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木田独步是个有着对自己人生详细规划的人。
这样的“详细”,可以确切到国木田独步能按照自己制定出精确到秒的时间表行事。
这就是他值得人敬仰的地方了。
如果只是“将自己的计划写在手账本上”,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做到——不然这世界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学生,到了假期最后一天实现“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一个奇迹”的壮举。
成为一名小学老师,从一开始就不在国木田独步的人生计划中。
在日本想要成为一名教师需要获得教师免许状,而想获得教师免许状就必须首先在大学拿到指定科目的学分,其次便是参加教育实习。
国木田独步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甚至可以说他优得很突出。同样的20岁,有的人在大学里放纵青春,提前以优秀学员身份毕业的国木田则已经拿着学校开出的GPA证明,开始往东京都内的各所中学投送自己的简历了。
然而纵使他的努力勤恳与踏实肉眼可见,但想要在东京这个最不缺乏教育资源的地方成为一名中学教师,光有成绩单和毕业证是不足够的。
条件特别优越的学校并没有选择国木田独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想来有过应聘经验的各位都知道,但凡是那些有点底气的企业,在招聘应届毕业生的条件中往往都写的是“需要一定的工作经验”。
可应届毕业生哪来的工作经验?哪怕国木田独步这种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相当精细规划的人,也没办法在拿到教师免许状之前积累相关的工作经验啊。
他对此感到有些气馁,在心中将资本主义痛骂数遍后,又在几个星期的耐心等待后得到了回复——却并不是任何一所中学的回复,而是一所名叫东京并盛小学的私立学校。
看到“并盛”两个字,国木田有了印象。
他给同名的“东京并盛中学校”投过简历。
东京并盛小学的校方先是在邮件里发表了一顿冗余的问候,然后才解释他们是通过同系的并盛中学方面才得知东京都内居然还有他这样一位、决定将自己的学识与青春奉献给教育事业的青年俊才。
再跟着,便是一番诚挚的情况说明与教育实习邀请。
出于种种原因(这个原因邮件里当然不可能写出来告诉国木田),总之并盛小学现急需一名能够担任一年级班主任的老师。如果对此职位有意向,可以回复该邮件,之后会有人将具体的考核信息发送到他的邮箱里。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
苦于“工作经验”的国木田来到了并盛小学,担任了1年2班的班主任老师。
挨过社会毒打的上班族们应该都知道,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能让人彻底躺平混吃的美好工作——至少在日本这样的资本主义国家,像他这样除了学历之外没有其他出色背景的普通人是找不到的。
小学老师也很难当。而与一年级的小朋友的沟通难度则是教育界公认的难。
这个年纪的孩子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几乎都是凭借第一面的印象,笑得温柔的是好人,板着脸的是坏人。
表情不那么丰富柔和的国木田独步显然是后者。
不过好在家长们都多多少少向孩子灌输过类似于“在学校里要乖乖听老师的话”的理念,纵使不像前辈樱田女士那么受小朋友的欢迎,但国木田独步与自己人生中第一批学生的相处也还称得上融洽。
像每一个认真负责的老师那样,国木田独步无比挂心自己学生的学习成绩和身心健康。
但要说1年2班共计30名小学生中他最在意的是谁,那果然还是最近刚刚出院的周防爱丽丝。
倒不是因为这个小姑娘有多乖巧可爱。
他会如此在意周防爱丽丝,还要从某天自己例行拜访朋友田山花袋家说起。
虽说是个在网络上几乎只手遮天的黑客,但现实生活中的田山花袋却是个足不出户的死宅。
作为朋友,国木田独步会定期探望他,顺便给这个家里蹲捎去一些外卖点不到的口粮。
然而意外就出现在这个“定期”上。
田山花袋是个黑客。
对于黑客来说,房间里摆满了显示屏也不算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可如果当你发现自己的宅男朋友的显示屏上,只有同一个小女孩的脸,而且那个小女孩还是你的学生时……你会作何感想?
国木田:“……”
国木田不知道别人什么感受。
反正他当时只觉得自己的脑浆要沸腾了……
“田——山——花——袋——!!!”
“等下等下等下!我可以解释!!听我解释啊!!!”
就在国木田即将把田山花袋的灵魂伴侣——一床名为“芳子”的棉被——从他身上扒下来时,田山花袋用自己尖利的悲鸣暂时喊停了几乎理智蒸发EX的国木田独步的动作。
求生欲让田山花袋的思维速度和语速直线飙升,终于在他将自己户头一笔转账记录调出来给国木田过目之后,才总算解除了“今天说不定要被认识了近十年的友人手刃”的超绝危机。
转账记录的转入方上赫然显示着“草薙出云”四个大字。
于是在看见证据后,渐渐冷静下来的国木田向友人道了歉。
“俺对芳子小姐一心一意,怎么可能是萝莉控呢!”惊魂未定的田山花袋还在为自己鸣不平,“要不是草薙先生的态度十分诚恳,俺才不会天天花时间盯着这个小女孩呢。”
国木田琢磨着花袋话中的“诚恳”一词,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一笔不菲的酬金。
吠舞罗他只去过一次。
就是爱丽丝不小心被并盛高中部风纪委云雀恭弥同学,用浮萍拐打中的那一次。
酒吧这种特殊场所,且不说适不适合小学生出入,光是坐落在镇目町这种年轻人分布较少的小地方这点,就注定了它的生意不会特别兴旺。
虽说镇目町的门面费比不得东京其他更繁华的地段,但那个面积的酒吧,一年四季开空调的电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国木田独步有些好奇为什么一定要将一间不赚钱的酒吧开在这里——同样的门面拿去做别的生意,至少会比酒吧赚钱。
当然,他更好奇的是自己学生的家长为什么会认识花袋。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情是只砸钱办不到的。
——聘请一名一流黑客,并将“看管自家小孩”这种无聊的委托塞进对方的待办事项中便是其一。
可花袋说想要安安稳稳地当个老师的国木田,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毕竟一旦得知某些事情,平静日常被颠覆的可能性便会大大提高。
想到这,国木田独步深吸了口气。
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小孩子的周记上。这里没有大人乱七八糟的好奇,也没有听起来像是常人不可接触的里世界的诡秘,只有仅属于孩子的本真感情。
或许是在医院里憋坏了的缘故,她重归学校之后的第一篇周记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
小女孩的字迹歪歪扭扭,中间还夹着错字。
但国木田独步还是慢慢看了下去。
【国木田老师好。】
【因为刚出院,没有遇到有意思的四情,所以我写了一点上周的。如果不符合作业要求的话,老师可以看在我写了这么多字的份上不要让我重新写吗?】
这句求情的话,很显然是周防爱丽丝在谁的指导下写出来的。否则六岁的小孩子怎么会知道在周记里跟老师讨价还价?
【其实如果不要吃药和打针的话,住院还挺好玩的。因为大家都会对我特别特别好,比平常还要好好多好多倍。
以前总是不肯抱我的美咲虽然会很为难,但住院的时候,只要我伸手他就会来抱抱我。多多良说我不能这么坏心眼地七负美咲。可我只是觉得美咲脸红的样子很可爱,没有想七负他。
上周住院第三天的时候,尊出去了一会,拿回来了一个小熊,说是用来给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抱着的。出云很开心地说,尊也长大了呢。然后尊拿眼睛使劲瞪出云,说出云好烦。
我不明白,明明是表扬,为什么会觉得烦呢?如果出云能天天表扬我的话,那我会很开心的。
不过小熊好可爱。它的毛是黑色的,摸上去毛茸茸的,两只眼睛圆溜溜的,还是和我一样的蓝色。
我问尊是在哪里买的。尊就把眉毛皱得好紧,让我少问那么多为什么。或者如果一定要问,就把小熊还给他。
最后为了不把小熊还回去,我没有问。
当然啦,住院也有很不好的地方。
因为有次探丙,安娜没有来。我问大家安娜去哪里了,大家都看起来有点不想告诉我。最后还是多多良跟我说,安娜每次从医院回去都会抱着洗手池呕吐好久,所以才没有来。
我才知道安娜真的真的特别特别讨厌医院,讨厌到每次走进医院都会想要呕吐。出云每次让我喝牛奶的时候,我就很想吐。呕吐的感觉很难受,感觉像是被人揍了肚子一拳一样。
所以我以前发过誓,以后如果我的小孩也讨厌喝牛奶,那我绝对不会让她跟现在的我一样,每天都被逼着喝牛奶。
要是早知道安娜那么不喜欢医院的话,我肯定就不会让安娜来看我了。
但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告诉我呢?安娜的不舒服也很重要啊。
然后我拜托多多良跟安娜说,不来也可以的。后来安娜真的没有来了,虽然感觉有点点难过,但和我的难过比起来,果然还是一进医院的安娜会比较难受吧?所以我又觉得无所谓啦,反正等病好了就能看到安娜了。
再后来我就出院了。大家一起来医院门口接的我。
出云的车只能搭四个人,所以那天我们是坐电车回吠舞罗的。
那天我听到的最多的话是以后不要再生病了。多多良、安娜、将臣、力夫、艾利克……好像大家都这么跟我说了一遍。
明明我才是生病难受的那个,但不知道为什么千岁突然就哭起来了,还哭得特别伤心。他一边哭一边搓我的脸,说我比以前瘦了好多,吃了好多苦。
千岁哭得好大声,电车上的好多人都在看他。
美咲骂他真逊,之后千岁擦干眼泪,对我笑了一下。
我本来不想哭的。但是千岁一对我笑,我就跟着他哭了。
在电车上哭出来好丢人哦。
可出云跟我说,哭不丢人。
要是不想别人看我哭的话,他还可以把外套脱下来,把我包起来。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掉眼泪了。
之后出云又说,哭多了会不漂亮。
如果我可以在一分钟内平静下来,就让多多良告诉我一个秘密。
我努力了,但是不知道有没有在一分钟内平静下来。
不过多多良还是把秘密告诉了我。
多多良说,那个小熊娃娃,是尊打坏了别人家的抓娃娃机才拿到的。】
批改完这篇周记里的错别字,苦笑着的国木田独步在最末尾给周防爱丽丝小同学画了一朵小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