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萃说完,一心期盼看着陛下的贤妃董姝顿时瞪大了眼,朝钟萃看过来,眼里满是愤恨。也怪她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小蹄子在。在董姝的眼里,她从一开始就没把钟萃一个小小的庶女给放在眼里过,钟萃不过是任由她揉搓圆扁的,庶女出身,规矩全无,位份低微,这样的庶女们打从她还是董家女时便看不上,天然就带着嫡女的优越,自觉压在这些庶女头上,却万万想不到就是这样她从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在最关键的时候能咬她一口。
绝不可能叫她的话把陛下给动摇了!
贤妃咬着牙,先放过钟萃,跪着上前两步,情真意切的剖腹着:“陛下,陛下万不可听信了他人谗言,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却绝不可能放任内务处往宫外私自夹带,陛下,定然是这钟氏记恨臣妾叫她来教她规矩一事怀恨在心,陛下万不可相信了她去,陛下,臣妾从太子府时伺候着陛下已经十载了啊陛下,臣妾的为人你应该清楚的。”
她入皇家十年,便是贪了东西,却也不是钟萃这一个入宫数月的庶女能比的。
闻衍眼眸深邃,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仿若情真意切的贤妃董姝,从她一张脸上移开,眼底里添了两分兴致,看向钟萃:“此事事关重大,才人又怎会知道。”
杨培恰时给搬了张椅子过来,往后一放,闻衍顺势坐下去,他撩了撩衣摆,抬眼看着钟萃的目光中隐隐带着两分笑意:“还是说,才人亲自试过。”
闻衍用的并非是疑问,而是肯定,他早就知道钟萃通过内务处私自给宫外送了佛经和书信一事,还曾过了他的手,甚至他还知道说了什么,只是钟萃的书信中并没有任何出格之处,闻衍又想借此调出出内务处背后的事,便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跟宫外通了信。但也仅此一次。
钟萃早在说出来就准备好了坦白,更准备好了承受天子的勃然大怒,但钟萃并不后悔,她垂着眼,没有看到闻衍眼中的隐约笑意,钟萃心中一提,俯下身去:“是,嫔妾往宫外寄过信,还请陛下责罚。”
闻衍看着她福拜,眼中的笑意消退,静静的看了人好一会,也不叫起。贤妃董姝见状,忙开口:“陛下,她说谎,内务处出宫是为了宫中采买,又岂有公事私办的道理。便是、便是有,恐也是这钟氏贿赂了人才送出宫的,是个人行为,臣妾管着整个内务处,总有人贪那几俩银子会被买通,做不得数。”
“她说话做不得数。”闻衍指了指一旁箱拢里放着的三色薄玉壶:“那你这三色壶又是怎么进来的?若不是内务处公事私办给你买进来,你这里又岂有这么多宫外的珍品运进来。”
贤妃眼一缩。
闻衍身子往前倾,似咬着牙一般:“好一个十载,朕一直在想,你入宫十年,倒是把那满口谎言,表里不一学到了极致,到了现在还想着用旧年情分来唬弄朕,贤妃,朕不糊涂。”
贤妃董姝跌坐往后,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以为陛下是突然发难,这才查出了她贪了银子的事,甚至事情的起因贤妃也猜测应该是这次她克扣各宫的事被发现了一些端倪,如今只是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他只是看着她跟个跳梁小丑一般为了太后生辰的花销把贪下的银子往外掏,他早就掌握了所有证据,今日的彻查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安排。
贤妃董姝卸下了所有伪装,她笑了声儿:“陛下早就知道了,甚至连内务处与宫外的那条路子也早就掌控了吧。”
可笑她一直认为内务处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便是有朝一日她当不上中宫皇后,但内务处里早已是她的人了,便是对上中宫她也并不惧怕,更能稳在后边出谋划策,却是她太理所当然了,内务处早被陛下控制,而她却丁点消息不知,早就被蒙蔽了眼耳,成了睁眼瞎,陛下的力量实在太可怕,如今用在了宫妃身上。
闻衍并不否认,他今日已逗留得够久了,贤妃董姝,贪下内务处巨资,死不悔改,满口谎言,闻衍已经不想再处置这一摊事了:“贤妃董氏,剥夺妃位,将为宫婢子,甘泉宫所有人带下去严加审讯,彻查董氏一族。”
他微微侧开脸,从钟萃旁边走过:“起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钟萃紧紧提着的心这才一松,她本以为陛下会降怒,但最后却只得了一声警告,钟萃俯身久,脚下一个踉跄,芸香两个忙扶着她:“姑娘,没事吧?”
钟萃朝她们笑笑:“我没事。”便是有事,她也会说出来。
天子发了话,立时便有甘泉宫的人被拉了下去,一时甘泉宫里哀嚎不断,方才还无比嚣张的春嬷嬷等人,如今瘫在一地被拖了下去,贤妃自顾不暇,已经保不住他们了。
贤妃董姝从陛下开始宣布开始便一言不发,她太了解陛下了,明辨是非,眼中容不下任何沙子,他认定了她巧言令色,满口谎言,那无论她如何求情,如何的放低姿态都是不会再心软的,好在她送到董家的银两不多,便是看在父兄们多年功绩的份上,董家满门也只是一时离了京城中心,不至于被她累得成为阶下囚。
两个侍监要去拖贤妃,董氏如今免了妃位扁为宫婢子,是住不了甘泉宫的了,还没碰到,贤妃眼一厉:“放开,本宫自己走。”
她踉跄的站起来,与钟萃对上,到现在还不忘了放狠话:“你别得意,本宫入宫十年,便是一时失势,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能压的,没关系,本宫等着你,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来陪本宫作伴了。”
钟萃安安静静的听她说完,才对贤妃身边两位侍监提了请求:“我有几句话想跟贤妃娘娘说一下。”
两个侍监看了看,相视一笑,他们在宫中多年,自然知道这一出,何况这位缀霞宫的小主虽然位份低,但陛下对她倒是有两分宽容,他们也乐得给个面子,往一旁走去。
钟萃往前走了两步,向来乖顺的眉眼上沾着一抹厉色,她看向贤妃时,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那份庶女面对嫡女天然的矮上一头,她直直的挺着背,心中的火焰如同浴火重生一般叫她耳目一通,焕然新生,她的面前,这些嫡女们高高在上的模样闪过,她们居高临下,表里不一,自私自利,才学浅薄,读书都该是言之有物的,读书明理学知识,而不该是只会吟诗作对,空有高贵的名头,却还比不上庶女们,她的眼前,这些模样通通碎裂,压在她头上,叫她读书学了知识仍是摆不脱的嫡庶高低荡然无存,钟萃没有理会贤妃的不甘怒骂,只是轻轻问了句:“娘娘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吗?”
便是陛下早就掌握了内务处公事私办,但在他没有表面前,钟萃说出那话无疑是把自己也卷了进来,身为低等嫔妃,明哲保身才该是她们的首选,贤妃掌着宫务十年,谁又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死而复生。
贤妃董姝冷笑一声:“为了报复本宫。”在贤妃看来,此等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手段太过浅薄,她就是踩了她一脚又如何,她董姝在陛下面前已经翻不了身,但这样的小伎俩陛下莫非看不透吗,只要在陛下面前落下了不好的印象,这钟萃往后在宫中的结局已经定了,她注定了永远是个身份低微的才人!
钟萃微笑的点了点头:“对。忘了告诉娘娘,娘娘没学过增广,陛下说娘娘的学问还不如淑妃娘娘,淑妃娘娘好歹也学过三百千呢,比您是强一头的。”
她是庶女又如何,她们一口一个庶女的看不上,而她这个庶女照样能在关键的时候给予她们痛击,她不该贪得无厌,克扣云影殿,她吃苦受罪也就罢了,她不该在她死后还继续克扣,叫小皇子艰难的长大,便是拼着承受天子怒火,她也要报了上辈子的仇!
她往后退了两步,远远守在一旁的两位侍监便上前架住了宫婢子董姝,董姝瞪着眼,眼中还带着震惊,钟萃与她四目相对,含笑看着她被带了出去。
甘泉宫一片狼藉,宫中寂静无声。钟萃彻底放松下来,她提了提裙摆,带着芸香两个踏出甘泉宫。
闻衍出了甘泉宫便往永寿宫中赶,求见高太后,把贤妃之事说了,贤妃被贬,属于贤妃掌管的事务便空了出来,闻衍不想再设一位来掌管,如贤妃这样入宫十年,十年如一日的端庄大方的人都能贪下百万巨款,换一个妃子上来谁知会不会如同贤妃一样动了心思,闻衍想求高太后出面掌管,太后身份高贵,她若掌管后宫是绝对没有贪心的,但闻衍知道高太后不轻易见人,便把主意打到了高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徐嬷嬷身上:“徐嬷嬷入宫伴了母后几十年,是母后身边的掌事嬷嬷,身份高,足够服众,又代表的是母后,她若肯帮着管一管,便如同母后亲临。”
高太后初听贤妃之事也十分震怒,但说到掌后宫之事,到底有些迟疑:“徐嬷嬷到底隔了一层,不如宫妃,那淑妃…”
闻衍摆摆手,一口回绝:“淑妃性子骄纵,掌管宫务还是得要端庄一些的好。”
妃位往下,几位嫔在管事上都有欠缺,唯一一个谨慎小心的只有良嫔。
高太后在耳边叹了一声:“这后宫到底还是缺了一个中宫来镇着啊,便是徐嬷嬷帮着管一管,也不能一直管,这宫务到底还是要交给中宫的,放到任何嫔妃手上,时日过长都会留下弊端,衍儿,此事你应该清楚。”
高太后亲口提及到中宫和后位,闻衍不能如同对彭范二位太傅一般敷衍了事,此事确实如同高太后所言,立皇后利大于弊,有中宫镇着,这后宫才能太平,闻衍不再推脱,他面色严肃,坚硬的语气开始松动下来:“母后放心,朕会好生思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