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丝售卖结束后,宋怜给先前愿意留下帮忙的掌事伙计们发了一笔消暑钱。
郑记转危为安,现在布肆里的绣娘,伙计们精神奕奕的,待客、做事都热情不少,也算是因祸得福。
郑记为钻研绣样,专门请了两个画师,以往生意就不差,这几日因为生丝售卖的事,郑记名声扩出去一些,铺子里生意比以前更好,但毕竟铺面有限,每月的进益要支撑用度是不够的。
宋怜边走边思忖赚钱的法子,有本钱的时候赚钱的门槛儿少,现在没本钱,就需要多斟酌。
早间来福被派出去打听消息,这会儿正等着回禀,跟上了二楼。
平津侯府落了又起,他跟着夫人办的事儿多,几个月过去,心境变化挺大的,上楼后收了嬉皮笑脸的油滑劲,小眼睛里装满忧惧。
“是国公府世子,圣上钦定的镇国大司马,原定是月前就要北上的,只那郭闫举荐驻守西边的郭庆领兵东行御敌,济水的桥又被大水冲垮,复架需要时间,圣上调度高大人为后路军,押粮北上,不日也要启程了。”
听夫人要打听一品大员,来福就有些忧心,打听到是高国公府,就更是心惊肉跳了,要是跟高国公府结了仇,那真是鸡蛋碰石头。
宋怜正想济水垮桥的事,想找幅舆图来看看,看出了来福的忧心惊疑,温声说,“并没有什么关碍,只是偶然遇到一位一品大员,不知道是谁,打听一下看看。”
来福听了,大喘了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国公府历经四朝百代,真要比起来,赵家连国公府背后的泥灰也沾不上,就不是一个界地里的,还是不要结仇的好。
来福下楼去忙活,宋怜指尖轻压了压额角,她与国公府的交集,一是伏虎图,二是高砚庭。
如果是伏虎图的事被发觉了,怎么算她于高国公府都有恩,高邵综不至于对她厌恶至此。
大约查到她就是那个利用他弟弟不安于室的人了吧。
此人本是将才,这些年修订礼乐律令,偃武修文,做的是息武力征伐,而礼乐教化的事,只怕最是厌恶她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
昨日见她垂首低眉恭敬温婉的模样,大概是惊恶她骷髅骨披画皮,她伪装得越精细,他只会越厌恶。
但对方确实品性不俗,她常打听朝政,平素参加宴席,也从各家官眷那儿听些消息,缺了的地方,也会问陆宴,昔年曾听过一桩旧事。
京城林家与高国公府皆是武将出生,从上两辈人起就结下了仇怨,林家气盛,碰上高国公府的人,不能打便骂,后来林家弃武从文,也经常参本高国公府,高邵综作为高家族长,又是世子,常是林家攻奸的对象。
但林家出事,高邵综出面呈递林家申辩书,给林家争取了洗清冤屈的时间和机会。
只因事确实不是林家做的,而林家牵扯到的两个子侄,确有其才。
事后,也并不承接林家的感谢。
是连对手都要称赞一声的兰玠品性。
那目光是鄙薄罢?
但纵是鄙薄,如此明显又居高临下的鄙薄,也太过了些,只是抱一下而已,好似他弟的清白贞操被她活生生强迫去了似的。
宋怜心情糟,一时竟厌恶起这兰玠公子,有种想给对方当头泼一盆墨的冲动。
也许因为对方是一品大员,让她十分妒忌。
也许因为对方看到的是事实,实际上的她,确实和温婉如兰沾不上半点干系。
也或许是因为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到高邵综的高度,可以用同样的文成武就,居高临下鄙薄回去。
这些阴暗的想法,妒忌的嘴脸,衬托得她这个人,更加的丑陋。
宋怜精神怏怏,捏着笔画画,见百灵上楼来,神情似惊疑不定,又不是为难或是担心,纳闷问,“出什么事了?”
她听说容记售卖舒痕膏,想着这药难得,就让百灵拿着钱去试试,能买到最好,买不到也就算了。
百灵一路回来,没人的时候都用跑的,说起在容记发生的事,“三女君不知得罪了谁,左脸开了好大一个口子,哭得死去活来的,在容记跟詹事府徐氏打起来了,两人都要抢着买舒痕膏,徐氏是被水烫到了脸和脖子。”
宋怜鲜少有惊疑的时候,今日却发生好几次了,先是赵氏,现在是宋怡和徐氏,宋怡扔那个断绝书,把她的脸弄伤了,徐氏往她身上泼过茶,让她跪过冰,现在这三人反噬自身,说不是有人在帮她报仇,是绝不可能的。
宋怜定定神问,“她们有没有看见你。”
百灵忙摇摇头,“奴婢在外头看见两人在里面厮打,就没进去,远远避开了,不过……”
百灵抿了抿唇,才压住让自己不要笑得那么恶毒,“不管是谁做的,肯定是心疼女君,虽然听着有一点血腥恐怖,可看她们在那儿争夺舒痕膏,奴婢真想放两柄爆竹。”
要不是女君在膝上绑了厚棉,腿早废了,冰鉴上跪一个多时辰,起来就算还能用,到了阴雨天,也是一辈子受罪。
狼毫笔在宣纸上晕出大片墨迹,宋怜咬了咬唇,和百灵对视一眼,没忍住笑起来。
宋怜在心里排查,亲人有母亲,小千,陆宴,母亲安排不了这种血腥的事。
小千胆子大,也凶,但这些事她叮嘱过百灵,不能跟小千说,小千也不可能知道细节。
陆宴……
陆宴生得朗如明月,霞举烨然,才学卓著,周身皆是诗书气,一言一行譬如松风明月,澹泊宁和,怎么也不会跟这些血腥的事沾边。
宋怜想不出是谁,见百灵拿出一个小盒子,听说是舒痕膏,吃惊不已,“怎么买得到。”
百灵今日是心情雀跃,“这不得感谢两个扯头发的,他们闹得容记的掌事生气,把人赶走以后,奴婢进去,掌事一千钱卖给奴婢了,大约是被闹得烦了。”
宋怜接过来看了。
装药的木瓶便不一般,大概是某种药材,散着不知名的异香,很是好闻,打开木塞,里面膏体细腻润滑,药材气很重。
宋怜闻了闻,先是想请一个厉害点的大夫,看能不能复刻,后又想这东西是容记出来的,容记本身就有医馆药铺,倘若能轻易复刻得出,肯定也轮不上她,跟容记比药方能力,她的下场只有亏钱做白工。
这个点子只得作罢。
一千钱一盒虽然贵,但这种药,自来都是可遇不可求,她手里拿着这瓶药,漫说是用钱财,现在让宋怡,徐氏大庭广众跪下来求她,想必两人都是愿意的。
宋怜想取出来一些,后又想万一药瓶也是药材之一,她取出来,失了药性,得不偿失,便也罢了。
宋怜阖上盖子,把瓶子推到百灵面前,“你和红叶,一个身上有胎记,一个脸上有疤,你拿去与红叶一起擦,等疤痕退了,要是还剩,拿回来还我,要是用完了也没什么。”
百灵呆住,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红叶是赵府赵氏身边的婢女,留在赵氏身边有她自己的目的,被夫人买通后,帮着办了许多事,前头赵府的人下狱,夫人把人买出来了,红叶下巴上有疤。
她身上的胎记在后脖颈,能被衣服遮住一些,但撩起头发,依旧能看见,她其实也憧憬过要是有舒痕膏就好了,但这种东西,有钱也买不到,百灵喉咙哽着,一时说不出话,指指脸,示意她也要用。
宋怜倒摇摇头,“比这严重百倍的伤口我都没有留疤,擦寻常药就好了,要你们用完还回来,是想给陆宴,他背上伤口不轻,不过他是男子,身上有疤不打紧,你们先用便好了。”
百灵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收起了盒子,“奴婢现在就去找红叶。”
宋怜应了一声,画了会儿绣样,脑子里纷乱,想子嗣的事,想是谁在暗地里帮她报仇,想到高邵综的目光,不免想到陆宴不愿做官的事。
宋怜杵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取了把伞,去中书台,这几日陆宴常被廷尉请去大理寺,核定赵家、五常侍案案宗,她想去接他回府。
官家的饭菜做的不好吃,常有家眷差人往里头送饭,宋怜衣着素净,提着食盒等在外头,倒也不显得突兀。
只是运气不好,刚刚到的时候,便听人行礼问安,隔着门,宋怜听得那声音低沉冷肃,眉心轻轻拧紧才又松开。
四下看看,想避让却是来不及,只能退到一边,垂着头屏息。
今日穿得素净,只做丫鬟打扮,如她一般候在这儿的婢女仆从还有三五人,总不会注意到她罢。
赵岩跟在主上身后,出了中书台府门,见主上脚步略有停滞,抬头去看时,一眼便看见了人群里的陆少夫人。
陆少夫人衣着朴素,与其他人一样,正微微屈膝,垂首施礼,却许是因为气质柔静,生得又美,竟是人群里最打眼的。
赵岩不由看了主上一眼,再次怀疑陆少夫人会不会是羯人尖细,毕竟以往高华如明珠的公主在旁边,主上也不会察觉。好在这次时间不长,不然他当真要开口问了。
高邵综接过缰绳,视线远远自那张分明思虑过重,缺少安睡的容颜上扫过,上了马吩咐赵岩,“过后你写一封书信,差人私下交给平津侯,便说陆家于国公府有恩,贵府若有难事,可直言相告。”
赵岩应是,并未想太多,想着晚间还得去军营,立时先去写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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