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了接头的人审问,确认放进去的就是伏虎图,那衣袍是奴婢亲自准备的,一摸就知道真不真,就是有贱人临时临了给改了。”
郭明小跑着跟在后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方帕,恨得咬牙切齿,“搜的时候从那衣袍里掉出来的,奴婢听高敬来了,赶忙藏起来了。”
郭闫接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一展。
帕子是素色帛锦,四角绣着同色牡丹,虽是不到巴掌大一小团,也看得出这绣艺精湛,技法不俗。
郭闫翻看着瞧了两遍,冷笑不止,“这是生怕国公府认错恩人,想留下个证据,当真是有心。”
郭明知道这回让常侍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个大丑,哪敢闲着,早打发人盘问过了,“今天进过书房的奴仆婢女里头,没有擅长刺绣的,最近国公府也没添新人。”
郭闫脸上沟沟壑壑阴冷,将帕子递还回去,“今儿可是老太婆寿辰,西苑进了不少人,大伙儿都盯着宴席,有个把人混进了密室也难说。”
“这是想攀国公府这根高枝呢。”
“查,给杂家查,把在西苑贺寿的名册找出来,挨家挨户的查,一个也别漏下。”
郭明应了声喏,驼背直了直,内廷栽了这么大一跟头,怎么着也得给这贱人吃点狠的。
郭闫出了国公府,回头看国公府鎏金中柱,七阶高门,捏断了手里拂尘,今日被高敬摆布一道,死了几个朝廷官员,免不了要费心周旋遮掩一番。
且那高家长子,兼任武将,竟也才学卓著,在士林清流里有些名望,想必那些个拥戴高兰玠的酸儒们,已经写好了上呈天听的奏疏。
陛下免不了要问责。
想到此,脸色便越加阴毒了,“你亲自去,加派人手,三天内,杂家要改绣的人,阖家灭亡,办不成,你也别回来见杂家了。”
郭明哎地应了一声,不敢耽搁,立刻去侦查司调人。
轿撵已经准备妥当,车仆卑躬匍腰,等侍中大人踩着背上了轿撵,才爬起来收了走梯,赶车往皇宫的方向去。
国公府,书房。
铁鹰卫守在院外,赵岩压低声音回禀,“郭明拿走了一方绣帕,出府没多久,便抽调禁军,往侦查司去了,老夫人和国公爷的意思,是务必要保下改绣衣袍的人。”
高邵综放下手里的书简,吩咐道,“盯着郭闫郭明,看他们查什么人,另外府里的人悉数排查一遍,该清的都清了。”
赵岩迟疑,不过素来听令行事,立时行礼告退,去办事了。
沐云生折扇一展,桃花目里闪过精锐,“此人叠放衣袍前,还记得浸染桐油,唯恐衣袍沾染气息,又怎会遗落下一方帕。”
“再看看这地上,箱笼上,都有补撒灰尘粉,如此心细如发,又怎会留下东西让人追查,用的还是非比寻常的绣技。”
沐云生真想见见对方,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了,“观其行事,想必多慧又沉稳,倘若是为施恩国公府,不会想不到此举会得罪布局之人。”
沐云生手中折扇摇得越来越快,吃吃笑一声,“兰玠你猜这帕子和绣技,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
“假如不是,可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实在狠毒,只不知道对方怎么就笃定了这是别人做局,诬陷国公府,而不是国公府真正谋反的罪证呢。”
高邵综淡声道,“倘若国公府谋反,又岂会叫知晓国公府谋反意图的人活着,换一个人灭口罢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怨不得郭闫栽了这么大跟头——”
沐云生连声赞叹,见好友目光冷峻寡淡,知晓对方最是厌恶心机叵测之人,摇头失笑,“兰玠,这世道,已经是烂透了,想让天下人受教化,人人知礼守法,只是一个好听的笑话,你开再多的学舍,定再公平的律令,杀再多的外敌,也无济于事的。”
高邵综未置可否,擦干净铜尊上的灰尘,将铜尊放回了架子上,“云生你亲自盯着些郭闫郭明,看是什么人,若是清正正直的人户,也容不得如此迫害。”
沐云生叹息起身,临走看了眼那铜尊。
昔年老国公与高祖在彭城携手应敌,高祖将铜尊赠予老国公,传为一段君臣相宜的佳话,可世事变迁,天下已不是原来的天下了。
管家急匆匆进来行礼,急得冒汗,“世子快去看看罢,二公子重伤,都下不来榻了,偏要挣着要出府去,说是要去接什么心上人,可----”
可荒唐的得,府上都传开了。
二公子看中了个成了亲的女子,当街就喊着要解决了人家夫君,迎娶那女子进门。
这叫国公爷知道,必是要把二公子另一只腿也给打断了。
管家姓朱,知道大公子最讲究章程礼法,这会儿觑着大公子冷峻锋锐的眉眼,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
“大夫说二公子伤重,血将将止住,动不得……”
“走罢。”
管家忙快步跟上。
高家三子里,二子高砚庭不耐京城繁文缛节,没有战事时,也长驻边关,这次要不是老夫人七十整寿,高砚庭也不会回来。
见了兄长,高砚庭收了混不吝,笑着动了动臂膀,“一点小伤,兄长不必忧心。”
管家安静退到一边,别看二公子恣意不羁,但对大公子却是极其敬重的。
后背臂膀透着血色,想必是大夫还没处理好,便被赶了出去。
高邵综吩咐管家去请大夫,扫了眼他合上的衣襟,“竟能看见砚庭衣衫整齐的一天。”
小厮田清在心里频频点头,要让二公子衣冠整肃有君子之仪,跟要让大公子衣衫不整一样不可能。
高砚庭脸热地清咳一声,他自觉坦坦荡荡,但兄长最是克己慎行,漫说夜里有凉风,便是盛热的七八月,兄长依旧每日官袍在身,领口整齐,严丝合缝,袖袍在手腕的长度,绝不会多露出半分。
“哥,今日我遇到一名女子,得去见她。”
他右腿伤口渗出的鲜血浸透衣袍,坐姿僵硬,背上伤势不轻,偏眸光灼热,想是痴妄了,高邵综面容冷峻,“既是有夫之妇,岂可夺人妻子,不可恃强凌弱。”
高砚庭扬眉,眉飞色舞,“她心中亦有我,我与她两情相悦,她那夫君不肯放妻,也就怪不得本公子明抢了。”
说完,把前后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高邵综神色渐冷,既然是有夫之妇,如此行径,轻浮浪荡,不堪为配。
高砚庭看了眼外头天色,挣扎着下榻,被兄长压住肩膀,急道,“哥你莫要拦我,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岂能叫她空等。”
高邵综目光落在他腰间勾带,原先挂着玉玦的地方,确实已经空了。
手掌压着弟弟肩膀,力道温和,却不容反抗,神情淡淡,“你伤势严重,若是伤口再裂开,恐怕伤了经脉,假若让人抬了你去,大张旗鼓,反而污了人名声,不若遣随从告知一二,改日再约。”
“不行。”
高砚庭俊眉拧紧,“不亲自去,岂非怠慢————”
说着俊目里光芒大盛,就在榻上朝兄长作了个揖,拜托道,“我修书一封,兄长帮我一回。”
兄弟二人母亲早逝,三弟的母亲是妾室,身份够不上,兄长则不同,他自来与兄长亲厚,兄长又是高氏一族族长,也不显得唐突。
高砚庭郑重又拜了一拜,“哥,帮我走一趟长林茶楼罢。”
高邵综敛住眉眼间冷色,淡应了一声,吩咐侍从取了笔墨纸砚来,“祖母今日受了惊吓,父亲痛忿,都不好过,你安生养伤,莫要惹他们生气。”
高砚庭见他应允,舒展开眉目,连身上的伤痛也消散了几分,待笔墨取来,拧眉写了几次,都不甚满意,只不过见兄长神情越来越淡,便也不敢再耽搁,写好交给兄长。
“哥,替我赔罪,与她好生解释,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高邵综未置可否,收了信笺,抬脚出去了。
朱管家连忙跟上,“大公子真要去长林茶楼么?”
高邵综神色沉冷,“不去解决了,倒叫这盘丝洞里蜘蛛精,勾得砚庭神魂颠倒言行狂悖。”
朱管家听得心里发怵,大公子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说这样重的话,显然是动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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