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想要阻止青鸾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
听着梁鹂柔软的声音,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对着门外的青鸾挥挥手,示意青鸾先下去, 青鸾为难地看着殷予怀。
直到从帷幔中探出来一只恍若白瓷的手,梁鹂掀开帷幔, 露出半边身子:“青鸾,先下去吧, 不可无礼。”
等到青鸾退下, 房间内只有梁鹂和殷予怀二人。
不等殷予怀转身, 梁鹂已经张口。
她轻声唤了一声:“殷予怀。”她声音恍若一滩柔软的雪, 但是没有丝毫的寒意。
此时的梁鹂,同昨日很是不同。
殷予怀心中松了口气,鹂鹂已经冷静下来,这就很好。
他转过身, 看见梁鹂露出了半边身子。夏日穿的衣裳,本就薄, 此时她刚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襦裙更是松散极了。
殷予怀来不及思考,便已经帮梁鹂,将衣裳拉上了。
待到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唐突,殷予怀手僵硬了一瞬,低下了头:“抱歉。”
这一声“抱歉”, 梁鹂自然知晓,还有昨日的份。
但她早已没了昨日的尖锐, 她眼眸轻垂:“何必抱歉, 你又没有犯错。”
殷予怀怔了一瞬,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殷予怀打破了沉默,他怎么忍心用鹂鹂昨日一时的戏言,困住她的一声。
殷予怀蹲下身,声音很轻柔:“梁鹂,看着我。”
梁鹂抬起眸,望向了殷予怀。
在殷予怀从她眸中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他说:“梁鹂,在下知晓在,昨日一切,只是你生气之下的戏言,在下不当真。颓玉的事情,在下能够帮你解决,三日之后,他一定会回来同你大婚。你愿意相信在下吗?”
他略去那些炙热的拥抱,含糊生涩的吻。
和属于殷予怀的,全部的真心。
梁鹂许久没有说话,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殷予怀。
殷予怀也就那样,望着梁鹂。
最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狼狈,但是那为数不多表现出来的狼狈,在他的轻笑之中,显得格外地浅。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又柔:“梁鹂,你愿意相信在下吗?”
梁鹂不解地抬起眸,疑惑道:“殷予怀,那你,相信过我吗?”
殷予怀想了许多答案,但是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同样问了他这样一句话。他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有些疑惑:“在下自然是相信的,在下——”
梁鹂没有让殷予怀说完,她便出声打断:“可是殷予怀,你不信我。”梁鹂眼眸非常淡,一分情绪也无,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如若细细听,却透着冷意。
“殷予怀,我昨日说的话,是认真的。”
“无论是那些话,还是那个吻,你都答应了,不是吗?”
“那为什么,今日又要来说这样一番奇怪的话。我为何要去执意嫁给一个已经抛弃过我的人?颓玉能够抛下我们数年生死相伴的情谊,为何你觉得,他会因为你的一番话而回来乖乖同我成婚呢?”
“即使颓玉真的回来了,那又怎么样呢?日后,还有漫长的一生。我梁鹂,为什么要嫁一个爱意朝不保夕的郎君,还是殷予怀你觉得,我只配这样的爱?”
从始至终,梁鹂都很平静。
殷予怀没有出声反驳,他一直默默地等着她说完,听到最后一句时,他才垂下头,摇头。
他像是在为自己解释,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梁鹂,在下,没有这个意思。”
梁鹂起身,只穿着罗袜,踩在地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殷予怀。
“那,殷予怀,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冰冷如冰,让殷予怀有一瞬间的恍然。
好像有些事情,从这里开始,逐渐变得不对。殷予怀形容不出心中的感觉,他愣愣地看着梁鹂,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自然不是不信任她,更不是觉得,她只配得上,颓玉那般的爱。
在他心中,她配得上世间的一切美好。
只是,只是,殷予怀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些话。
在这一瞬,殷予怀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已经配不上她了。
她应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而他,站在她遗忘的过去中。那些过去并不美好,沾染着那些不美好,甚至是一手缔造了那些不美好的他,配不上她。
但这些话,殷予怀一句也说不出。
他的沉默,反倒让梁鹂的话,显得正确。
此时,梁鹂已经走到殷予怀跟前了。她蹲下身,半跪在殷予怀面前,在殷予怀惊讶的目光中,她轻轻地吻了上去。
不同于昨日的僵硬,今日,她吻得很轻,像是柔软的羽毛,降临在殷予怀的怀中。
殷予怀怔住了,愣愣看着面前的梁鹂,她正垂着眸,手开始向上,搂住了殷予怀的脖子。
...
殷予怀将人抱到榻上时,梁鹂的眸中,已经有了泛红的泪水。
梁鹂被轻柔地放在了床褥之上,她抬起眸,望着上方的殷予怀。
殷予怀没有再动作,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他认真地看着梁鹂,声音没了刚刚的平静,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隐忍之色:“梁鹂,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梁鹂没有眨眼,也没有说话,就那样望着殷予怀。
殷予怀的手与梁鹂的手,十指相扣。
他缓缓扣紧,眼睫有些颤抖。
他声音没了适才的平静,他沙哑着嗓子:“梁鹂,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其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但是殷予怀觉得一切恍若梦境。
即使他知晓鹂鹂一切反常的原因,都是因为颓玉的背叛,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从心底伸出一丝喜悦。
在他早已放弃的余生里,突然开出了鲜妍的花。
他像从鹂鹂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梁鹂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
吻落下的那一刻,她抱住了殷予怀的脖子。
她能感受到殷予怀发热的身躯,看见他几欲落泪的眸,在殷予怀看不见的地方,她缓缓地睁开了眸。
眸色平静,淡然,没有分毫的|欲|望。
直到受不住,唇中|吞|吐|出呜|咽声的那一刻,她才像施舍一般,给了殷予怀那个答案:“是,殷予怀。”
听见答案的那一刻,殷予怀紧紧抱住了梁鹂。
床榻很软,两个人的身子陷进去,凹出一大片。
殷予怀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如此放肆,不如,就再放肆一些。他将眸缓缓垂上,轻轻|吻|着她的耳垂,在身|下|的人,不自觉开始|喘|息|的那一刻,殷予怀轻声让那些呢喃钻进梁鹂的耳朵。
“鹂鹂,你以后会爱我的,是吗?”这是殷予怀,近乎卑微的祈求。
梁鹂望着殷予怀,许久之后,轻声说道:“嗯。”
这一声“嗯”,殷予怀听见了自己脑中那根弦,瞬间绷断。他松开了梁鹂的手,不过一瞬,却又缓缓握紧。
即便这一刻,他知晓鹂鹂口中的话,一分真,九分假。
但他还是忍不住。
这一刻,他曾经拥有过这一刻,余生便都应该满足了。
殷予怀抱住梁鹂,身子有些颤抖,巨大的欢喜,席卷了他的身体。那个曾经透明的壳,在这一刻,全然碎裂,那些欢喜、悲痛、颤抖混在一起,冲击着殷予怀纤细的神经。
他已经觉得,这世间,不会再有比这还快乐的事情。
直到——
梁鹂有些歉意地说出那句:“殷予怀,我与颓玉成婚的消息,请柬已经发出去了,这件事情,是我的错。”
殷予怀浑身滚烫的血,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但下一秒,他就抱住了他的珍宝,闭上眼:“没关系。”
鹂鹂说的没错,汴京皇商次子颓玉同幽州王独女梁鹂成婚的消息,早在几个月前,便已经放了出去。
如今陡然变人,有心人一探查,真相就在咫尺之间。
更何况,在这世间,他已经是死去的人,他如今并没有一个能够和鹂鹂相匹配的身份。时间太短了,他已经没有时间回汴京,也没有时间联系书青了。
他只能,用颓玉的身份,同鹂鹂大婚。
他轻声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像是为了告诉梁鹂,也是为了告诉自己:“没关系...”
*
将梁鹂重新哄睡着,殷予怀放下了床帘。
他回头望了一眼,层叠的床帘之中,只有一道淡淡的影。
殷予怀推开门,随后极轻地关上。
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时候,殷予怀忍不住,笑了出来。
像是柳暗花明,他终于看见了希望。
因为这希望,是在他不曾抱有任何希望的情况下,悄然来临的。
这份喜悦,才更为透彻。
从前的一切痛苦,在这一刻,陡然消失。
殷予怀压不住唇边的笑意,有些慌乱地想着日后幸福的一切。他想起鹂鹂泛红的眸,和那个轻如羽毛的吻。
从今以后,那就是他的小姑娘了。
这是他第一次,能够真正拥有她。
殷予怀暂时不愿意去想从前的事情了,他只知道,他好像,能够和鹂鹂,拥有余下的一生了。
只要想到这一点,殷予怀便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他笑了出声,向着自己的院子内走去。
他开始规划日后的一切,他要同鹂鹂去很多很多地方,除了江州和汴京。
他们要养一只波斯猫,它会拥有一双恍若宝石的蓝眸,和一身雪白的毛发。
他会和鹂鹂,拥有很多很多个春天。
他们去放纸鸢,去看漫山遍野的桃花,去做这世间有趣的一切事情。
那些曾经在殷予怀世间贫瘠的一切。
在这一刻,变得,幸福而拥挤。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