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最后还是沉默地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他能够说什么。
梁鹂突然将手放到了他的额头之上,蹙眉:“殷予怀, 你是不是发热了?”说着,梁鹂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又将手放到了殷予怀的额头上,声音轻了些:“殷予怀, 醒一醒。”
殷予怀没有昏睡过去, 他抬起眸, 摇头:“应该没有发热, 就是有些冷。”
梁鹂怀疑地看着他,随后将被子拢紧些:“冷吗?现在夏日,怎么会觉得冷呢?这房间内,也没有放冰啊, 殷予怀,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你等我一会。”说着, 梁鹂起身,想要去寻青鸾。
殷予怀的手,从被子之中伸出来,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
平日里,殷予怀的手,都带着微微的凉, 此时却是温热的。梁鹂知道殷予怀肯定发热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
挣脱一个病人的手, 这般的事情, 梁鹂还是没有做。
她转身, 回到了榻上,望着殷予怀。殷予怀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红,散着热气。隔得近些,她便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她的手,还被殷予怀牵着。
四目相对,梁鹂没有见过殷予怀这么黏人的一面,而且是在他眼眸中满是清醒的时候。
梁鹂怔了一瞬,随后声音很温柔:“殷予怀,你发热了,乖,鹂鹂去寻大夫好不好?”
她温柔地哄着,让殷予怀放开她的手。殷予怀只当自己没听见,手依旧牵着梁鹂的手,他拉住她的力道不重,只要她想挣脱开,稍稍用力,就能够挣脱开。
他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最后,梁鹂还是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她蹙着眉头,手又放在了他的额头上:“殷予怀,你发热了,知道吗?”
殷予怀绀青的眸微微垂下,还是没有说话,他牵住她的手,微微地握紧,像是用这样的动作,代替说话和表达。
梁鹂见他如此模样,也没再说要走了。在殷予怀的注视之中,她无奈笑笑:“殷予怀,你先闭上眼睛。”
这一次,殷予怀很乖地闭上了眼睛。
空气中开始传来衣裙摩挲的声音,殷予怀怔了一瞬,眼眸不由得闭得更紧了些。
但是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更敏锐。
殷予怀听见了衣衫解开的摩挲声,听见了衣裙滑落至地上的声音。
“殷予怀,可以睁开眼睛啦。”
殷予怀还没睁开感觉,就感觉到她温热的身躯靠了过来,那一刻,殷予怀有些怔住。
抱住他的梁鹂的声音很温柔:“冷吗,那这样,会好一些吗。”她紧紧地抱着他,依偎在他怀中。
她的身子很热,比他的还要热。
在这狭小的软榻上,两个人没有丝毫缝隙地贴在一切。
殷予怀感受自己的手,被梁鹂带着,移动到了她的脖颈上。他抬眸望去,他的指尖,正在鹂鹂脖颈之中淡青的脉络间。顺着那条淡青的脉络,他甚至能够感到到鹂鹂的脉搏。
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那种不必言说的心动,在他们相视的每一瞬里。
他依旧没有说话,不过,梁鹂也没介意。他沉默着,梁鹂便开始更紧地环住他。
软榻很小,正常情况下,不足以容下两个人。但此时,因为两个人之间,几乎一丝缝隙都没有,在这狭小的软榻上,梁鹂甚至还能轻微地翻动身子。
“殷予怀,这样呢,有好一些了吗?或者,我现在让青鸾去给你准备药。告诉我,除了有些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殷予怀从怔然之中醒过来,他眸光复杂地看向眼前的鹂鹂。
每当他想要放弃之际,鹂鹂都会向他伸出手。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但他的心,的确一次又一次,因为她静止。
那种沉闷的压迫的绝望,在鹂鹂出现在他世界中的那一刻,全然终止。
但终止不是消失,待到下一次,那些绝望和窒息,又会开始无边际地蔓延。
殷予怀不知道自己还能控制自己多久,他绝非圣贤,即便他再爱鹂鹂,终有一天,他也会为了心中的妄想,去做一些,可能不那么对的事情。
例如,此时,他用他的病,用他的虚弱,留住了鹂鹂。
这不是殷予怀第一次知道,他稍稍可怜些,鹂鹂便可能留在他身旁。
在废院之中,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很多很多次。
他留住了,那个一心向往宫外的鹂鹂。
可最后,结局是什么呢?
那场大火出现在殷予怀脑海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梁鹂的手。
“殷予怀,怎么了?”她轻声询问的声音响起。
那场火,开始在殷予怀脑海之中蔓延,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曾经的一切,在那场大火之中,成为灰烬。
他阻止不了,一点都阻止不了。
这一瞬间,殷予怀突然清醒,从前的他,阻止不了,以后的他,就能够阻止了吗?
不会的,殷予怀望着面前的鹂鹂。
她现在不是废院中那具烧焦的尸体,她好好地存活在这世间。
她明媚,娇艳,灿烂,她拥有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他不能,绝对不能,再用这种方式,留下鹂鹂。
一样的开始,最后,只会重蹈覆辙。
殷予怀可以接受所有,但是他接受不了,那场大火,再燃起来一次。
殷予怀开始审视自己。
他虽未曾在心中承认自己妒火中烧,但他如今,不就是在无限地妒忌颓玉吗?
妒忌鹂鹂对颓玉的爱。
妒忌那个他窥见的吻。
在妒忌之外,他还在害怕。
他有太多种害怕,但是这一刻,有一种绝对的害怕,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害怕自己,再伤害到鹂鹂,无论因为什么。
殷予怀松开了梁鹂的手,他不再看向她,只是垂上了眸。他的眼眸颤抖,落在梁鹂眼中,只觉得他是因为冷。
“殷予怀,很冷吗?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你发热了。”梁鹂的声音中,满是担忧。
这一次,殷予怀没有再拒绝,他点了头。
掀开被子,穿戴好,推开门去寻青鸾和郁岑的梁鹂,不会知晓,在刚刚短暂的半刻钟之内,殷予怀究竟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他像是一个绝望的疯子,但是疯子有自己绝对要保护的人。
为了那个保护的人,他决定把自己,彻底关起来。
不给自己一丝光,也不再给自己任何的希望。
殷予怀抬起眸,他呼吸之中多了一分孱弱。
他没有望向梁鹂的背影,也没有看向窗外的树,他静静地感知着自己身体中发生的每一丝变化,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一切,正在慢慢地被瓦解。
如若这世间,唯有他的爱意消散,他才能永远不伤害到鹂鹂。
那他,想试试。
殷予怀眼眸涣散,最后沉默地闭上了眸。
他心中那些弦,一根根绷断,那个闪着雷电的夜,他未看见那扇半开的门,也未看见披着黑袍去见鹂鹂的颓玉。
他可以的吧。
*
梁鹂寻来郁岑时,殷予怀已经昏睡过去了。
她蹙眉望着软榻上的殷予怀,一旁的郁岑已经在为他把脉。
不过片刻,郁岑便开始吩咐青鸾去抓药,待到青鸾离开,郁岑轻声对梁鹂说:“小姐,只是简单的风寒。”
梁鹂望着窗外的秋千,看着黄泥中依稀的脚印,还要什么不明白。
“几日能好?”她坐在软榻边,望着殷予怀。
郁岑停顿了一下:“平常人可能三五日就好了,但殷予怀身子弱一些,七日吧。若是七日还未好,可能就是身体内的毒,又犯了。如若毒犯了,时间便说不动了。不过我刚刚已经让青鸾去抓药了,里面有压制的方子。”
“还未寻到药吗?”梁鹂声音很轻地问。
郁岑摇头:“小姐,那老头子不肯见我。那几味药材,老头子肯定有的,只是我去要,他还真不一定给我,最后,可能还是得小姐去。”
梁鹂垂眸,没有说话。
郁岑也没有再说,小姐不想回去寨子,他心中明白。
如若可以,他宁愿殷予怀死掉,也不希望小姐为了殷予怀的药,去那寨子之中寻老头子。
不过,这话,他如何也不能当着小姐的面说就是了。青鸾对他的嘱咐,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如若这半年,他还未看出小姐对殷予怀的不同的话,他干脆自戳双目算了。
“小姐,那郁岑先下去了。青鸾那边,郁岑去看这些。”
“去吧。”
等到关门的声音传来,梁鹂缓缓闭上了眼。
昨日颓玉的事情,她是故意的,殷予怀一定看见了,对吧。
想到这,梁鹂看向殷予怀,她声音很轻。
“殷予怀,我就在你身旁,你甚至都不敢问我一句吗?”
*
殷予怀不敢。
且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敢了。
在他昏睡之中,他又回到了那场大火。
这一次的梦,格外地真实,他看见蜡烛被风吹落,瞬间点燃了垂到地上的纱。
纱被燃烧得很快,不到一刻钟,一间屋子已经满是火焰。
随后,一间屋子点燃了另一间屋子...
最后,断壁残垣,一切都变为灰烬。
这是殷予怀,第一次,在梦中,看见了整场大火。
那些在火焰之中,被吞噬,进而崩塌的一切,开始缓慢地在殷予怀的脑海之中放映。他就像一座石雕,只能沉默地站在火焰之外,看着。
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通天的无力感,就像很久之前,他亲吻那块覆雪的墓碑。
惊醒的这一刻,殷予怀浑身都是冷汗。
那场大火,炙热得,恍若他也如同火焰一般。
但终究,那只是一场梦。
他不会是火焰,从今以后,他只是一个被绝望裹住呼吸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狗子对那场大火,真的PTS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