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泥石流如期而至,杨卫红松了口气,一切都没变。
唯一变化的是喻雪梅马上要和甘家癞子结婚了。
杨卫红的姑婆是远近闻名的媒婆,会一些“封建糟粕”,比如看黄道吉日,测测吉凶。
谁家想挑日子办喜事,或者建房子,包括家里人去世下葬,都会偷偷摸摸地去找她,提前算一算。
杨阿婆是个孤寡老太太,挺喜欢杨卫红这个小辈。
她跟姑婆说了好话,在甘家上门求问哪天吉利,适合办喜事,杨阿婆就近在月头选了一个。
想到三天后喻雪梅和甘家癞头结婚,“心腹大患”之一终于被解决掉,杨卫红松了口气。
至于喻叶英,等她爸爸救宁雨霆死了,她便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女。
喻叶英年纪那么小,宁雨霆肯定不可能娶她,会用别的方式报恩。
而且就算宁雨霆肯,喻树勇也不会答应。
反正这辈子,喻家这两个堂姐妹和宁雨霆没有半点儿关系。
杨卫红美滋滋地盘算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吆喝,说山湾滑坡砸死人,快去救人。
喻大叔出事了?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虽然曾经经历过一次,杨卫红早已经知道了结果,可她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连忙戴着斗笠冲了出去。
“大妞,下这么大的雨,你干什么去?”
杨大龙在后面喊道,“山湾那边崩了,很危险,你别过去!”
“爸,我去瞧瞧热闹。”杨卫红边跑边喊道。
“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这种热闹有什么好瞧的,还下着雨呢……”
杨妈皱着眉头,又担心女儿,连忙喊杨大龙跟着。
等杨卫红赶到湾口,原本的小河被山上冲下来的石头和泥土拦腰截断,村长带着十几个人扒拉着,旁边已经救出来了两个人。
杨卫红冲过去一看,是村里人不是宁雨霆。
他人呢?去哪儿了?
杨卫红到处寻找宁雨霆的身影,又不敢叫他的名字。
毕竟对方是来牛棚改造的坏分子,哪怕他们私底下有接触,她每天都会给宁雨霆鸡蛋,可两人认识的事情暂时不能曝光。
杨卫红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说,爸妈思想保守,肯定不会答应她和坏分子在一起,只能从长计议。
就在杨卫红着急的时候,突然听到上面有人大声嚷嚷。
“快上来几个人帮忙,有人被石头压着了!”
是谁?是喻大叔吧!
杨卫红踮着脚往上看,可是雨大得很,空气中水汽很重,隔得远她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喻大叔!
杨卫红小声说了句“阿弥陀佛”。
又是喻大叔救了宁雨霆,他这回依旧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压着人的石头很大,村长带着壮劳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头推开。
等看清楚人脸,村长皱起眉头。
怎么是他?!
不管怎样,哪怕对方是坏分子,该救人的时候还是要救。
看到宁雨霆伤在腿上,两条腿被压断,右小腿还折成直角,根本不能碰,村长叫人做了简易的担架,抬着他放了上去。
“慢点儿,还有气儿,不知道能不能救活。”几个小伙子抬着担架,小心翼翼地走了下来。
“是谁啊?”杨卫红装作好奇,凑上前。
“牛棚的小子。”
牛棚?!杨卫红一愣,等他们走到跟前,看到宁雨霆那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她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受伤的怎么是宁雨霆?!
特别是看到宁雨霆弯折的小腿,杨卫红差点儿叫出声来。
前世没这回事儿啊!当时宁雨霆好好的,反而是喻大叔被石头压住,当场没了气息。
为什么她重生回来,受伤的人变成了宁雨霆?
“喻大叔呢?喻大叔在哪儿?”杨卫红焦急地问道。
村长还以为她说宁雨霆伤得这么重,可以送卫生所找明庭。
“喻医生请假去部队探亲,卫生所没人。再说他伤成这样,卫生所也没条件治疗,得送到县里去。”
喻大叔去部队了……
杨卫红呆住了。
前世没有这回事,到底哪里出错了?
杨卫红呆呆地看着宁雨霆被人送走,连雨水打湿了衣服都没察觉到。
“大妞,你怎么了?”
杨大龙看到女儿傻愣愣地站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快回家去,别回头感冒了又头疼。”
杨卫红十分担心宁雨霆,可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先跟着爸爸离开。
宁妈听说儿子出事,直接晕死过去。
宁爸坐着村里的拖拉机,送儿子去了县医院。
幸运的是正好有医学院的老师带着学生暑假义诊,一群人刚到县医院。
他们检查后告诉宁爸,宁雨霆的小腿骨头被石头砸得粉碎,没有救回来的可能,目前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截肢。
“截肢?!我的儿子才23岁,他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截肢当残废?!”
宁爸接受不了这结果,跪在老教授面前苦苦哀求。
“医生,我求你们想想办法,救救他吧!要是没了双腿,他以后怎么走路?岂不是要坐一辈子轮椅?”
宁爸只有宁雨霆一个孩子,想到孩子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模样,他恨不得替儿子去承受这一切。
“你起来!不是我们不帮忙,而是他实在伤得太重。已经耽搁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再不做截肢,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老教授叹了口气,说如果在大城市,也许有别的办法,可这里是县城,只有这个医疗条件。
“你早点儿做决定吧!多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宁爸最后不得不接受老教授的提议,同意了截肢。
做手术的医药费村长说村委会先垫付,他们以后拿工分还。
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等宁雨霆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膝盖以下已经空荡荡的,被包扎成了两根粗棍。
宁爸红着眼睛打来水,用湿毛巾给儿子擦脸擦手。
他们已经承受了这么多,为什么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一直等着消息的杨卫红,第二天中午打听到了结果,宁雨霆双腿膝盖以下被截肢。
“这小子运气好,正巧医学院的老师在县城,不然县医院的医生还不敢做这样的大手术。”
“虽然腿没了,可是人好歹活了下来,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村长的话回响在耳边,他后面说了什么,杨卫红已经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前世那个开大公司的富豪,这辈子没了双腿,成了残废。
昨天夜里,杨卫红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这辈子和前世不一样。
后来,她觉得问题可能出在自己身上。
怪她太急切地跟喻树勇退亲,所以喻大叔才会为了这件事情特意去一趟部队。
如果喻大叔不走,昨天宁雨霆不会受伤。说来说去,他是被她连累了。
宁雨霆没了腿,这辈子还能成为富豪吗?
杨卫红有些犹豫,不过没多久,她又坚定了信心。
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优秀的人不管经历什么磨难,最终会有一番成就。
再说等过几年平反,以宁家以前的家底儿和人脉,还有宁雨霆的脑子,他怎么都不会过苦日子。
只要有钱,没腿可以穿假肢,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这种情况她以前在电视里看见过。
而且,她不嫌弃他……
患难见真情,宁雨霆现在肯定特别需要别人的关怀和支持!
杨卫红想去县医院探视宁雨霆,可是根本脱不开身。
现在她每天都要去地里劳动挣工分,爸妈在家,她没借口离开,只能在龙溪村等他出院。
而此时,龙头村的喻雪梅也知道了宁雨霆的遭遇。
她除了震惊,还有心酸和难过。
一个完美无瑕的人失去了双腿,以后怎么过?
他去山上肯定是想采摘草药,回家给宁妈熬药,还是喻雪梅教他认了几种中药。
老天为什么这么捉弄一个有孝心的人?
哪怕马上就要结婚,喻雪梅还是放不下宁雨霆。
从龙溪村回来后,她被爸妈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每天只给一顿饭,差点儿把喻雪梅饿晕过去。
家里几个出嫁的姐姐都回来劝她,让她别跟爸妈作对,叫她认命。
大弟弟和弟媳对喻雪梅没个好脸色,小弟弟让她老实点儿,安心嫁人。
这样的家,和喻雪梅生活了19年的家完全不一样。
可是三叔不肯收留她,哪怕她那么恳求,明庭的心依旧硬得像石头一样。
眼看着婚期一天天逼近,喻雪梅心里越是绝望,也越发怨恨三叔。
明明他有能力帮她,只要付出一些代价把她从火坑里拉出来,可是明庭不但见死不救,还把她接济宁雨霆的事情拆穿。
喻雪梅不明白,三叔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残忍?
因为宁雨霆身份不好,怕连累了他?
如今,心上人采草药失去了双腿,喻雪梅更加认为是明庭的错。
其实给宁妈一点药,帮他们一把,宁雨霆根本不用冒险去山上找药,也不会遇到泥石流,更不会失去双腿成为残废人——
“都怪三叔!”喻雪梅拿着剪刀,一下一下扎在烂布头上。
不知道宁雨霆现在怎么样……
人没了双腿,会多疼啊!
喻雪梅想去医院见宁雨霆一面,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她希望能为他做点儿什么。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晚上听到隔壁屋传来的喻明忠的鼾声,确定他们都睡着了,喻雪梅悄悄起身,打开了门栓。
明月高悬,似乎知道这里有个勇敢的姑娘,用明亮的月光照了她一路。
从龙头村到县里,有三十里地。
其中有一段在山岗上,周围是漆黑浓密的树林。
每到夜晚,林子里的鸟叫阴森恐怖,喻雪梅以前最害怕这里。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充满了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力量。
少女披着月光穿过山岗,下了河坡,花了4个多小时才走到县城。
等找到县医院,喻雪梅的腿酸疼酸疼,可是一想到能马上见着宁雨霆,她又非常高兴。
进医院后打听到病房号,喻雪梅快步来到门口,一眼看见蹲在地上的宁爸。
一段时间不见,宁爸苍老了很多,发丝里的白发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儿子的意外带给他相当大的打击,宁爸照顾了宁雨霆整宿。
“宁伯伯,我来看看宁雨霆……”
喻雪梅不知道怎么安慰宁爸,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宁爸抬头看见喻雪梅,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是你啊!谢谢你来探望他,宁宁还没醒,你轻点儿。”
喻雪梅点了点头,小心推开门走进去。
病房里关着灯,月光照进来,正好落在宁雨霆的床上。
不知道是月光太清冷,还是他身体受了大罪,宁雨霆原本消瘦的脸凹陷下去,显得格外脆弱苍白。
看到他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少了一大截的双腿,喻雪梅捂着嘴哭了起来。
为什么好人偏要遭遇这样的意外?命运太不公平,对他太残忍他苛刻了!
耳边低声抽泣吵醒了宁雨霆,他缓缓睁开眼,脑子一时有些懵。
自己癌症晚期,想见儿子一面,可是喻叶英不答应。
那个狠心的女人带走了他唯一的儿子,还不让他们父子相见,她就这么恨他?
不过,不得不说,他遇到了那么多女人,还是喻叶英最聪明最漂亮,人也最能干。
儿子在她的陪伴下治好了抑郁症,考上了哈虎大学医学院。
那可是全球最顶尖的学府,马上就要博士毕业。
真不愧是他的儿子!这才是宁家的种!
果然,女人基因好,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明。
可惜的是,儿子对他的误会太大,不愿意回来接手宁氏。
家里的女儿和外面的私生子们,都是空有其表的草包。
那点儿脑容量还想“篡位”,以为他没看出来?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差距太大。
宁雨霆正琢磨怎么写遗嘱,还叫来了律师,没想到睡了一觉听到有人在哭,律师也不见了。
是谁?
宁雨霆看向右边的女人,月光朦胧,对方连女人都说不上,是个消瘦年轻的大辫子姑娘。
还没等他开口问,宁雨霆忽然感觉到剧痛从两条腿上传来。
“我的腿怎么了?”
因为很久没说话,他声音沙哑,难听得厉害。
“雨霆,你醒了?!太好了!叔叔,雨霆醒了!”喻雪梅站起来,连忙叫人,又把灯打开。
这是复古装修?
宁雨霆看到了周围的环境,一股几十年前的土味感扑面而来。
这不是他的病房,谁把他弄这儿来了?
宁雨霆没时间思考问题,他的腿太疼,那种蚀骨的痛苦,比癌症化疗还要难受。
“宁宁,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宁爸快步进来,冲到儿子病床边。
“爸?”宁雨霆呆住了,宁爸不是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吗?为什么他会见到宁爸?
“宁宁,你要坚强!”宁爸眼睛肿得像核桃,眼底全是红血丝。
“虽然没了双腿,可是你还年轻,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
宁爸说的话宁雨霆听得清楚明白,可是内容他根本不懂。
什么叫没了腿?
宁雨霆抓着宁爸的手,撑着坐起来,等看到两截被包裹成柱子的腿,他心里恐慌极了。
“一定是做梦,是做梦!”
“宁宁……”见儿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宁爸心里难过极了。
谁能想到,之前能跑能跳的人,突然会遇到泥石流呢!
“我要睡觉,这是梦!”宁雨霆连忙躺下,闭上眼睛。
他坚信这是一个噩梦,或者,是他哪个不孝子女收买了医生。
真是好大的手笔,居然还找了演员演宁爸。
可是,腿上传来的疼痛叫宁雨霆根本睡不着,这些疼痛无疑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啊!”宁雨霆捶着床铺,睁开眼睛,瞪着一直哭泣的喻雪梅。
“你哭什么?我死了吗,你在这里哭丧?滚!给我滚!”
喻雪梅惊慌地看着床上面容恐怖的男人,他英俊的容貌被愤怒扭曲得变了模样。
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雨霆,你别灰心丧气,宁叔叔说的对,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不是你以前告诉我的吗?你别这样子,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喻雪梅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扑到床边抓着他的手。
“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我相信你!”
砰——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进来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满头癞子的年轻人。
看到喻雪梅抓着宁雨霆的手,甘建喜二话没说,上前拽开她,一耳光抽上去。
“我说你逃婚为了什么,原来为了这么个残废!”
“喻雪梅,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下我的脸?还半夜跑来县医院,你就这么放不下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
甘建喜身后跟着喻明忠和喻小文,还有他的兄弟和哥们儿。
“四姐,你真不要脸!”
喻小文直接啐了喻雪梅一脸口水。
要不是他媳妇儿半夜起来,看见门半掩着,发现喻雪梅跑了,他们还蒙在鼓里。
“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情,我们喻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喻小文拿出一捆绳子,喻明忠在未来女婿身边赔笑,转身对喻雪梅一阵拳打脚踢。
“下贱东西,好好的日子不过,看我回去不打死你!你弟弟说的没错,我的老脸被你丢尽了!”
被喻明忠一脚踢倒在地,喻雪梅捂着肚子惨叫。
偏偏他们以为她是装的,父子俩拿绳子把喻雪梅捆了个结结实实。
甘建喜冷漠地看着喻家父子的表演,随后把目光转向躺在床上的宁雨霆。
“你们要干什么?”
宁爸挡在病床边,被一个男人一拳头捶在肚子上,疼得他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资本家的狗崽子不好好改造,还乱搞男女关系,勾引我老婆——”
甘建喜二话没说,上前对宁雨霆的脸一顿猛揍。
要不是上次路过龙溪村,遇到杨卫红,他还不知道喻雪梅跟宁雨霆私底下勾搭在了一起。
喻家瞒得死死的,可喻雪梅失踪,他们找人闹出动静叫甘建喜听见,再联系龙溪村前天山崩,宁雨霆变残废的消息,甘建喜猜到她是为了这个男人跑了。
马上结婚,新娘心里想着念着都是别的男人,对方还是个下来改造的坏分子,让甘建喜心里的坎如何过得去?!
老甘家在龙头村也是有头有脸的。
这回甘家和他的脸被喻雪梅狠狠地踩在地上,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他是个绿头龟。
所以甘建喜现在看到宁雨霆的脸就来气。
小白脸不就是靠着一张白净斯文脸,把喻雪梅迷得连自己姓啥叫啥都不知道吗?
要不是在医院,甘建喜恨不得拿刀划了宁雨霆的脸。
不过,他也没放过这个“情敌”,除了拳头往宁雨霆脸上招呼,甘建喜还故意去撞对方的断腿。
宁雨霆原本以为自己在梦中,只等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年轻男人的拳头多强悍,他终于清醒过来。
很快,腿上的伤口裂开,鲜血渗透纱布。
在甘建喜又一次一拳砸在他断腿切面的时候,宁雨霆活生生疼晕了过去。
“你们不要动我儿子……我儿子是病人,放开我儿子……医生,救命……”
听到宁雨霆的惨叫,宁爸想要忍痛推开甘建喜,却被他兄弟拽到一边,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宁爸身上。
等医生和护士赶来,病房里除了一群愤怒的男人,还有一个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男人。
再看床上,斑斑点点的鲜血染红了宁雨霆膝下的床单,病人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这里是医院,你们在干什么?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医生拦住甘建喜,“你是想杀人抵命,下半辈子蹲大牢吗?!”
给资本家的狗崽子抵命?他配吗?
甘建喜终于清醒过来,在宁雨霆的衣服上蹭了蹭手背上的血,“算你命大!”
一行人闹了一场,惹来很多人围观。
等弄明白起因经过,没人说甘建喜做的不对,纷纷指责喻雪梅和宁雨霆。
宁雨霆早晕死过去,喻雪梅成了重点批判对象。
马上要结婚了,还逃跑,大晚上走几十里山路,根本不管家里人有多担心,就为了来县医院看牛棚改造的坏分子,这姑娘脑子进水了吗?
“不是这样的,他是个好人……”
喻雪梅还在为宁雨霆讲话,甘建喜上去,一巴掌打得她鼻口里冒血。
“你给我等着!只有两天了!”甘建喜阴森森地笑着,眼里恨意浓烈,吓得喻雪梅打了个哆嗦。
两天?她这才想起来,两天后她出嫁。
甘建喜现在恨死她了,自己嫁过去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他一定会折磨自己的!
“爸,我不嫁,我不喜欢他,你们别逼我嫁人……大领导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婚姻自由,你们这是包办婚姻,是违法的……”
“违法?老子是你爹!老子给了你一条命,你就得听我的!”
被女儿当众反驳,还提什么法不法的,喻明忠快被气死,从兜里翻出一团布塞进她嘴里。
“女婿你放心,我回去会好好教育她!她肯定是被资本家的狗崽子骗了,那些坏分子最会骗小姑娘。”
喻雪梅最后被家人带走。
他们来的这么快,是因为甘建喜得知未婚妻逃跑后,特地找来队里的拖拉机。
回去的路上,甘建喜一直恶狠狠的看着喻雪梅。
他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婚后怎么把她带给自己的羞辱洗刷干净。
宁爸是皮外伤,没多久醒了过来。
他现在最担心宁雨霆,七月天气热了起来,做手术的时候医生说了,术后要好好养着,免得伤口感染。
可是今天这么一折腾,儿子的伤口还流了那么多血,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手术室里,宁雨霆疼得死去活来,做手术的时候打麻药,现在清理伤口医院不会配备麻药。
纱布撕扯下来,那种滋味完全是活受罪。
“怎么弄成这样?”老教授皱着眉,“伤口裂开,要重新缝合。”
被人从床上叫醒,来的路上老教授已经听说了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能怪谁?宁雨霆要是和那姑娘私底下没有往来,人家会在大半夜走几十里山路,赶到医院?
难怪对方家人和未婚夫会那么生气,遇到这种情况换谁都接受不了。
从手术室出来后,老教授跟宁爸叮嘱了两句。
“好好养着,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得从膝盖以上重新截肢了。”
等宁雨霆再次醒过来,宁爸正打了水,拧了毛巾给他擦身上的汗。
一夜没睡,又被人打了一顿,让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像六十岁的老头。
“爸……”宁雨霆眼神迷茫,问了他一个问题,“今年是哪一年?我的腿为什么会这样?”
这问题差点儿让宁爸以为儿子不止是腿受伤,连脑子也被甘建喜打傻了。
等得知现在是1975年夏天,从宁爸口中知道了受伤缘由,宁雨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和喻叶英婚后吵架曾说过,该死的救命之恩毁了他的两段婚姻。如果可以,他宁可喻大叔没有救自己,他也不稀罕喻树勇的肾……
那么现在,是遭报应了?
为什么这一次喻大叔没出现,没救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爸,我的脚没了,是真的吗?”宁雨霆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怎么只是睡了一觉,他就从百亿富翁变成了没脚的残废?
这样的落差,对身居高位多年的宁雨霆打击很大。
膝盖以下被截断,没了小腿和双脚,他以后要怎么走路如何奔跑?
如果是在30年后,经济高速发展,科技发达,只要手里有钱,能买到最好最轻便的假肢。
可现在踏马的是1975年啊!
他们还在龙溪村改造,还住着牛棚,吃穿都极度贫困。
他才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就要面对这么残酷的现状,这是活受罪!
这种重生有什么意义?!
宁雨霆被现实打败了,躺在床上像木偶一样,眼神灰暗。
“宁宁,想开点儿。”
宁爸眼睛通红。
“人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未来!你没了腿,又不是没了脑子?还记得我们宁家的家训吗?”
“你能不能闭嘴,别给我灌这些没用的鸡汤?又不是你断腿,你当然说的轻松。”
宁雨霆不想去听什么宁氏家训。
未经他人苦,别在这里逼逼叨。
宁爸以为儿子受打击太大,心情不好,他闭上嘴,默默地给他擦洗身上。
父子俩的沉默,显得窗外的蝉鸣格外刺耳。
那些小虫子们仿佛在嘲笑宁雨霆:活该啊,自找的啊——
乡下没有秘密,喻雪梅为了资本家狗崽子逃婚的事情,没多久传遍了十里八村。
流言满天飞,到后面,大家居然说喻雪梅早跟宁雨霆有一腿,两人不清不楚,在树林里那个,她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甘家人让甘建喜放弃,别娶喻雪梅,他会被村里人笑话死,可是甘建喜不甘心。
他去龙溪村玩儿,一眼看到了一群人中的喻雪梅。
她跟别的农村姑娘不一样,头发又黑又长,皮肤白,笑起来甜甜的,说话也不紧不慢,不像别人那么风风火火。
甘建喜还记得,当时喻雪梅穿着白底蓝花的衬衣,下面是深蓝色的裤子,一双手很白,一看就是没干过农活的姑娘。
她从他身边路过,像一束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眼睛。
当时甘建喜就在想,要是能娶到这个姑娘当老婆,立刻死了也值得。
后来打听到喻雪梅的名字,得知她从小在喻医生家长大,亲爸叫喻明忠,跟他们一个村,甘建喜回来立刻让家里人去提亲。
喻雪梅是他看中的女人,就该当他老婆!
“我不会退婚的。”甘建喜站起来,咬牙切齿,面容狰狞。
放手?不可能!喻雪梅巴不得他放手,好去找那个小白脸,甘建喜死都不会让她得逞。
当这些流言传到杨卫红耳朵里,她惊得站了起来。
之前她也想去探视宁雨霆,可心里总担心这个害怕那个,一直犹豫不决。
没想到喻雪梅这么勇敢果断。
看来当年宁雨霆和喻雪梅结婚,除了报恩之外,也有被她感动,心里喜欢的原因吧!
“为什么我这么胆小怕事?重生一次,明明机会摆在眼前,我还这么多顾虑,难怪我上辈子比不上喻叶英,也比不上喻雪梅……”
杨卫红一咬牙,没跟家里说一声,直接去了县医院。
见到宁雨霆,看到他这模样,杨卫红有些心虚。
都是她的重生改变了一切,早知道这样,她一定等喻树勇退伍回来后退亲。
“谢谢你来看我——”宁雨霆对杨卫红有印象。
确切地说,当冷静下来接受现实后,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重生后和前世不一样。
飞来横祸的原因,宁雨霆认为有人提前重生。
一开始他怀疑明庭,怀疑喻叶英,甚至怀疑前妻喻雪梅……
不过很快,宁雨霆排除了喻雪梅。
上辈子喻雪梅想办法过继到了喻大叔家,摆脱了糟心的原生家庭。
这回,她被亲爸领回家,成亲对象是个癞头,还连累宁雨霆挨了一顿打,又上了一次手术台……
没有谁会重生越过越糟糕,喻雪梅好歹当了多年的宁太,不会这么蠢。
其他人,宁雨霆也用了排除法,一个个排除。最后,他发现了一个人——杨卫红。
杨卫红是喻树勇的妻子。
前世喻叶英回国后,给侄子侄女买房买车,还给农村的嫂子找了工作,用这样的方式弥补他们。
可这回,杨卫红突然跟喻树勇退亲,还天天送自己鸡蛋,十分殷勤,明显不对劲。
稍微分析,宁雨霆猜出了这个女人的想法。
她大概是有什么机缘,提前重生,蹬了喻树勇,把自己当成了目标。
想明白了这一点,宁雨霆顿时觉得恶心无比。
他前世什么女人没见过,居然被一个没文化没品貌的村妇害成这样。
肯定是杨卫红的重生退亲,如同蝴蝶扇动了翅膀,导致喻大叔没有去山上找中草药,这回没人用命来救他,害得自己失去了双腿!
虽然一切只是宁雨霆的猜测,可在见到杨卫红,看到她一脸心虚,他便明白自己猜的没错。
压下心底的怨恨,宁雨霆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杨卫红。
作为前世掌管宁氏的人,只用几个问题杨卫红便露出了马脚。
这个蠢货!她都重生了,为什么不能提醒他避开泥石流?
难不成觉得他残废了会更好掌控?
一时间,宁雨霆心里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杨卫红没看出异样,反而安慰他,“你别这样,安心养病,早点儿好起来!我,我会陪着你的……”
陪我?你拿什么赔我一双腿?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陪我?
宁雨霆觉得杨卫红非常可笑!
他万花丛中过,是情场老手。
杨卫红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脑子没脑子,更没有显赫家世,她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不过,一想到当前的情况,宁雨霆又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
如今他住在牛棚,头上扣着大帽子,又断了腿。
如果回牛棚,那里环境那么差,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哪怕勉强活着,长期吃不好睡不好,极度营养不良,他的身体迟早会被拖垮。
没有好身体,就算平反,也享受不了好日子。
怎么办?
宁雨霆不由得看向杨卫红。
当年他娶喻雪梅,一部分原因是喻大叔救了他的命,救命之恩大过天。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通过婚姻改变阶级成分,这是他们一家人商量的结果。
这回喻雪梅是指望不上了,而且他的处境比前世更糟糕。
也许,杨卫红可以暂时帮他脱离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