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轻声唤住了殷予怀。
殷予怀含笑着望向她:“嗯,孤在。”
一时间,霜鹂脑中闪过无数个这半年来她与殿下相处的画面,最后停留在他跪下来将她拥入怀中那一瞬。
霜鹂吞咽了几次,启唇那一刻,却还是有些害羞。
她不是一个那么勇敢的人,一直都是。如若要说原因,霜鹂也是知道的,从陌生的一切中醒过来,脑中是空白的那一刻,她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因为这样的她,似乎显得格外地不完整。回望从前只有空白的人生,她很难去真正相信什么,也很难真正觉得自己拥有什么。
霜鹂不得不承认,因为满是空白的一切,她变得有些怯弱。
特别是,在面对,对自己很重要的事物时,偶尔,她总是显得有些犹豫。
她需承认自己抑制不住对殿下的欢喜,但是讨要一个承诺...对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霜鹂向来不喜欢因为自己的爱|欲为难自己。
或者说,她还是有些害怕。
她吞吐了几声,即使殷予怀的眼神越发温柔,她还是轻声咽下了原本要问出口的话。又是迟疑了片刻,才轻声说道:“没...没什么。”
殷予怀耐心地等待着,待到听见这一句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轻轻地顺着霜鹂的背,轻声哄道:“怎么了,和孤说说,是殷予愉欺负你了吗?”
霜鹂忙摇头,轻声回:“没有,他,他,殷予愉对我很好...”
“很好吗?”殷予怀的手微微凝滞了一瞬,问话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柔。
“嗯,很好,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霜鹂轻轻笑了笑,里面却没有多少开心。她想起了很多东西,但是在殷予怀面前,她并不想表现地那么明显。
努力收起眼中的情绪,再抬头那一刻,就撞进了殷予怀的眼。
她看见他坐在她身旁,和她靠得很近,几乎是侧身便能拥抱的距离。她们的衣服交叠在一起,有些不太符合规矩。霜鹂轻轻眨眼,就听见殷予怀轻声说道:“霜鹂,如若有一天,你不再需要陪孤被困在这废院之中,你想去哪里?”
殷予怀的声音中含了些笑。
霜鹂认真听着,随后细细想了起来,过去了许久,最后悄悄摇了头。
殷予怀:“嗯?”
霜鹂轻咬唇:“...从前不在宫中时,霜鹂生活在江州一代,后来来了汴京。除开这两个地方,我没有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如若真的...真的要选的话,我会想留在汴京吧。汴京,我也不太了解,但是听宫人说,很繁华。”
“为何不回江州,霜鹂的家人应该在江州那边吧。”
霜鹂一下被问楞住了,那些关于她失忆的一切又涌上心头。她犹豫再三,最后轻声道:“自小生活在江州,有些腻了,汴京...汴京很好。”
霜鹂揪着衣角,那些绮丽的一切,还是被她轻轻藏好。
她不想回到江州。
因为...江州太远了。
即使,即使她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也不要回去江州。
汴京这边也有祭祀的节日,即使日后她出了宫,不能日日见到殿下了,每每祭祀的日子,如若是储君主持,她在茫茫的人群之中,也还有机会能够见到殿下的...
她脑中想了许多,却没有什么,是敢说出口的。
天色渐暗,殷予怀如玉的脸隐藏在黑暗之中。
他像是在耐心等着什么,最后天色暗了,却还是只有霜鹂沉默的一句。
霜鹂好像听见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还不等她问出口,便听见了殷予怀说:“饭菜都快凉了,先用膳吧。”
霜鹂压下刚刚一瞬间的奇怪感觉,上前去点燃了昏黄的油灯,她下意识看向还在长凳上垂着头的殿下,殷予怀莫名的失落,在油灯亮起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殷予怀抬起眸,眼中还是霜鹂熟悉的温柔。
*
用完膳后,殷予怀看着霜鹂练完了前两日欠下的十张大字。
霜鹂心事多,也没有前两日的推脱,写大字的速度竟然还比前几日快了不少。下笔莫名的熟练让霜鹂有些心慌,这个时候,就连她都意识到了,她从前不可能没有习过字。
殿下同她讲过书法流派,她也草草记了些。殿下口中的那些话她格外熟悉,就好像从前有人同她讲过相同的一般。
她望着自己写下的字,明显不属于殿下口中的任何一个流派,但是清幽雅丽,自成一派,这其中,一定是有渊源的。
霜鹂只期盼殿下没有想那么多...
否则问起来,她还是不知道如何说。
*
练完大字后,霜鹂便离开了。
待到霜鹂走后,书房内就只有殷予怀一人。
殷予怀拿起霜鹂的大字,前些天手指上细微的伤痕已经消失了,他轻轻看著书房内同样昏黄的油灯,想起在厨房内霜鹂轻声的一句。
“自小生活在江州,有些腻了...”
殷予怀唇有些讽刺勾起些笑,拿着大字的手轻轻松开,纸张落到油灯之上,缓缓地燃起来,刺鼻的气味萦绕着整个书房,殷予怀却只是静静看着燃烧的大字。
只余,沉默的夜色。
*
霜鹂回了房间,却没有睡着。
她轻轻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亮,一抹皎洁顺着映在她的眸中。
她想起殿下在小厨房中问她的那一句:“若是得了自由,以后想去何处?”
霜鹂眼眸微微颤抖,突然关上了窗。
她抱住自己,在这沉默的夜色之中。
江州还是汴京。
她不想回江州,也不想去汴京,她...她想...留在他的身边。
是,她不想...不想离开他。
霜鹂突然推开窗,随后奔到门处,打开门的手轻轻颤了颤。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再选择放弃。
她颤抖着手,打开了门栓,再轻轻地推开了门。
寂静的夜,寂静的院,她奔跑的步伐,格外地明显,一路喘着气到了殷予怀房门前,她轻轻喘气,抬起的手颤抖却坚定。
“砰——砰——”
...
一片沉默传来,霜鹂原本颤抖的眸,缓缓地停住。
...不在吗?
她轻轻地又是试探了几下,里面还是未传来一丝响动,霜鹂眼眸缓缓发涩,一点一点盈满泪,有些无助地缓缓蹲下来。
那种陡然抬起又放下的冲动,一下一下席卷着她原就脆弱的神经。
月亮照着寂静的院,她轻轻眨了眨眼,心中那股好不容易升起的气,在这瞬间泄个干净。
做不到才是常事,没事的...
她这样轻声安慰着自己,缓缓直起身子。
腿却因为弯曲了太久,一下子起来有些不适应,扭了一下,眼见着就要摔下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声,随后霜鹂就感觉自己被搂入到了一个满是冷香的怀中。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疑着问了声:“...殿下?”
殷予怀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将人抱到了一旁的亭中,再蹲下来,轻轻地掀起下面的衣衫。待到确定了霜鹂只是扭到了没有受伤时,殷予怀一颗心才松下来。
霜鹂愣愣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殷予怀,随后直到那双寒凉的手覆到她的脚踝时才反应过来。她喃喃一声:“殿下,我...”
殷予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帮她将鞋袜穿了回去。
无论是霜鹂,还是殷予怀,从前大概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如此熟练地帮一个小婢女穿好鞋袜。
帮霜鹂整理好鞋袜,殷予怀抬眸,望向霜鹂。
霜鹂轻轻咬唇,刚刚那股气过了,如今即使人在她面前,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霜鹂并没有注意到,殷予怀在月色之下的沉默,那双向来柔和的眼此时含了些复杂。
她沉浸在自己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奇怪行为,眼眸抬了几次也不敢说话。
殷予怀耐心地等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黑夜掩去了他手上灼烧的痕迹,修长的手指上染上了黑痕。青色的衣袖缓缓垂下,如玉的脸在月光的皎洁之下,恍若一层淡淡的雪。
...
最后,是殷予怀轻声说道:“霜鹂,又准备放弃吗?”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给霜鹂回答的机会,淡青的身影在黑夜之中缓缓消失,他沉默地向着远方走去。
这是霜鹂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殷予怀的背影。
他在她面前,总是很温柔。
就连生气的时候,也只是脸色稍稍冷淡些,还是会陪着她用膳,督促她练字。
他会给她讲述他曾看见过的所有世界,从幽州到汴京,哪些大臣家中,有些什么趣事,哪些人,是她以后万万不可得罪的。
其实不止是练字,他会教她琴棋书画,一点一点地为她讲述贵人间的礼仪。
这几月的记忆,一点一点,缓缓浮现到霜鹂脑海中,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忙向前方望去。
那道淡青色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她忙想追上去,起身那一刻,腿却没有知觉地摔了下去。
这次是真的摔疼了。
疼得她没有尝试再起来,只是一颗一颗地掉着泪珠。
从前的每一次,只要她哭了,哭得厉害些,待到她再抬头时,便能够看见殿下。
但是这一次。
她抬眸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滴泪都流下。
她也没有看见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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