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草薙出云匆忙赶到了并盛小学。
在远处他便看到了国木田独步带着爱丽丝站在校门口的樱花树下。
质量过硬的爱丽丝牌小烧水壶正铆足了功率烧水。
风有些冷,她就挨在国木田的身侧,把自己的老师当做遮蔽物,却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不断从她嘴里发出的呜呜呜声也像是玩风扇时被吹出波浪的颤音,听起来更可怜了。
至于那张每天都被草薙出云捯饬得干干净净的小脸,也哭得像只在外面流浪了好几个星期的小脏狗。
国木田从教虽然不到一年,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的整张脸此刻绷得如同一块钢铁,但只有了解国木田独步的人才知道,这副冷硬的神色下是一颗已经快被自己班里的小豆丁们哭到恨不得从东京塔上跳下去的、摇摇欲坠的仓皇无助的心。
爱丽丝哭得如此之凶的前因后果草薙已经在电话里提前知会了。
将爱丽丝牵到身边安慰了一阵后,哭得困到冒泡的小姑娘没顶住睡意的侵扰,哼哼唧唧地趴在爸爸的肩窝里睡了过去。
好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猪。
草薙出云苦笑一声,宽大的手掌扶着爱丽丝的后脑勺,向国木田独步鞠了个躬。
草薙出云很少会向谁鞠躬。在他作为生意人的时候,很少有能让他感佩的伙伴和对手;而在他作为吠舞罗的二把手时,拥有能让他行礼这种地位的人只会更少。
眼下虽然是为了向对方表达歉意,但草薙出云在从前度过的二十多年中,也很少会犯下会愧疚到让他必须弯下腰、埋下头希望以此获得对方谅解的过失。
迄今为止,能让草薙同现在一般向他人做出如此谦卑姿态的家伙,真要说起来还得是尊和多多良这两个笨蛋。
可爱丽丝与他们都不同。
她的存在时常让草薙出云感到奇妙。
在这个草薙出云已经熟悉到多数事情只要看一眼便能窥见其中本质的世界里,爱丽丝依然可以每天都能为他制造出各种各样新的惊喜——以及惊吓。
“真的非常抱歉。这孩子给您添太多麻烦了。”对辛苦无措的国木田老师表达了由衷的歉意,草薙出云放在爱丽丝后脑勺上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思忖片刻后,为了国木田独步的将来着想,还是问道,“冒昧一问,国木田老师,您往后不打算再继续从事老师的工作了么?”
“是。”国木田独步的态度不能说斩钉截铁,但也十分坚定。
“那真是太可惜了。”草薙确实为此感到了相当的遗憾,“您虽然年轻,但是个好老师。爱丽丝——啊,对了,她有将那样东西送给您吗?”
“‘东西’?”国木田愣了下,旋即摇头,“她没有给过我任何东西。”
他的回答让草薙又是一阵苦笑:“国木田老师,请问您明天是否还在东京?”
“不。”虽然不懂这个问题的意图,但国木田还是如实回答,“今天下午我就会去新公司报道。”
草薙出云:“?”
继那位用超低价格破坏市场环境的夜斗君后,又出现了一个根本不给自己休息时间的国木田。
从前单位离职不到24小时就去新公司报道是不是过于牛马了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哦,国木田老师和夜斗好像也就比我小几岁……
所以,我的后辈们都变得这么卷了吗???
草薙出云被震惊在原地无法言语,几秒后当他瞥见国木田独步那张泛起困惑的脸,才想起自己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
“是送给您的离职礼物。所以能拜托您留下通讯地址吗?”草薙出云解释道,“啊,请不要有负担,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是比起我现在从她口袋里把礼物掏出来,这孩子……”
他低头看了眼趴在肩上熟睡的爱丽丝,她刚刚睡着,呼吸尚浅,传递过来的温度像一团温顺如绵羊的小小火焰。
草薙笑了起来。
“她大概更希望亲手交于您。”
东京到横滨只有28.8公里,自行驱车或乘车前往都只需要三十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
爱丽丝是去过横滨的。
不过她本人对此毫无印象,因为她当时被绑架了,一路从东京睡到了横滨的某个废弃大楼里,呆了半天不到被救出来后又被紧急送回了东京。
所以从主观层面来说,今天的出行才是周防爱丽丝小朋友人生第一次踏出东京都的地界,也是她第一次前往横滨。
而属于幼柴的那颗想要往外跑的心,又在她小小的胸膛中扑通乱跳。
“出云……我想自己去……”爱丽丝坐在爸爸脚背上,两条软绵绵的手臂环抱着爸爸的大腿——两条腿都抱住了——将草薙锁死在原地,企图用这种方式换取自己的自由出行权。
然而草薙的态度很坚决:“不·可·以。”
“呜呜……”爱丽丝立刻垮下了脸,“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你还太小了。”草薙弯下腰,曲起食指往她光滑的脑门上弹了一下,爱丽丝哎哟哟地叫起来,顺势倒在地上,还打了两个滚。
她积极帮家里擦地板的行为让草薙气得笑了下,捕捉到爸爸情绪有些不妙的爱丽丝很有眼色地在第三周还没滚出来之前乖乖地站起身走到沙发边。
周防尊正躺在上面。
慵懒的赤之王也没动弹,因为爱丽丝自己会自己爬到他放平的腿上坐着。
——是不是又长胖了……
如果说从前的爱丽丝是不比一袋米重太多,那现在的爱丽丝就是比一袋米还要再重半袋。
赤之王掀了掀眼,旋即又闭上。
不光是因为困,还是因为他错过了逃上楼/出门的时机——草薙对爱丽丝展开教育的场合与时间是随时随地,而赤之王作为一个在生活方面表现得与普通人类无异、甚至还要表现得更懒的个体,总能在许多时候起到反面教材的作用。
比如说爱丽丝如果不肯叠被子。
草薙就会说,你去尊的房间看看,不叠被子的床是不是很乱?
比如说爱丽丝不肯吃西蓝花。
十束就会说,如果你不肯吃绿色的青菜,红色素就会在你体内蔓延,总有一天这头漂亮的黑发会变成红色,而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蓝眼睛加红头发,这副配色哪怕是灵魂画手爱丽丝都觉得太怪异了。
だめ。
不可以。
再比如,要是爱丽丝不肯关电视睡觉。
安娜就会忧愁地皱起眉,担忧地看着她问,是因为睡不着吗?像尊那样?
总之,在周防爱丽丝的养成之路上,作为其法律关系上的父亲的赤之王是块砖,哪里需要,大家就把他往哪里搬。
而草薙所表现出来的坚决态度也让爱丽丝意识到,想自己去横滨这事没得谈——至少目前没得谈,自己偷偷尝试也不可以。因为它看起来属于会让出云生气的不可触碰的底线之一。
可她好想自己出门遛遛哦……自从大黑他们走了之后,她就很久没有自己遛自己地走出过镇目町和并盛町范围了……
向往自由的爱丽丝十分落寞地晃着腿。
她不再闹腾后,空气很快安静了下来。
草薙几乎能听见不存在的小狗委屈的嘤嘤声。
好吧……
委实说,在爱丽丝这个年纪,要想清楚地分别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已经实属不易。
克制欲望哪怕对于大人而言都是难听,更何况是七岁的幼儿。
“丽兹。”他走到沙发边,将坐在周防尊小腿胫骨上的爱丽丝抱开——再不把她换个位置,等周防尊真睡着在梦里觉得腿麻不舒服了,大概连眼睛都不会睁开就要伸手把她抓起来丢开,“我知道你想一个人出去玩,但是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真的太危险了。”
“呜呜呜……”
爱丽丝呜咽两声,是“道理我都懂但我好难过”的意思。
“那这样吧。”草薙抱着她摇了摇,“把你送上车之后,爸爸让人去横滨的车站接你。到时候你再跟爸爸的朋友一起去找国木田老师,好吗?”
“……可以吗?”
“前提是你不能在车上睡着。”
爱丽丝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
“也不能跟陌生人下车。”
爱丽丝又点了点头。
“要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等听到到站提示说‘横滨站到了’才能下车。”
爱丽丝重重地点了点头。
收拾随身物品的时候,草薙帮她将钢笔、雨伞、水壶、公交卡、零钱放进缝着一整只小兔子的背包中,而这只小兔子其中的一只纽扣眼睛实际上是定位器。
儿童手机和路上打发时间的小玩具拓麻歌子都挂在爱丽丝的脖子上。
之后,草薙出云把爱丽丝送到车站,上车前又将所有的注意事项再同她重复了一遍。
与此同时,带着帽子口罩和墨镜、夹着两本杂志的坂东三郎太挤到了他们所在的月台前方。他要抢先一步上车,然后找个地方竖起杂志遮住脸,以防爱丽丝认出他。
女儿被绑架了两次,虽然有一次是被牵连的,但不会有人真以为有家长能心大到再让她一个人出门吧!
在等车入站的这段时间里,爱丽丝无聊地拉着草薙的手晃悠,她不断咀嚼着“坂口安吾”这个名字,越想越觉得熟悉。
直到她想起自己还有个人物版面的系统——毕竟日常只在学校和吠舞罗周边活动,该认识的人她都已经认识了。
打开后,爱丽丝赫然看到了几行短短的人物资料。
她仰头望向草薙:“出云,你说的那个‘坂口叔叔’,我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是啊。你还和他一起吃过冬阴功乌冬面。”草薙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那、坂口叔叔今天没有别的安排吗?让他来接我不会很麻烦吗?”
要问假期有多宝贵,爱丽丝自己便深有体悟。
而要问大人的假期有多宝贵,爱丽丝也已经深刻地从赤组的成年成员周期性爆发的哀嚎与抱怨感受到了一些些。
这也是她不太想让其他人送她去横滨的原因。
——占用他人假期,逼迫他人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作业),都是很可耻的!
“嗯……他有别的安排。”说到这里,草薙脸上的笑容掺入了些许几不可察的歉意,“不过对于那个叔叔来说,接你比较重要。”
“为什么呀?”爱丽丝巴巴地问,“因为我是小孩子吗?”
难道比起上班的工资,她的安全更重要吗?
哇……坂口叔叔可真是个好人。
望着她漂亮的蓝色眼睛,草薙应是:“因为你是小孩子。”
因为你是吠舞罗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