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太老夫人寿宴,内眷宾客们陆陆续续进了西苑贺寿,婢女红叶急匆匆走在回廊,分明有清凉的夜风,却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来回寻不见人,正想着要不要去正门那儿看看,肩膀被什么轻砸了一下。
一朵深红木槿落在脚边,红叶回头去看,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来。
环顾四周无人,急忙下了台阶,“赵氏让朱嬷嬷准备了人手,就堵在国公府外面,要害你性命——”
走近看时,连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女子肤色细腻白皙,寻不出一丝瑕疵,夕阳斜下的暮色里,白到好似带了一层珍珠的柔光。
眉目是她熟悉的,只是原本清淡的唇色现下潋滟晶莹,像熟透的樱桃。
衣着还是先前的一身,却因为纤浓的曲度,骤然浓秩明丽的容色,消减了清丽柔静的气质。
不似以往芙蕖清荷,倒像一颗披着月辉流光的红宝石。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心口旁边的位置,一时口干舌燥,好似暑夏的热意都堆去了脸上,不用看红叶都知道自己的脸红透了。
同一身衣衫怎么会忽然变小变紧了,必然是先前用绑带束缚住了,竟有人敷粉还不如不敷好看。
红叶也不好意思问,又多看了几眼,才注意到她衣衫鞋袜上的泥水,“花苑散席这几个时辰,你都去哪儿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头发上还有泥灰,衣衫像被水泡了一样。”
却也顾不上那么多,急急道,“赵舆那狗官,竟然提前去教司坊打了招呼,五日后一旦平津侯定罪,你进教司坊,他就要把你纳进府做滕妾。”
“赵氏刚听的时候就发了大火,这回是恨不得把你撕了吃了,她让丁三几个把你的脸划花,尸体吊去护城河边的柳树上。”
宋怜嗯了一声,平津侯下狱斩首,平津侯夫人这时候自戕,属实正常。
先前花苑里,赵氏让两个婢女押着她出府,她察觉到不对,使计脱身,藏进了这片假山石里。
两个婢女寻了一阵没寻到,叫了嬷嬷来,一起找不见,离开了。
几个时辰过去,竟还在找她。
看样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宋怜摘了株栀子,往衣衫上轻轻扫着,遮掩些从甬道里出来的泥水气,轻声问,“你身上带了赵氏常用的帕子么?”
“要了做什么?”
红叶奇怪问,她是赵氏的婢女,但陆少夫人寻到她时,她连钱财也没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会儿从袖袋里掏出锦袋,里面放着赵氏常用的锦帕。
赵舆任中书侍郎,御前走动的三品官,近来又颇有些圣宠,赵氏的排场用度,也就更奢华了。
虽然只是用了便扔的帕子,用的也是锦缎,四角绣着各色牡丹,绣技精湛出彩。
红叶狐疑地递过去,“是因为赵氏让你绣花,徐氏那帮人说你绣技不好么?”
“这不能和赵氏比,她是建业那边来的,盘金锁彩,平金透绣这两种技法,很难学也不常见,整个京城都没听说谁还会,会的恐怕也没法和她比,不然她也不会连随身帕子都要自己绣。”
说着不由去看陆少夫人颈侧,自从平津侯府出了事,赵氏一改先前待属官家眷和善的态度,常把人叫去磋磨,人越多,赵氏越有兴致。
今日罚了跪冰鉴刺绣,捧臭脚的詹事府夫人徐氏,把陆少夫人的绣技贬低了一通,又泼了两盏热茶,就为了让赵氏高兴。
仔细看现在还能看出一点微红。
但和害命这件事比起来,其它的都不值一提。
红叶忍不住急问,“赵氏今晚就要害你性命,正门角门都堵着,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恐怕没有呈递平反证据的时间了。”
宋怜扫了眼西苑的位置,华灯初上,丝竹声远远传来,想必酒宴正酣。
今岁国库搜栗令核查户籍,兖州奏报上伪造的户数多达上万,大理寺认定奏报是夫君陆宴更改的,陆宴下了大狱。
她先走的大理寺卿的路子,走不通,周转许多关系,买通了赵氏身边的红叶和周嬷嬷,以及赵舆身边的一名随令,从那名随令口里,套出了真相。
是赵舆为了在岁末课考中多些官绩,支使人改了地州奏报。
事发却栽到陆宴身上。
正式堂审定罪的时间在五日后,一旦定了诬罔罪,陆宴斩首,平津侯府的女眷悉数充入教坊司。
但对她来说,侯府没了,灾难远不止教司坊,能不能活命还两说。
此番不是赵府死,就是陆府死,谁要害平津侯府,谁就是她的敌人。
被赵氏‘请’着一起来国公府前,她已经联系上了赵舆的政敌,正筹谋周旋,需得抓住赵舆的把柄。
除掉赵舆,陆宴的案子,就能平反了。
宋怜将牡丹帕子递还给红叶,她在与‘画’相关的事情上,做起来比其他技艺容易得多,看一眼,便能复绣得一模一样。
方才改绣的东西,与手里的帕子没有差别,一样的技法,一样的走针。
宋怜沉吟,“你给周嬷嬷带话,让她去与赵氏说,便说我有十万钱,请赵大人与赵夫人从中斡旋,平津侯府只求陆宴性命。”
红叶吃惊,“你当真有这么多钱?”
宋怜没答,“你只管照办便是。”四年一考校的时间就到了,她知道赵舆最近正盯着中书令的位置,赵舆想往上动一动,正愁没钱活络,他自以为罪证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她抛下这枚饵,赵氏不咬勾,赵舆也要咬。
红叶一直听她的,点点头不再问了。
宋怜温声叮嘱,“这几日你找个借口,出府去躲一躲,寻不着合适的借口,直接去平云街那处宅院躲起来。”
说是收买,更像是结盟,红叶的事宋怜是知晓的。
她原是江淮富商家的女儿陈茜,赵舆江淮办差时,无意间撞见了她姐姐陈婉,胁迫着陈婉进了赵府,后头陈婉惨死在赵府,便来了京城。
赵氏只用容貌平凡的婢女,她便毁了容貌进赵府。
只不过赵氏只是中书侍郎府的门面,她很少能接近赵舆,加上赵舆在江淮很有势力,她也怕做不好查出来,家人被连累,只得一直忍耐,不敢动作。
但十三四岁,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凭着要为姐姐报仇的一颗心,孤身到京城,走到这一步,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你小心。”
红叶先离开,过了两刻钟,天光暗淡后,宋怜才从假山石里出去。
下了回廊尚有两刻钟的路,中间穿过一片松柏林,渐渐能看见人影了。
想必西苑正忙,路上连奴仆也少了许多,三三两两,也形色匆匆,赵氏的婢女立在出府的方向,两三个人一起,看似是垂首候着,其实目光时不时扫像四周,想来府外是严防死守,她一出府,立马就会被带走。
宋怜侧身避到榕树后,实在不行她今夜藏在假山里也能过一宿,左右宴席一散,这些人也不敢留在国公府。
但方才误入的密室,地上有两串新鲜的脚印,想是在她之前,来去匆匆,国公府现在看着平静,她却隐隐觉得,有山雨欲来。
天黑后倒可混进官眷堆里出去,只她虽洗净了暗色脂粉的遮掩,熟悉的人还是会认出来。
宋怜半靠着榕树,思量两者谁的风险小一些。
像是千山万壑间山风吹过,枝叶沙沙轻响,裹挟着烈酒香,酒香凌冽,似草原上的风沙,粗狂广袤。
宋怜微怔,回身,对上两丈外男子锋锐的眼,一时倒没能挪开目光。
合抱粗的榕树,枝干延伸,茂庭华盖下,男子衣衫松散,锁骨凌厉,露出大片胸膛,肤色似刷了层浅色桐油,暮光里光泽紧实,肌理并不薄削,张力是内敛的,也是蓬勃的。
男子屈膝半躺,面向天边一轮弯月,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酒囊,烈酒入喉,也顺着轮廓坚硬的下颌滑落喉结,慢慢流至胸膛,被紧实的肌理挡住去路,些许凝涩,又缓缓留下,滑入腹沟,落进松松扎着的勾带里,不见了踪迹。
烈风忽起,烈酒的气息也越发浓郁。
宋怜移开了目光,那翠柳大约是不死心,竟是守在了路阶上。
宋怜手指揉着身侧一朵豆蔻花,嫩红的花瓣渐渐烂熟破碎,染红指尖。
“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背后传来的声音似被烈酒浸透的沉刀。
作者有话要说:ps:这是文案里面的砚庭。
写多了伟光正女主,这次女主跟以前不一样,感谢宝宝们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