,闻衍与她授课,倒是越讲也来了兴致,尤其这个学生听得入神,不时提出两句问,让他十分享受这种教导人的感觉。

晌午膳房把钟萃的饭食也一并送了过来,用过饭食,又听了半个时辰,钟萃见杨培弓着身等着汇报事情,这才起身告辞。

杨培退到一边,朝她见礼,钟萃没敢受全:“小主慢走,如今冬日天冷,小主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钟萃朝他道谢:“多谢杨公公。”便跟着宫人出了殿,带着芸香回了后宫。

杨培来报的倒并非什么大事,便是后宫徐嬷嬷整理了一份名册,到年底时从陛下到太后都要给嫔妃们赏赐,徐嬷嬷拟了一份赏赐单子请他过目,再有需不需要封赏后宫。

闻衍接了单子看了,徐嬷嬷拟的单子规规矩矩的,嫔妃位份如何,该得什么赏赐都写的清清楚楚,并没有甚遗漏,不是之前废妃董氏那边面上光,开始那几年她倒是勤勤恳恳,拟出来的单子瞧着也似模似样的,闻衍见她上心又无错,这才放心大胆的全权交与她,不曾再过目,这本是体现身为天子的信任,却到底叫废妃董氏辜负,借此大肆敛财。

在封赏后宫上,闻衍本不欲在位份上动作,他为人规矩端方,后宫嫔妃的位份的升迁也是按宫规来,年资上去,又无错处,自然可升位份,但这是从前。如今后宫出了一位中饱私囊的废妃董氏,闻衍也意识到中宫后位对后宫的震慑,这规矩便要变通一二了。

中宫后位便如同寻常百姓家中的嫡妻正室,有正室在,方可压下后院中的小妾婢女,掌管家中的内务开销,若是没有正室在,后院里妾室相争,便是谁也不服谁,今日勾心明日斗角,全然没有当家主母的大局,迟早要生出乱子。

彭范二位太傅曾苦口婆心同他讲过不少没有中宫坐镇的坏处,便如同普通人家没有正室一般,迟早祸乱,闻衍却不曾这样想,他只觉得后宫有二妃制衡,一个端庄大方,一个骄纵天真,后宫管得井井有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并不会出现两位太傅口中的乱事,直到废妃董氏被查,身后之事浮出水面,才叫闻衍如同当众一棒。

他自觉这宫中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他,但偏偏董氏就瞒过了他数年。后宫并非事事在他掌控,到底也有他力所不及之时。

杨培候在一旁,等着他下决定。闻衍果决,有了对策之后,很快便下了决心,他取了朱砂笔,很快就在名单上勾勒出了几个名字,宫中原本是二妃六嫔,如今闻衍大手一挥,把六位嫔都提成了妃位。

看来中宫后位是要在这几位娘娘中选出来了,杨培恭敬的接了名单,正要退下给徐嬷嬷送去,闻衍看他谨言慎行的模样,倒是突然来了兴致:“怎的先前倒是对那钟氏言语客气起来了。”

杨公公回道:“缀霞宫的钟小主前些日子告了病,连宫宴都不曾参加,奴才便也是顺嘴。”

闻衍听得敛了笑,朝杨培摆摆手,等他走后,这才显露出情绪来。原来那字不好退步了是因着生病之故,那她为何不解释一二,莫非在她心中,朕就是如此反复无常,丝毫不会体谅她人之人么?

钟萃是一早去的承明殿,回缀霞宫已经下晌了,她听了几个时辰的课,现在也有些头晕脑胀的,回了缀霞宫,叫芸香替她卸了身上的钗环便倒下睡了,直到彩云彩霞提了晚食才醒。

彩云两个给她布菜,芸香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擦手,瞧着她还有些迷糊的样子,有些心疼:“姑娘,那承明殿威严深重,一日里连重一点的声响都听不到一个,实在吓人,奴婢都怕发出了响动叫御前的人给拖下去,姑娘怎的还往里去,咱不如继续在宫里读书好了。”

别的嫔妃被召去了承明殿里伴驾,她们几个也羡慕,还盼着有朝一日她们主子也能去伴驾,得几日威风,真等去伴驾了,又对承明殿十分生畏害怕。

钟萃让彩云也下去用饭去,等她们走后,她扶上胸叹了口气,芸香看过来:“姑娘怎么了?”

钟萃面色复杂,轻轻的感叹:“心有点累。”

承明殿确实威严赫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御前宫人们目不斜视,整座承明殿充斥着陛下那股凛然气势,何况陛下的脾性喜怒无常,实在叫人捉摸不透,钟萃想了许久都想不通他为何生气,在服侍时更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那咱们不去了。”

钟萃却摇了摇头。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但这辈子与上辈子已经全然不同了,钟萃原本想的是进宫后跟上辈子一样低调做人,等皇子出生尽量活着,把他抚养长大,以她从江陵侯府带进宫的金银,也足够他们母子舒舒服服的过上好些年了,何况她还去读书认字了,又带了那么多书,她可以给皇子启蒙,教他读书认字。

但事情早已跟上辈子不同了,上辈子她在得召幸前从未与陛下亲近接触,连话都不曾说过,如今却是不同了,上辈子她能得陛下召幸,但这辈子陛下却是不愿了呢?何况上次她用学习拖住了陛下,还不知道陛下心中会不会介意,因此今日这才带着芸香去了承明殿试探一二。

在事情落定之前,钟萃一时不敢放松,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惹了陛下生气,叫他厌烦,好在上次的事陛下并未计较,她只有在陛下面前顺着敬着,一步步的往前走,以待事情彻底落下之时才能放心。不过她虽然学着家中姐妹的法子去讨好了,但陛下好似并不领情。

芸香苦着脸:“咱们还要去啊。”

钟萃想着陛下喜怒无常的性子,心里也是颤了颤,面上十分纠结,“那就隔上四五,七八日去一回吧。”

隔了七八日,以高太后名义发下来的懿旨却先到了。

以瑶华宫禧嫔为首,端嫔、昭嫔、穆嫔、熙嫔、良嫔皆抬为妃位,高太后懿旨下来,宫中顿时热闹起来,众妃处张彩结灯,门栏都快被道贺的人踏烂了,只除了淑妃不高兴之外,俱是喜气洋洋的。

禧嫔等是嫔位,她便还是宫中唯一的妃位,但她们一跃成了妃,跟她平起平坐了,淑妃的优势就小了,岂能叫她不恨的,便是宫中也都猜测高太后这突如其来的封妃懿旨,关注起那几位新出炉的妃子,没注意到懿旨最后还有缀霞宫的钟才人同样被升为了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