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爷爷看着孙子一脸麻子,叹了口气。
的确,考童生和秀才不用看脸。只有最后那几关,麻子脸名声在外,会受影响。
如果孙子是读书的料,哪怕只考个秀才,对这个家的帮助也很大。
曾爷爷有些后悔,之前为什么不大方一点儿,请大夫给曾铁柱看病,至少不会一张脸全是麻子。
曾铁柱再三说起小少爷很好哄,曾秀才人好,自己会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曾爷爷还是动了试一试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机会。
曾爷爷亲自陪孙子去了一趟县城,坐船去,他出钱。
结果到了县里,他们到处打听,曾秀才没来这儿。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我问了,那人的确说曾秀才准备进县学考举人……”
曾爷爷也不甘心,人已经来了,难道白跑一趟?
于是他们祖孙打听了县学的位置,上前问有没有一位叫曾茂的秀才在这里求学。
“没有,曾秀才不在这里。”
等了大半天,问了好几个人,都说县学里没有曾茂。
这下曾铁柱傻眼了。
曾茂没来县城,那他们卖掉店铺和房子去哪儿了?
曾爷爷叹了口气,原本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怎么跟曾秀才提当年跟他爹在一起念书的情分。
他甚至做好了低三下四说好话的心理准备,哪怕舍了老脸,也得让对方收下曾铁柱。
可是现在压根儿找不着人,这怎么办?难不成秀才去了州府?
那就太远了,他们没能力追上去。
“走吧,回家。”
在县城外的破庙凑合了一晚上后,第二天早上他们坐船回去。
看着河岸的风景,曾爷爷老泪纵横。
曾童生的儿子准备考举人,他的儿子和孙子在服徭役,清理河道,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
同样是人,差距怎么这么大?
砰!
突然,曾铁柱跪在曾爷爷面前,咚咚咚地磕头。
“爷爷,我想念书!您不是夸孙儿是最有出息最聪明的吗?孙儿一定好好念书,考功名,当曾家第一个读书人!”
“您给孙儿一个机会吧!等我考上秀才,开私塾挣钱,供弟弟侄子念书,孙儿说到做到!”
没有找到曾茂,曾铁柱是最失望的。
他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机会,却又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眼看着以后要和堂哥他们一样,起早贪黑地里忙着,一辈子呆在村里,曾铁柱不甘心。
“凭啥咱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地里刨食?爷,我想念书!”
曾铁柱哭成了大花脸。
看孙子这样,曾爷爷心里也酸涩得不行。
可是因为老四,家里卖了一部分田,这些年存的银子也消耗一大半。
加上分家,他手里的银子没多少。
曾爷爷念过私塾,知道供人读书会有多耗银钱,更何况已经分了家,让其他人拿钱出来供曾铁柱也不太可能。
这事儿还得慢慢商议!
“我想想,我回去好好想想。”曾爷爷捋着花白的胡须。
“这段时间你乖巧些,好好表现,等你大伯他们回来,我找他们说说。”
曾爷爷一个人是供不了曾铁柱的,这事儿还得几家凑一起,等儿子们回来他再做思想工作。
见爷爷应承下来,曾铁柱松了口气。
大伯他们受了劳役的苦,肯定也不想后代们继续这样,也许他有机会。
此时,被曾家祖孙惦记的曾茂已经带着家人在安鱼县安了家。
为什么来这儿,还要从他们到了县里,曾茂见到郭松说起。
两人是同窗又是同乡,以前关系很不错,曾茂想了解县学和县里租房子的情况,先到郭松家拜访。
结果,郭松一家正收拾行囊,准备去安鱼县。
曾茂这才知道,县学的水平不怎么样,反倒是州府旁的安鱼县有个白云书院很不错,几个夫子相当有名,不过入学需要考试。
郭松准备去安鱼县,也拉着曾茂一起。
要是换成以往,曾茂说不定会退缩。
可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有八百两银子傍身,加上有神童儿子刺激,曾茂一冲动,决定跟郭松去安鱼县参加白云书院的入学考试。
这也是为什么曾铁柱没在县里找到人的原因。
到安鱼县后,他们先租了房子,安顿下来。
别看曾茂做决定的时候很坚决,可马上要来的入学考试还是叫他非常紧张,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抓紧时间复习。
这种没什么难度的考试,明庭可不会帮着曾茂作弊。
不过他弄了一些宁神香,点在香炉里,帮老爹凝神静气。
平时还用灵泉水给曾茂泡茶,周婶子做汤的时候,明庭也会在里面加养生的药材。
算是多管齐下,至少保证曾茂能头脑清醒,注意力集中,身体健康。
当然,对家里其他人明庭也没吝啬,茶水和汤大家一起喝。
余三娘的花茶里,用的十足十的灵泉,她吃的养颜丸也被明庭偷偷换成了补药。
给家人送好处的结果是,全家老少气色好了许多。
周婶的关节不痛了,马叔腰疼的老毛病没再犯了。
曾茂看着不再是文弱书生,长了些肉,精神十足,余三娘脸颊红润,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对身上的变化,大人们的结论是安鱼县水土好,养人。
明庭听了只是笑笑,回头又继续教马腾,有空了考曾茂,确保老爹的基础知识扎实。
至于做文章,等白云书院的先生们教他吧!
明庭可不想表现的太过聪明,毕竟古人信奉慧极必伤。
小孩子聪明过头,家里的爹娘大概会担心他活不长。
不过,曾茂和余三娘已经开始担心了。
起因是曾茂发现儿子即便没识字没练字,可他翻书的时候扫一遍就能记住字的笔画。
曾茂读一篇文章,明庭对照着把字认了下来,下次换一本书他还记得,能自己读出来。
之前曾茂傻乎乎地觉得儿子开了窍,必定是天上的小仙童投胎,可随着明庭表现得越来越厉害,曾茂心里慌张得很,他怕了。
万一这肉身凡胎承受不住小仙童的仙魂,他早早离去,怎么办?
自己可只有这一个命根子啊!
余三娘听了曾茂的话,也担心起来。
两口子以前指望明庭考科举,光宗耀祖,现在他们恨不得孩子天天出去玩。
儿子笨一点傻一点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身边!
明庭从奉天那儿知道了爹娘的担忧后,笑着跟曾茂开玩笑:
“爹,你要是能当上大官,比如首辅,成为皇上最信任的人,接触皇上多,他身上的龙气可以保我一生平安!”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傻爹当真了。
如今考举人已经不是曾茂的人生终极目标,混到大臣圈子,成为皇帝心腹,借龙气保儿子,成了他的心愿。
看着曾茂只差头悬梁锥刺股,明庭觉得自己玩笑开大了,连忙解释。
可傻爹一心认定儿子是小仙童转世,只有天子才能和上天抗衡,他必须努力。
“这是不是有点儿过犹不及?”
奉天惊呆了,这个爹娘也太好骗了吧!
“这是父母的爱子之心,你不懂。”明庭摸了摸奉天。
有的父母把生儿育女当成义务,生了不管,可是有的父母非常尽职尽责,是真正的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曾茂和余三娘就是后者。
不过,既然爹爹发愤图强,他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开始当曾茂的指导老师。
“所以,你之前藏拙了?!”曾茂彻底被打击了,他早说儿子来历不凡,没想到是真的。
“嘘!”明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儿!”
为了顺应曾茂的想法,证明自己的确是仙童,明庭拿出了手电筒,“你看,这是我们仙界的灯笼。”
大晚上,一束光直接照老远,还亮堂堂的,按一下立刻熄灭了,曾茂拿在手里研究了很久。
“这电池是何物?灯泡是什么?”
“以凡间的水平,很难造出来。”
明庭在怀里假装掏了掏,又拿出了一大堆现代社会才有的东西。
“黑白感冒胶囊?小柴胡颗粒?”
“时钟?这玩意儿能看时间?太阳能热水器?太阳能是什么能?有多能?打火机是什么机?”
“这些是仙界的仙书?纸张怎么如此白?上面的字如虫蚁一般小,看久了眼睛会不舒服吧!”
曾茂像个好奇宝宝,看看这个又翻翻那个,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珍宝一样。
明庭虽然身份是儿子,可上个世界他当过爸爸。
曾茂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所以明庭看傻爹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着慈爱。
见曾茂有很多问题,明庭一一跟他解释,还演示了一些东西。
看到打火机擦一下能燃,曾茂眼睛闪闪发光,这太方便了!
不愧是仙人的生活啊!
“可惜,凡间没有电,不然晚上到处是光明,不会这么黑暗。”
明庭一挥手,把这些东西又收了起来。
“我是偷偷下凡,要是被天上发现,肯定会把我招回去。”
“爹,你可不要在外面炫耀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你还没有变强大之前,你保护不了我。”
明庭神叨叨地说着,他告诉曾茂,自己曾经幻化成一条小鲤鱼,偷偷跑下凡玩儿,结果被渔夫捉到,是曾茂买了它又放生,他这回是来报恩的!
此时曾茂已经完全相信了。
他小时候跟爹一起在河边买鱼,的确见到一条金红色的小鲤鱼。
因为这鱼长得好看,他又刚知道鲤鱼跃龙门的故事,便央求爹爹买了鲤鱼,给它放生了。
没想到,鲤鱼竟然是仙童!和他还有这样的缘分!
仙童成了他的亲儿子,曾茂非常高兴,他也明白这份仙缘来之不易,他得保护这个孩子。
“那么,我们开始讲课了!”
明庭站椅子上,背着手,气势一变。
“从你今天写的这篇文章说起,字数这么多,根本没抓住重点。你是糖水喝多了,脑子变粘稠了吗……”
眼看着明庭把曾茂忽悠得一愣一愣,奉天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打工爹打工魂,打工爹当人上人!
没话毛病啊!
等讲完课,明庭身上气息收敛,变得没精打采,打着呵欠冲曾茂伸手。
“困了,爹,抱!”
之前曾茂还有点儿忐忑,儿子是仙童,无所不知,说不定在仙界有几百岁了,他配当神仙的爹吗?
傻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段父子关系。
此时见明庭对自己十分依恋,跟以前没什么区别,他摇摇头,笑了起来。
管这孩子是什么来历,现在明庭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他们曾家的独苗苗!是他和娘子的心肝宝贝!
曾茂抱着明庭走到卧室,余三娘刚把针线放下。
“睡了?”余三娘走过来。
“嗯,一闭眼睛立刻睡得像小猪一眼。”曾茂掂了掂,“最近好像长肉了,改天用秤称一下。”
明庭躺床上翻身继续呼噜噜睡,曾茂跟余三娘小声讲了孩子的来历。
一听自家儿子真的是仙童,还是偷偷下凡来报恩的,余三娘紧张地看着明庭。
见他还在,她连忙抓着曾茂的手:
“相公,你要努力啊!庭哥儿是我的命!你,你必须考上进士,当大官!”
“我知道,我知道!”曾茂对儿子的在意不必余三娘少。
他甚至有些怀疑,最近头脑变清明,还有家里人气色肉眼可见地变好,是不是明庭用了什么仙术。
也不知道儿子在凡间用仙术会不会受惩罚,真是担心啊!
等第二天曾茂问起来,明庭摆摆手。
“都是些小手段,不足挂齿,我只是将平时喝的仙水放在茶水里,不要紧。”
得到肯定的回答,曾茂这才松了口气,也老老实实地接受明庭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
这计划里除了温书、练字、写策论之外,还有锻炼身体,每天下午必须活动半个时辰。
“我们仙界有位超级大佬曾经说过一句话,‘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没有好的身体,哪怕有一腔抱负,也没有办法实现。”
曾茂懂了,能被儿子称为大佬,肯定是仙界顶尖的神仙。
神仙长生不老,拥有不死之身,就这样他老人家还一直锻炼身体,冬天冬泳,真是太自律了!
神仙这么努力,他一个凡夫俗子更应该锻炼起来。
曾茂在明庭的鞭策下,认真复习,偶尔也会和郭松聚一聚,交流学习,给对方的文章点评。
郭松发现曾茂的文章一次比一次写得好,心里非常惊讶,问他有什么学习的好窍门?
窍门?曾茂能怎么说?
生个仙童当儿子,被他训得跟孙子一样,你也能和我一样进步?
曾茂最后只能告诉郭松,可能是安鱼县风水好,养人。
他们一家来了之后,气色一天比一天好,儿子也没生病,他的脑子也像开窍似的,灵光了不少。
郭松是个实在人,倒是相信了曾茂的这番话。
他说安鱼县文气很重,说不定对他们这些读书人真的有影响。
等到白云书院入学考试的那天,明庭亲自送曾茂到了书院门口。
“爹爹,好好考试!郭伯伯,考完了来我家吃鱼啊!”
明庭挥着小手,给两个人打气。
之前郭松打听了,白云书院收的学生最起码也是童生。
这里的入学考试很别具一格,仿照秋闱科考,弄成小隔间,所有人要在里面经历一次模拟秋闱考。
当然,不可能和真正的秋闱一样考那么久,只是让大家感受一下科举的氛围。
曾茂按照书院的规矩,带了笔、砚台、饼子、单衣……这回可是要在里面呆三天呢!
明庭觉得白云书院挺好,进门有入学考试,上学每个月有模拟考,还有期中期末测试。
白云书院的创始人一定是个学霸,还是个非常灵活的学霸。
就这种模拟秋闱考试氛围来说,已经有点儿像现代社会的应试教育。
不知道学生考上后,在里面会学些什么。
三天后,马叔驾车去白云书院门口等着,明庭坐在车里往外探着头,嘴里念叨着爹爹怎么还不出来。
等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很快明庭看到了曾茂,连忙招手喊他。
“爹!我在这儿,爹爹!”
曾茂摇摇晃晃地走着,大脑一片空白,旁边郭松的状况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约好回头再聚,曾茂来到了马车跟前。
见明庭要往自己身上扑,他连忙后退了两步。
“等等,我身上臭得很,回家洗干净了再抱你!”
曾茂这回抽的签还可以,至少没在茅房旁边。
郭松运气不太好,旁边是茅房,所以他急匆匆地走了,要回去洗澡。
等傻爹上了马车,明庭连忙给他倒水,捏肩,捶背,一套手法弄下来,曾茂总算是舒服多了。
回家后他洗了个热水澡,又灌了姜汤,吃了饭倒头就睡。
“白云书院怎么这么严格?一个入学考试弄得跟秋闱一样……”
看到曾茂疲惫不堪的样子,余三娘叹了口气。
她虽然心疼相公,可这跟鞭策相公考举人不冲突,毕竟相公和儿子比,还是儿子更重要。
曾茂睡了一整天,终于缓过劲儿来,吃饭的时候跟余三娘倒苦水。
“隔间只有这么一点点长,在里面伸懒腰都不行……床板硬邦邦的,夜里冷得很……”
“我隔壁的人睡觉说梦话还磨牙……对面那个人不会温饼子,把东西烧糊了,差点儿走水……”
吐槽到最后,曾茂自己也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白云书院的入学方式很独特,也非常有效果,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考举人的不容易。
所以书要好好看,身体也要好好锻炼。
另外,曾茂打算找木匠,在家里搭一个科举的隔间出来,经常进去训练一下。
他这想法跟郭松一说,郭松喜得拍大腿,“你这个想法很好!不如我们一起搭,一起考,怎么样?”
曾茂连连点头,一个人住小隔间还是没有紧迫感,要是旁边有竞争对手,那感觉立刻不一样了。
三天后,阅卷结果出来,曾茂和郭松一起被白云书院录取,两家人在一块儿吃了顿饭,庆祝了一下。
白云书院可以住读也可以走读,因为两人已经成家,有了儿女,他们决定走读。
与此同时,30天清理河道的徭役也结束了。
曾家其他人没事,唯独曾老三,是被人抬回来的。
“爹,爹爹!”
家里五个孩子围着曾老三,一边喊爹一边哭。
曾爷爷让孩子们让开,上前摸了摸曾老三的额头,很烫!看到又黑又瘦的儿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这怎么回事?老三怎么了?”曾爷爷问着长子。
他们兄弟几个出去,不是应该互相照应吗?怎么老三变成这样?
“临回来的头两天,老三说背上不舒服,咱们也没怎么注意。”
“谁知过了一夜,这包长得有核桃大,今天直接变成鸡蛋大。回来的路上,老三疼得走不了路,我们把他抬了回来。”
曾老大也是黑黑瘦瘦,不止他,曾老二还有曾铁柱的两个堂哥都是如此。
本来看着儿孙们瘦归瘦,气色还不错,曾爷爷刚松了口气,没想到老三不行了。
“老三媳妇儿,还愣着干什么啊!拿钱出来,去镇上请大夫啊!”
曾爷爷看到哭哑了的三媳妇儿,忍不住皱起眉头。
“请曲大夫来!”
曾铁柱对镇上熟一些,他跑去请了曲大夫,没想到大夫一看,说这是“疽”。
“疽?!”曾爷爷一听,坏了,这可是会死人的病!
“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儿子,这一家子全靠他了!他家孩子还这么小,不能出事啊!”
曲大夫眉头紧锁,摸着曾老三肩胛骨上的大包,硬邦邦的,里面全是脓。
“我治不了,你们可以去县里。县城有个金大夫,医术高明,他说不定能治好。”
曲大夫站起来,摆了摆手,“赶紧送县里,说不定还有得救。”
曲大夫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曾家人呆住了。
疽是什么病?为什么这么可怕?就这样一个包,难道会要人性命?
曾爷爷还想求曲大夫,他直说自己治不好,让药童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这咋整?”老三媳妇儿红肿着眼睛,“我一个妇道人家,没去过县里,我,我……”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曾爷爷一看三媳妇儿不管用,叫老大和老二做了担架,让没去服役的孙子抬着曾老三,自己和老二陪着去了县里。
“爷,我和你们一起!”曾铁柱跟在后面。
除了关心亲爹的身体健康,曾铁柱还想去找找曾秀才,万一对方会收留他呢?总比在家里强!
而且秀才人好,秀才娘子心软。
说不定得知曾老三病了,他再哭一场,他们还会给些银子,至少家里不用花钱。
等几个人到了县里,已经是傍晚。
找到金大夫的店,他一看情况,大包已经油亮亮的,按一下硬邦邦,曾老三疼得直叫唤。
金大夫摇了摇头,“这样了才把人送来,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大夫,我们大老远过来,就是相信您的医术,只要把人救下来,怎么都好说!”
曾爷爷连忙说道。
金大夫先收了订金,五两银子,给钱的时候曾家人心里在滴血。
随后,金大夫命人点了六盏灯,让屋里亮堂堂的,又沸水煮了匕首,还准备了烈酒。
“忍着点儿!”
金大夫拿了木棍让曾老三咬着。
他刚含住,金大夫手起刀落,没等人注意,在老三背上的脓包上划了十字花刀。
当里面的脓被挤出来,曾铁柱忍不住想起了村里养的蚕,快吐丝的时候,又白又肥,跟他手指一样粗。
脓包里的脓也是这样子,又白又粗。
曾老三疼得满头大汗,要不是咬着木棍,他的惨叫声能传到两条街外。
曾家人隔了几米远站着,看到这画面,曾老二往曾爷爷背后躲了躲,“老三这回受罪了!”
不说划开的皮肉,单是金大夫使了那么大的劲儿,不断揉挤按压,一看就相当疼,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
“大夫,还,还没好吗?”
曾爷爷也吓着了,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早着呢!要把脓根挤出来,还有黄脓和污血,全得挤干净,最后流出鲜血,这才算完事。”
金大夫这么一说,连曾爷爷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也忍不住腿软。
都说得了疽会死人,史书里也有名人是因为这个病死了,没想到这么严重。
“我先出去,老二,你在这儿守着你弟弟——”
看到涌出来的脓血,曾爷爷有点儿晕,连忙把老二推出去,他快步走到门外。
“你们盯着,我去缓一缓!”没一会儿,曾老二又把侄子们推了出来,他实在是看不下去。
金大夫一直忙到月亮出来,才算是把脓包清理干净。
在他喷烈酒的时候,曾老三嘴里的木棍掉了,啊的一声惨叫,吓得门外的曾爷爷和曾老二同时哆嗦了一下。
金大夫在伤口上涂抹了一些药膏,让他们把曾老三抬到病床上。
“面朝下躺着,敞着背,等结痂就好了。夜里盯着点儿,要是半夜发烧,记得喊我。能不能熬过,看头两天的情况……”
金大夫喊药童给曾老三灌了一碗乌黑的汤药,摆摆手回去睡了。
“爹,五两银子这么没了?”曾老二小声问道。
旁边的药童看了他一眼,一副你真没见过世面的眼神,“五两是定金!后面喝药住宿吃饭,都是要交钱的!”
啥?!
曾老二傻眼了,曾爷爷也眉头紧锁。
本来分家的时候每家只分了八两银子,这回为救曾老三,不得把他家里掏空?
今年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曾爷爷叹了口气。
进了秋天,先是老四盗窃被抓,接着家里卖地,后来分家,铁柱得天花,被秀才赶回来,又遇到曾老三得疽……
这一样一样,麻烦像赶趟似的找上门,没个停歇的时候。
“爹,我和大哥凑的钱,借给老三治病用,以后可是要还的!”
来的时候曾爷爷怕银子不够,好说歹说,让老大和老二各拿了一两银子出来,这时候老二提起这事儿。
“主要是怪老四,要是他不小偷小摸,也不会有这些麻烦。”曾老二叨咕着。
曾铁柱低着头,听着二伯的抱怨,握紧了拳头。
看到孙子默不吭声,曾爷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段时间他抽空把自己还记得的一些知识教给曾铁柱,发现这孩子的确是读书的料,很聪明。
曾爷爷打算等儿子们回来,开个家庭会议,跟几家提一提供曾铁柱读书的事情。
曾家要翻身,必须供孩子读书!
谁承想,老三得了疽,病成这样,一下子花了这么多银子。
要是最后真欠了债,即便曾爷爷愿意,其他儿子也不会答应拿钱供铁柱读书。
好在铁柱还小,只有7岁,可以等他大一些,家里条件好一点儿了再说这事儿!
曾爷爷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曾爷爷把其他人都打发回去了,只留下自己和老二,还有曾铁柱。
曾铁柱又去县学门口守了一天,还是没打听到曾茂的消息。
他想去别的秀才家给他们的孩子当跟班,可是其他秀才没有曾茂那么好的脾气。
看到一个脏兮兮,满脸麻子的小孩,他们纷纷挥手赶他走,仿佛他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有了对比,曾铁柱才知道曾秀才人有多好,在秀才家有多幸福。
可是,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曾老三病着,曾爷爷和老二也没闲着,留下曾铁柱照顾他爹,另两人去码头扛货。
虽然曾老二刚在河边干了30天,人也瘦得厉害,可是在县城呆一天,就多一天开支。
人不能闲着,能挣几个铜板也是好的。
直到第四天,曾老三才慢慢好起来,人能下地走动。
一听说这次治病花了七两多银子,分家分的银子快用光了,曾老三哪里还坐得住,闹腾着要回家。
金大夫说为了确保,必须再住两天。
曾老三不肯,认为大夫是为了坑钱,气得金大夫挥手赶人。
“走走走,你们赶紧走!我记住你们几个人的脸了,以后老夫不给你们家任何人看病!”
金大夫喊徒弟和药童把曾家人轰了出去。
哪怕曾爷爷说治病该听大夫的,曾老三依旧坚持回家。
结果回去后半夜开始发烧,他忍着没喊人,到早上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烧糊涂了。
曾爷爷又把曲大夫请来,来回折腾了几次,不但分的八两银子全花光,还在老大和老二那儿各借了一两多。
“我早劝你在县城把病瞧好,你偏不听。这下人吃亏受累不说,钱也没了。”
看到儿子瘦得只剩皮包骨,曾爷爷不知道说什么好。
奉天在曾家吃完瓜,回来跟明庭八卦。
曾铁柱这回不但不能上学,还得帮家里做事,他们家还欠了钱。
“老大,就这么放过曾铁柱,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奉天好奇地问道。
“钝刀子割肉,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等着看好戏吧!”
明庭咬一口桂花糕,又含一口蜂蜜水在嘴里,美滋滋。
明庭有很多办法对付曾铁柱,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在曾铁柱忽悠他去河边,对他动了杀心的那一刻起,明庭放弃了。
真当本运灵很好欺负吗?天地是我父母,欺负我,看我爹娘怎么收拾你!哼!
老天盯上一个人,想叫人倒霉,那可不是一阵子,而是一辈子!
奉天瞬间明白过来,连忙喊老大666,狗腿子似的给明庭捏肩捶背。
这金大腿它得抱紧了!
因为曾老三生病,欠了自家的钱,曾家大嫂和二嫂说话一直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在挤兑他们。
别看他们是亲兄弟,穷人无亲戚,手足也是如此。
这时候债主是大爷,他们对老三两口子说话不客气,下边的孩子们也孤立老三和老四两家的孩子。
原因无他,老大老二家里过得更好。
而曾老四,是害得家里卖地赔钱的罪魁祸首。
曾家老大老二年纪大,膝下的长子次子已经结婚成家,家中壮劳力多,干活的人多。
农闲时候男人们去扛包,女人们做针线,每天都有进账。
老三病刚好,这回元气大伤,力气活儿干不了。
他的长子才13岁,离成家还早,家里没顶事儿的男人,劳动力不足,日子越来越拉胯。
等到冬天,彻底闲下来,曾老大和曾老二在商量着建房子,离开老宅,让媳妇儿出面要债。
可是曾老三家里哪有钱!
老大和老二也知道弟弟家里的情况,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把曾老三教训了一顿。
这一回,曾铁柱算是知道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以前大伯和二伯人挺好,怎么一牵涉钱的问题,他们马上翻脸无情了?
曾铁柱想到爷爷说的,让伯伯叔叔们出钱供自己读书。
现在他有些怀疑,真的能行吗?
一两银子两个伯伯这么斤斤计较,更何况读书的束脩并不便宜,他还能念书吗?
晚上躺在床上,曾铁柱想起了在曾秀才家的幸福生活,还有每三天一顿的肉,敞开了吃,多好啊!
回来几个月,他在秀才家养起来的肉全没了。
因为脸上坑坑洼洼,他还多了个“曾麻子”的外号,连家里的兄弟姐妹也这么喊他。
村里的小孩还编了个顺口溜。
麻子麻,石墩砸,砸出油来煎糍粑,糍粑煎得两面黄,铁柱吃了打飙枪!
这不是侮辱人么!
小少爷到底在哪里啊……
曾铁柱抽着鼻子,猛地,他想起明庭说过的开窍。
小少爷那次生病后突然开窍,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秀才公念一遍文章他便能背诵,和神童一样。
要是自己开窍,出了名成了神童,是不是会有人愿意资助他?
明庭在开窍之前,被曾铁柱掀了被子,染上了风寒。
如果他晚上不盖被子,大病一场,是不是也会开窍?
陷入绝境中的曾铁柱急昏了头,决定试一试。
本来家里被子就不厚,曾铁柱把被子推开,他害怕自己太皮实,又将衣服脱掉,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后来曾铁柱还觉得不够,偷偷爬起来,跑到水缸边浇凉水在自己前胸和后背上。
等冷得打了几个哆嗦后,他终于心满意足地躺了下来。
开窍!我一定要开窍!比小少爷更聪明!
我要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出口成章……
第二天,孩子们起来了,除了曾铁柱。
铁柱娘嘴里骂骂咧咧地进屋,“都什么时候了还懒着,今天你继续捡柴。”
见曾铁柱光着,再一摸他额头烧得像火一样,铁柱娘急了,“当家的,快来,铁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