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按照规矩,大婚次日新婚夫妇需拜见长辈,也就是皇太后、康熙和德妃。
黛玉早早便起来,坐在镜前梳头上妆,胤祚看着她,不由便念出了这首诗。
黛玉眉眼登时就弯了,这首诗名《近试上张籍水部》,乃是唐朱庆馀于科举考试前夕所作,呈给水部员外郎张籍的一首行卷诗。
行卷是唐代形成的一种风气,盖因当时科举中的礼部试不糊名,因此主考官员录选考生时不仅看试卷,也会参考考生平日的作品和名声,当时在政治、文坛有地位之人,或与主试官关系特别密切者,还可以推荐人才,参与决定录取名单名次,谓之“通榜”。①
这样的考试制度下,应试举人为增加及第可能,或为了争取名次,多将自己平日诗文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试前送呈有地位者,以求推荐,此后形成风尚,即称为“行卷”,被用来行卷的诗就叫做“行卷诗”。②
这首《近试上张籍水部》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当日的张籍在文坛极有名声,甚至可堪与名扬后世的韩愈相较,也有推举人才的资格,朱庆馀于是便向他行卷。
所以这首诗看似写新婚夫妻,其实诗人以妻子自比,将张籍比做新郎,而主考官就是公婆,所谓“入时无”看似新妇在问新郎自己的眉毛是否浓淡合宜,其实是诗人在问张籍自己能否能考中。
这诗用在此处并不合宜,黛玉瞥了胤祚一眼,心说这人素日看诗书只是敷衍了事,如今便暴露了吧?
她心里忍笑,新婚的羞涩尴尬倒是去了许多,也不戳穿胤祚,只含笑打趣:“这诗用了张敞画眉的典故,张敞每天为妻子画眉,数十年如一日,被传为千古佳话,师兄可要效仿吗?”
胤祚摊手:“我倒是乐意,只是实在不精通,毁了你的妆倒是不好。”
黛玉轻哼一声,她本就是打趣胤祚,并非真要他画眉,故而并不强求,胤祚却起身到她身边坐下,笑道:“画眉我日后好好练一练,如今不若先陪你一起画吧。”
二人并排坐着,肩膀微微相抵,哪怕已经足够亲密,黛玉脸颊还是微微发红。
她不好意思看胤祚,故而不知道胤祚也是耳根发红,身体僵直着一动不敢动。
雪雁给黛玉化妆,胤祚的眉则交给朱莺,他还笑道:“昨儿我不仅画眉,还上了妆,可排气了呢,绝对给你涨面子!”
黛玉恨不得捂脸。
一时二人化好了妆,黛玉一瞧胤祚,其实和平日并无太大不同,他眉毛本就浓黑英挺,眉形也是极好看的,昨日上妆时已经将细碎的眉毛剃去,显得更精致一些,今日朱莺却几乎没有下手余地,只是在眉尾稍稍描了描罢了。
胤祚瞧黛玉却大为不同,她乃汉人出身,抬旗不过是这几年的事罢了,素日更偏爱汉家的衣裙发型,自是仙气袅娜,如今却穿上福晋朝服,梳了精致的小两把头,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他笑道:“好看。”
黛玉红着脸道:“我们走吧,别叫太后、皇上和德妃娘娘等着。”
胤祚纠正她:“如今你该随我,称呼玛嬷、汗阿玛和额娘。”
黛玉:“……”
黛玉张张嘴,细声道:“知道了。”
“走吧!”胤祚拉着黛玉的手往外走,黛玉轻轻甩了甩,“叫人瞧见不好。”
“谁瞧见了?”胤祚目光扫向旁边的宫人侍女,众人立马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胤祚:“瞧!”
黛玉:“……”
胤祚笑道:“在咱们宫里没事,出去我就松开。”
黛玉这才不说话了。
二人先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见到黛玉便是一愣,面色有些不好看。
先帝在时冷落后宫,独宠皇贵妃董鄂氏,太后也因此备受冷淡,皇后尊严饱受践踏,她最厌恶的便是董鄂氏,如今见黛玉和董鄂氏一般弱柳扶风,心里便升起几分不喜。
胤祚上前两步抱着太后的胳膊笑道:“孙儿如今有了福晋,正好叫她时常来陪玛嬷说话,免得长日无事,玛嬷觉得无趣。”
太后被他逗笑了:“我是个老婆子了,她小姑娘家家的陪我做什么,再说她又不会说蒙语。”
胤祚假作不满:“玛嬷一点都不老!您最有智慧了,福晋能在您身边是她的福气,而且福晋自打指婚后就在学蒙语,如今也能简单说话儿了呢。”
“果真?”老太后惊讶地看向黛玉。
宫里人大多说汉语和满语,唯有老太后是蒙古人,年纪又大了,不大会汉语和满语,宫里能和她说上话的嫔妃也没几个。黛玉本不必学蒙语,却特意学了,显然是为了太后,太后对她的印象登时就不同了。
她跟黛玉说了几句话,黛玉果真用蒙语对答如流。
黛玉向来极聪慧的,她若想讨人喜欢,极少有不成的,太后和黛玉说了几句话,便发觉这姑娘瞧着柔柔弱弱,其实性子颇有些爽利之处,又招人喜欢,和董鄂氏大为不同。加上胤祚是除了五阿哥之外太后最喜欢的孙儿,他的福晋总是不同的,太后越看黛玉便越喜欢,二人说着话,竟是把胤祚都忘了。
直到太后身边的嬷嬷提醒时辰,太后才恍然道:“我竟忘了,你们还得去给皇帝和德妃请安,如此你们便去吧,别耽搁了吉时才好。”
黛玉笑道:“改明儿孙媳再来找玛嬷说话。”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招呼管事嬷嬷兰嬷嬷:“把哀家给六福晋准备的见面礼拿来。”
见面礼是早就准备好的,是一套珍珠头面,那珍珠圆润硕大,光泽极佳,头面做工也极为精致,一瞧便知是好东西。
黛玉也不推辞,谢恩后便收下了,干脆的样子叫太后又喜欢了几分。
胤祚和黛玉告退,出了宁寿宫胤祚才凑到黛玉耳边低声道:“方才我瞧着,兰嬷嬷悄悄叫小宫女换了个匣子过来。”
装见面礼的匣子一直由小宫女捧着,大约兰嬷嬷瞧着情况和想象中不一样,故而特意叫人换了过来。胤祚注意到太后瞧见里面的珍珠头面也愣了一下,显然事先并不知情,不过反应过来后很高兴就是了。
黛玉奇道:“为何?”
胤祚看着她笑道:“自然是因为我家福晋格外招人可人,玛嬷喜欢你呗。”
黛玉嗔了他一眼:“哪是我的缘故?是你叫我学蒙语的。”
“那也需得你聪明,能学会才是。再说玛嬷喜欢你也不单单为着这个。”
……
二人说着话到了乾清宫,康熙就比太后威严多了,略说了几句话就罢了。
德妃则极为热情,一见黛玉便拉住她的手:“早就觉着和你投缘,只是不方便时常见面,如今可好了,日后可要常来额娘这里,咱们娘俩说说话。”
黛玉自是应了,又说了会儿话,陪德妃用了午膳,二人这才回了宫。
这时候大婚礼节才算差不多了,只待过几日归宁即可。
胤祚笑道:“昨日累了,今儿又起了个大早,我困得厉害,不若歇个午觉吧。”
黛玉听他说什么“昨日累了”,脸便胀红一片,气结道:“你嘴上何时能有个把门的?”
胤祚无辜:“我怎么了,昨日忙了一天婚礼,可不是累了吗?”
黛玉:“……”
胤祚嘿嘿一笑:“逗你玩儿,是我的错,日后定注意着些,走吧走吧,咱们歇午觉去,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给庄严肃穆的紫禁城蒙上一层轻柔的白纱,乾东五所正殿的卧房里火盆噼啪作响,床上两人相拥而眠,睡得正香。
胤祚这一觉睡得极香,醒来时黛玉已经醒了,正在窗下画画。
如今卧房也装上了琉璃窗,窗外雪花纷飞,窗内穿着月白夹袄的黛玉低头画画,领边一圈白狐毛衬得她脸雪晶莹如玉,好看极了。
胤祚一时看得痴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笑问:“画什么呢?”
“如此美景,自然是画雪啦!”黛玉笑道,“紫禁城庄严,下雪时却别有一番滋味,我第一次见呢。”
胤祚透过琉璃窗往外一瞧,素日下了雪很快就会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今儿或许怕吵着主子休息的缘故,雪并没有被扫去,外面一片银妆素裹,果真极漂亮。
再看黛玉的画,她今日没画素描,而是画的水墨,也同样极为出彩。
胤祚笑道:“在这里画画有什么意思,不若出去走走吧,你也瞧瞧咱们宫里什么样子。”
黛玉看着还没完成的画有些犹豫,胤祚轻轻扯她衣袖:“去吧去吧,否则你画画,我多无趣。”
黛玉:“……”
“好吧。”黛玉无奈地放下笔,胤祚亲自拿了斗篷给她披上,二人便出去了。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又在亭子里看了会儿雪景,胤祚怕黛玉冷了或累了,便回屋里去了。
他笑问:“晚上想吃什么?”
黛玉想了想:“下雪天配锅子最好了。”
“那就吃锅子!”胤祚笑着让人准备。
不多时锅子准备好了,宫人准备好了请胤祚和黛玉用膳,二人过去,只见各色菜品摆了满满一桌,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宫人正下菜到锅里去,黛玉到桌边坐了,指着锅奇道:“这锅怎么从中间分开了,两边汤底还不一样?”
胤祚嘿嘿一笑:“我想着这天气辣锅最好吃,但你不能吃太多辣的,所以叫人打了这种锅子,它还有名字,你想知道吗?”
黛玉看着胤祚的表情,其实并不太想知道。
但胤祚已经说出来了:“叫鸳鸯锅。”
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