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最后一天。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身上挂着小水壶和零钱包、手腕脚腕上绑着驱蚊环的爱丽丝,神色茫然地望着面前人流如织的陌生建筑的入口,直到手中的牵引绳被向前扯动,才后知后觉地回神发现自己被大黑“遛”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这件事的起因说起来并不复杂。
最近吠舞罗实行一狗一遛制度,为的是让成天窝在空调屋里吹冷风的爱丽丝能够多出门走走。于是原本每天都要一起被带出门遛弯的大黑和小白被强行“拆散”,变成了早上遛一只、傍晚遛一只的行动模式。
得知这个消息后,吠舞罗多了两个伤心的人。
一个是每天遛狗加遛自己要出门三趟的爱丽丝,另一个就是被迫剥夺了遛大黑权利的周防尊。
赤之王阁下果真相当中意这条威风帅气的杜宾,不仅每天都要强狗所难地挼一把大黑的脑袋,而且在发现大黑非常喜欢柏青哥小店之后还经常带它出入其中。
以至于柏青哥店的老板对赤之王的印象从最初的“有人带狗来砸我场子”的警惕,逐渐转变成了“啊总是输钱的冤大头又带狗来照顾我家生意了”的欣喜。
然而事实上,比起只能打打弹珠的柏青哥小店,伏黑甚尔最想去的地方果然还是自己许久没有光顾的赌马场。
可因为这个施加在他身上的不明诅咒,即使身为人类的时候拥有抵达强度极致的肉体,变成了一只杜宾的伏黑甚尔能够反抗赤之王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了。
和赤之王一起出门从来只有被这个男人领着走到柏青哥店的份。
但今时不同往日,和周防爱丽丝这个小鬼头单独出门就意味着伏黑甚尔终于“自由”了。至于那些原本会跟在她身后的吠舞罗成员,也因为有伏黑甚尔的陪同而获得了休憩的机会。
毕竟在镇目町周边消息灵通不灵通的,都知道赤之王养了条威风凛凛的杜宾。
而如果看见有个黑头发的小女孩牵着一条杜宾在街上转悠,那十有八九就是赤之王的养女。
总而言之别去招惹。
报复心极强的赤之氏族的怒火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仗着与六岁儿童的体格力量的差距,伏黑甚尔相当顺利地实现了“狗遛人”的壮举,并一路将爱丽丝拖到了赌马场门口。
然而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被他遛出门的这个小鬼显然并不知道赛马是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陌生事物,看起来像个小傻瓜。
如果不是伏黑甚尔这么大一条能把人咬死的杜宾杵在旁边,说不定就会被人贩子当做是与父母走失的小孩当场抱走。
就在伏黑甚尔苦恼着该怎么让周防爱丽丝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像是体育场馆一样宽阔的地方是个可以创造个人财富的地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份被人随手丢弃在地上的赛马报。
上面记录着最近半个月每个场次每匹马的胜率与赔率,还有一些关于纵横赌马场数十年的、所谓“行家”的采访。
说是分享经验,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这种“经验”说得模棱两可。毕竟能赚大钱的通常都是会爆冷赔率高的马,让别人也知道该选择哪种马投注之后,赔率也会相应变低,那不就完全没有赚钱的余地了吗?
所以这种报纸通常大家也只是买来看个胜率。
不过这样浅显粗略通俗易懂的采访,对于完全不明白什么是赌马的周防爱丽丝来说,反倒是非常不错的“入门级教材”。
伏黑甚尔执拗地用自己的爪子拍打着那份报纸,然后等到爱丽丝会意并蹲下翻开报纸,继而又将爪子搭在了其中一个专为刊登采访的板块上。
“你是想让我看吗?大黑?”
大黑这个名字真的很土,土到平时爱丽丝这么叫他,伏黑甚尔都懒得搭理的地步。
然而今天看在她还有用的份上,伏黑甚尔勉强地点了点头。
“好哦!”
虽然大家总说爱丽丝捡到的狗都是差点就要成精的狗中楷模,但养大黑小白这么聪明的狗狗也是有自己的烦恼的。
那就是哪怕爱丽丝对他们不差,可他们却总是对爱丽丝爱答不理的,实属自我意识过强。
好不容易与自家狗狗建立了流畅的沟通,爱丽丝相当兴奋地按照伏黑甚尔的指示,认真阅读起报纸上小小的铅字。
爱丽丝的阅读速度不算快,不过小姑娘认识的字挺多,基本没什么磕绊——她的词汇量比他儿子丰富,也不知道吠舞罗那群人怎么教的。
明明年纪还要更小一点,在用词遣句方面,爱丽丝远比还停留在“太阳公公”“月亮奶奶”“雷公爷爷”的伏黑惠强了不少。
经过几番“这几个字我都认识,可现在一起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无论如何都看不懂还是跳过吧”的纠结到放弃。
再经过长达二十分钟对周边环境与人的仔细观察,年方六岁的周防爱丽丝终于搞明白了几件事情——
第一,她知道了这里是赌马场。
第二,只要买票就能进入赌马场。
第三,只要相信自己选择的小马能赢并给它投钱,小马就会感恩戴德的回报你的信任。
而第三点在报纸上的原文是:
只要相信自己选择的赛马,相信自己的眼光和一点点神明大人赐予的运气,马匹和选手都会回应你的期待。
我相信大家肯定都迎来属于自己的大发一笔的光明未来。
这种充满鸡汤味的采访伏黑甚尔多看一眼都觉得欠奉。不过爱丽丝似乎很将它当回事,甚至还一边摸了摸他光滑的皮毛一边问:
“大黑,赌马真的真的很赚钱吗?”
“非常通人性”的伏黑甚尔点了点头。
“那、那我要是赢了钱,会对吠舞罗更好吗?”爱丽丝又摸了摸他,动作轻柔。
“非常通人性”的伏黑甚尔又点了点头。
虽然出云还向她再三强调自己非常有钱,吠舞罗会不会破产倒闭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她一个小朋友担心,但从那以后爱丽丝就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变重了一点。
其实在她的任务面板的最上方,有个被置顶了的“将吠舞罗好好经营下去”的任务。爱丽丝第一次见到出云的时候就接到了这个任务,但因为它存在的时间太长,又没有任何奖励,再加上小孩子的忘性大,自然而然地就被爱丽丝抛掷了脑后。
可前段时间因“财政危机”引发的焦虑,完全足够让一只年幼的、原本无忧无虑幼柴感受到生活的艰辛不易与金钱的重要性。
想要好好经营吠舞罗,钱就是必不可少、越多越好的东西!
“好!我们现在就去吧!”
得到成熟可靠的大黑的肯定后,爱丽丝小朋友立刻振奋地挥了挥自己攥得紧紧的小拳头。
见她如此上道,伏黑甚尔相当欣慰,脚步轻快地领着爱丽丝来到赌马场购买门票的窗口。
旁边的LED屏上显示,赌马场入场门票的价格是200円。
爱丽丝打开自己的小零钱包,里面装着多达6000円的硬币,200円与6000円相比算不了什么。
于是她相当干脆地掏出了两枚100円硬币,踮起脚——
却只能勉强够到购票窗口向外延伸出几厘米宽的窗台。
够不到……
爱丽丝使劲蹦跶了好几下,跳到最高点视线也只能勉强与窗台平齐。
爱丽丝:“呜……”
实在看不过眼的伏黑甚尔:“……”
他仰起头,冲着上方“汪!”了一声。
啊!对哦!还有这招!
“请问可以给我一张门票吗!”受到大黑启发的爱丽丝站在窗口下面呼喊。
售票员左顾右盼,完全没见人影,把身子探出窗口才发现来买票的居然是个小女孩。柔软卷曲的长发贴在她的额头与脸颊上,小脸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可爱。
在日本,赌马这项“娱乐活动”可谓是广受欢迎。虽说名字中带着一个“赌”字,但它的存在与黑道一样都属于按规矩办事就能将其划入“合法”范围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合法的事物,甚至连带小孩子一起进入赌马场观看赛马这种事也是被允许的。
被击中心脏的售票员很是干脆地为爱丽丝开出一张门票,想必在他的潜意识中,这孩子肯定是来帮自家父亲或者爷爷之类的人来买票的。
拿到了入场门票,爱丽丝顺顺利利地牵着伏黑甚尔进入了他想念了长达两月有余的赌马场。
想来也是,毕竟他对赌马场可比对自己家里还要熟悉。
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周防爱丽丝可以用自己的账户买马(为了买马他可以勉为其难地用叫声报数)。
然而混迹赌马场多年的伏黑甚尔却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忘了因为现在人工费太贵,许多场合都推行自动售票的模式。
哪怕在赌马场买马所使用的也是自动售票机。
爱丽丝望着那台复杂的机器——虽然它和地铁站里的售票机有点相似,但是上面的按钮和屏幕上的文字也属于“单个都认识连起来却完全不看懂”的范畴。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大黑……”爱丽丝无助地嘟囔。
就在这时,一名好心人出现了。
一名站在爱丽丝身后等候了许久的中年人见到这个小家伙抓耳挠腮了半天,却始终没打算将位置让开、也没有家长过来插入队伍,便猜测这孩子说不定是自己一个人带着钱来帮家长买马的。
虽然不知道是谁家的家长心这么大,但这就不怪他要动坏心思了。
他身上的钱不够,却又有好几匹中意的马,刚好可以先让这孩子投注自己看中的那几匹,然后让她把马票交给自己保管。
等最后结果出来,如果赌对了,就干脆拿着票走人。
赛马场内范围那么大,监控摄像头也很难全面覆盖,而且就算报警,等警察赶来他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况且这么点大的孩子报警真的有用吗?
“小朋友,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需要叔叔帮你吗?”
心中不断发出得意嗤笑的中年男人对爱丽丝露出和善的微笑。
周防爱丽丝不知道这傻X在想什么,伏黑甚尔总该是知道的。
不过他默许了这个陌生人对小鬼头的帮助,因为哪怕自己变成了狗也有自信撂倒一个连小孩都要欺骗的普通人。
陌生中年人让爱丽丝买的那几匹马,恰好也是伏黑甚尔想要买的。
唯独在这一点上他稍微对这人投去了些许赞同的目光,但很快又收了回来。
伏黑甚尔将爱丽丝零钱包里剩下的5800円全部投给了2号和7号。
中年人也向爱丽丝说明了她买的是2号和7号,并嘱咐她不要帮忙加错油。
可话虽如此,
爱丽丝郑重地点头。
而在她的“2号加油!”“7号要赢啊!”的加油声中,赔率颇高的7号居然意外爆冷,让为它投注的买家们成为了本周截止到目前为止赌马场中最大的赢家。
伏黑甚尔高兴地用爪子一拍地面。
中年人也高兴地惊呼自己时来运转。
爱丽丝见到他们这么高兴,也跟着激动起来。
好心的帮她买马的叔叔说到赌马场外再把马票给她,爱丽丝信了,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结果谁知刚一踏出赌马场的大门,好心的叔叔就撒丫子——跑了。
爱丽丝呆愣了半天,直到大黑猛地在她耳边惊叫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那个叔叔骗了。
而伏黑甚尔又不敢直接追上去——他的牵引绳还被爱丽丝抓在手里,猛冲出去只会让这个小丫头下巴磕在坚硬粗糙的沥青地面上,铁定会把下巴和膝盖摔得稀巴烂。
届时愤怒的草薙出云一定会翻出沿途所有的监控录像,而等吠舞罗的二当家收拾完欺骗爱丽丝的骗子之后,毫无疑问他也会让一路拖着爱丽丝来到赌马场的伏黑甚尔不好过。
伏黑甚尔张嘴在爱丽丝有些肉乎的手背上轻咬了一下,小姑娘立刻有些吃疼地松开手。
趁此间隙,伏黑甚尔立刻飞奔朝着那个中年人刚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大黑!一定要抓住他啊!!!”他听见小鬼头在身后大喊。
但狗的身体注定没有他自己的肉体那么灵活,翻不了墙上不了屋顶,再这么下去别说抓到,追不追得到都是个问题。
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瞬间,伏黑甚尔立刻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按在地上的前爪变回了人类手掌的模样,使劲一握还能听见骨节摩擦发出的脆响。
——不知来源的诅咒解除了。
他的身体重新变回人类了。
爱丽丝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候。
可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她依然没等回大黑。
钱没了。
马票也没了。
爱丽丝难过地蹲在原地,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像朵悲伤的小蘑菇。
忽然一双手摁在了她的头顶。
爱丽丝感受到脑袋上的重量,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叔叔。身形高大,模样英俊,嘴角有一条和大黑一样的竖疤,很有辨识性。
他将一张纸扔了下来。
爱丽丝捡起之后仔细地看了看,这张小小的纸片,正是她买的2号和7号的马票。
爱丽丝:“!”
可还没来得及感谢,抬起头叔叔就不见了。
伏黑甚尔飞奔回家,暑假的最后一天,伏黑惠不知道被津美纪带去哪里玩了。
他在家里翻箱倒柜,没找到存折也没找到现金。
好在他把中介人孔时雨的电话记在了垫在座机下的外卖单上。
然而伏黑家的座机处于欠费,完全无法拨通。
看来他的妻子是真的没钱了。
伏黑甚尔不甚在意地撇了下嘴,拿着号码跑到附近便利店,熟稔地利用自己的外形优势,将女店员哄得心花怒放,拜托她借给自己电话一用。
他摁下一串数字。
对面很快接通。
“喂?孔时雨?”
“是我。”
“没死,这不是联系你来了吗。”
“生意?什么生意?”
“……啧钱给得那么少……不接,让他滚。”
“啊比起那种小气甲方,你现在赶紧借我30万。”
“做什么?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赌马。”
“老子今天,运气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