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回来了,胤祚便起身道:“那我便先走,等林大人安顿好了再上门拜访。”
黛玉点点头。
胤祚怕碰到林如海,连正门都不敢走,从后门悄悄溜了。马车拐到大路上时,正好瞧见林如海的马车经过,胤祚不由松了口气,后怕道:“幸好幸好”。
德清道:“林大人回来便回来吧,您何故躲着?”
胤祚说:“林大人若瞧见我和林姑娘私下见面必定要生气的,你若有女儿便知道那心情了。”
只看康熙就知道了,他对三公主感情算不得多深,对额尔敦还左挑右捡哪哪都看不上呢,黛玉可是林如海独女,打小捧在手心如珍如宝养大的,林如海的崩溃只会比康熙更多。
德清撇撇嘴:“奴才这辈子是不会有儿女了,体会不了这种滋味。”
“……”胤祚敲了他一下,“你还挺得意?什么时候叫你收个干儿子干女儿,也叫你感受一下老父亲的心情。”
德清嘿嘿一笑:“其实就算林大人生气也没什么要紧,他是下臣,不敢对您如何的。”
胤祚悠悠道:“是啊,他不能对我如何,只是不叫我见林姑娘罢了。”
德清:……
德清不说话了,哪怕指了婚他们家爷也是外男,林如海要真不叫闺女见,他们还真没办法。
他说:“若是如此,躲便躲着些吧。”
这不是怂,而是知情识趣,都是为了以后考虑啊。
胤祚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特特等了两日,估摸着林如海该汇报的汇报了,该见的人也见过了,有空闲了才上门拜访。
马车咕噜噜在林府门前停下,胤祚一派沉稳地下了马车,亲手扶起林如海:“林大人不必多礼,在外咱们是君臣,在内却是亲戚,以后不必行此大礼。”
林如海道:“礼不可废。”
虽只是简单四个字,胤祚心却是一跳,总觉得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私下和黛玉见面确实不合礼节,胤祚心虚地不行。只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听说林大人爱茶,我拿了一罐今年新贡的恩施玉露,林大人尝尝味道如何。”
林如海:“多谢贝勒爷厚爱。”
说着众人进去,胤祚装作对林家一点都不熟悉的样子,随着林如海到了书房,二人各自落座,下人上了茶来,胤祚一喝便觉得不对,这是他前头送给黛玉的茶叶,也是难得的好茶,外头买都买不到的那种。
黛玉打小身子弱喝不了茶,哪怕如今能喝一些了也不大喜爱,显然不会花大心思弄了这稀罕茶叶来,从哪来的就可想而知了。
胤祚:“……”
怕是黛玉只想着叫林如海处处舒坦,没想那么多,只不知林如海注意到没有。胤祚见林如海神态自若,仿佛一无所知的样子,却并不能完全放下心。
——这些当官的…他是见识过他们的演技的!
胤祚放下茶盏笑道:“如今天气热,林大人一路奔波,身子可吃得消?”
“臣身子无碍,只是有些疲累,缓上几日即可,”林如海想了想道,“倒是路上遇到一帮匪徒……”
“匪徒?”胤祚吓了一跳,“可凶险吗?”
他打量林如海,见他面色红润,不似有伤在身才放下心。
林如海沉着脸点头:“当时确实凶险,那伙匪徒是冲着杀人劫财来的,好在臣带了不少下人,勉强支撑了一阵子,后来请来附近官兵才将匪徒杀退。只是下人伤亡不轻。”
他叹了口气,神情间颇为愧疚。
胤祚说:“林大人若觉得心中有愧,便好生安置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叫他们全泉下有灵可以放心便是。”
林如海点头:“臣便是这么做的,只是心里终究难安。”
虽说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论理生死都在主子手里,可到底是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
胤祚安慰道:“若说错该是匪徒的错,林大人也是受害者,不必太过自责了。”
林如海点头,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当日有一武功高强的少年拔刀相助,他说他与你有旧,听说我的身份,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后便坚持护送我上京。”
“哦?”胤祚好奇,他不记得有这样的朋友,“是谁啊?”
“姓柳名湘莲,在家中行二,故称二郎。”
胤祚:“是他啊!”
胤祚有些感慨,当初只是见柳湘莲为人仗义顺手帮了一把,没想到如今还到林如海身上了。也算他没看错柳湘莲,果真是正直仗义之辈。
胤祚又陪林如海说了会儿话,二人虽长久未见,但有从前相处的情谊,这么些年也时不时通信,如今又多了一层关系,其实并不算生疏,林如海在胤祚面前也不会拘谨。
二人说说从前,聊聊江南和京都不同之处,相处也还算愉快。
除了每次提到黛玉,林如海总会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之外。
胤祚心里暗叹,能怎么办,只能顺着罢了。
说到贾家,林如海叹了一口气。这一叹可谓复杂之极,胤祚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得里面包含千言万语。
想来也是,到底是妻子的母家,当初也是正经鼎盛规矩过的,如今却堕落算计至此,哪怕早就心里有数,亲眼见到也不免心情复杂。
尤其贾家算计的还是林如海唯一的女儿。
胤祚不知该如何安慰,林如海长叹一声后也没多说什么,只对胤祚道:“多亏您对玉儿的照顾。”
“没什么,我也没做什么。”胤祚道。
林如海呵呵一笑,都指婚了还叫没做什么?
林如海又不是傻的,他在江南的确有些功绩,但这功绩绝对不足以叫他抬旗,再想想同时下的指婚旨意,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心情,要说不高兴吧,不论抬旗还是黛玉被指婚成皇子福晋都是好事,尤其黛玉这桩婚事更是不错,胤祚身份高便不说了,更难得的是和黛玉合脾气,又肯替黛玉考虑,什么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只看他费尽心思求了指婚就知道了,再说黛玉这些年在京城的事他也知道,若非胤祚处处惦记照顾,黛玉怕早就被贾家那些人生吞活剥了。
黛玉得了这么一桩婚事,既不用委屈自己低嫁,婚后应也不会受委屈,林如海自是满意的。
但要说高兴……那也没有!
还是那句话,不论哪个父亲,知道有臭小子登堂入室抢走了自己闺女心情都好不了,尤其这个臭小子还是他亲自引去的!
林如海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当初特地去信请胤祚照顾黛玉,这照顾得可真够到位的!
胤祚只觉得林如海这笑十分咬牙切齿,他立刻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林大人好好休息吧,我下回再来拜访。”
他原本打算和黛玉见一面,有林如海在肯定说不上几句话,但胤祚的目的是在林如海面前争取这个权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时间越来越长,慢慢就随意多了。
可是看林如海这个样子显然不成了,溜吧溜吧,下回再说!
胤祚出了林府也没直接回宫,而是去栖流所转了一圈,半路他想起林如海的话,吩咐人道:“去查查柳二郎在哪落脚。”
下人领命去查,胤祚则去栖流所看诊,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因为各种原因流落到这里,大多带着一身伤病,胤祚给他们看诊,一则能叫他们好过一些,二则也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病症。
做大夫需得见多识广,许多病症与当地气候、水土、植物,甚至生活习惯有关,这都需要经验积累,一般大夫等着病人上门了再研究,需要花费极长时间,而有心之人则会想法子缩短这个时间,因此许多名医都有游历的经历,便如叶桂那般。
胤祚来栖流所便有这个原因,自然,胤祚这个法子对特定病症的研究效果不如叶桂跑到当地学习的效果好,但他见识多啊,天南地北的病症都能见到呢!
如今叶桂也和胤祚一样时不时来栖流所看诊,教习厅和军医学院也时不时过来,好在京城不止一座栖流所,且里面人口流动极快,否则怕都不够胤祚他们治的。
胤祚在栖流所转了一圈,给几个新来的仔细诊了脉,又给从前的病人复诊,一个时辰后带着一叠脉案出来。
底下人已经查到了柳湘莲的情况:“他如今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是素日不大在家,如今正在春风楼与人吃酒呢。”
胤祚点点头:“那就去春风楼。”
德清说:“爷要见柳二郎,派人叫他过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春风楼离得远,这会儿天色不早了,一来一回怕是回来迟了。”
“叫他过来不也得一来一回吗?都一样的。”胤祚摆摆手,“行了,怕耽搁时间就少说两句,这就去春风楼。”
说着就上了马车,德清剩下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
与此同时,柳湘莲正与贾琏吃酒,柳湘莲和贾琏、贾宝玉都是熟识的,只是素日和贾宝玉来往更多,与年纪大些又已成亲生子的贾琏倒疏远些。
今日贾琏请他吃酒,柳湘莲还挺稀奇。不过他素来心大胆大,也没有多想。
二人说着近日情况喝了一茬酒,柳湘莲听说贾琏得了个儿子,笑着恭喜道:“这可是大好事,琏二哥如今儿女双全、娇妻美妾在侧,日子越过越顺心了。弟弟敬你一杯。”
贾琏哈哈一笑,和柳湘莲碰了一杯,问道:“你今年岁也不小了,可曾想过寻一门婚事,好生把日子过起来?”
柳湘莲一叹:“不瞒二哥,我确有这想法,只是我并无多少家资,又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上,只怕人家姑娘都瞧不上我。”
“柳兄弟莫要妄自菲薄,你原也是世家出身,武功高强,又有侠义之心,长得还如此俊朗,不知迷了多少少女芳心呢!”贾琏夸得也算真心实意,然后道,“既说起来,我这里倒有一门好亲事说与你,你只听听合不合适。”
他原是受了尤三姐所托与柳湘莲说婚事,尤三姐自言五年前见过柳湘莲一面,自此情根深种。如今她想改好了,要寻一位良人嫁了,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柳湘莲,只道除了他谁也不嫁,这人一年不来便等一年,十年不来便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她便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吃斋念佛,了此残生①。
贾琏一则感动于她痴情,二则也是受尤二姐所托,故而寻了柳湘莲出来,替三姐问上一问。
话既已经出口,贾琏便大致说了下尤三姐情况,只碍于女子声誉,并不说此事是尤三姐主动。
贾琏道:“她原和宁府珍大嫂子是姊妹,家世也是有些的。我也是真心和她二姐过日子,待我那儿子满了百日,便正经聘她回去做二房。这样的家世想来也不算辱没兄弟了。”
柳湘莲道:“我本有愿定要娶一个绝色女子,如今既是兄弟高谊,顾不得许多了,任凭裁夺,我无不从命。②”
贾琏便笑道:“如今口说无凭,等柳兄一见,便知我这内娣的品貌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了。③”
柳湘莲听了大喜,道:“既然如此,待我禀明姑母便下聘如何?”
贾琏摇头道:“你姑母不在京城,一来一去又不知多少日子,你素来萍踪浪迹,倘若哪天出京去了一直不归,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二人说来说去,柳湘莲便要将随身带着的佩剑为定礼,让贾琏交给尤三姐。这柄鸳鸯剑是柳湘莲家传之物,以此为定礼,可见其诚心。
贾琏满意点头。
柳湘莲正要把腰间佩剑解下来给贾琏,门口突然进来一行人,有个清朗好听的声音叫他:“柳二郎,又见着你了。”
柳湘莲动作一顿,顺着声音看去,见到胤祚便是大喜,连忙起身行礼:“给您请安!”
贾琏原正等着柳湘莲拿定礼给他,突然被人打断还有些不悦,没想到柳湘莲见了来人竟突然跪下请安,贾琏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懵逼地跟着跪下。
胤祚笑道:“起来吧。”
贾琏不知该怎么办,只悄悄瞧柳湘莲,见柳湘莲起来才跟着起来,只垂手立在一边不敢说话。
“都坐吧,”胤祚到柳湘莲旁边的空位坐了,笑道:“许久未见,你又出京去了?”
柳湘莲:“是,去江南走了一趟,才刚回来。”
“听说你在路上救了林大人,还一路护送他回京?”胤祚问,“我得多谢你。”
柳湘莲:“举手之劳罢了,林大人带着家丁护卫,草民并没有帮上忙。”
低着头不敢吭声的贾琏瞪大了眼。柳湘莲自称草民,岂不是说面前这少年乃皇室中人?柳湘莲虽是世家出身,但早已落魄了,便是鼎盛时也攀不上什么皇亲啊,想来想去只有那一个了。
薛蟠被折了胳膊的事闹得那么大,前因后果贾琏是知道的,柳湘莲认识的皇亲应该只有那一位——六贝勒!
是了,他们所说这位林大人应该就是林姑父,算来林姑父确实是和柳湘莲一天回京的,昨儿还去贾家请安了,虽然没说路上有没有遇上危险还被柳湘莲救了,但总不能这么凑巧,还有另一位两天前回京的林大人,正好也和皇室结了亲事,以至于让人家亲自向柳湘莲道谢吧。
没想到这位六贝勒还挺看重林姑父!
贾琏非常想瞧瞧传说中的六贝勒长什么样子,但他不敢,只能低着头听柳湘莲和胤祚说话。
胤祚笑道:“我也不与你谢来谢去的客套,实话与你说了吧,我有个差事找你,只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柳湘莲抱拳道:“我如今无所事事,您有事只管吩咐,我无不遵从。”
“不必如此,你若愿意自是最好,不愿意只管直说便是。”胤祚笑道,“是学院那边的事,第一批送去战场的学生回来了,说是旁的也就罢了,体力却有些跟不上,我便想着找一位先生专教他们武术,一则强身健体,二则到了战场上有点自保之力,如今见着你,便想问你愿不愿意接这个差事。一天大约两个时辰的课,俸禄和其他先生一样,都是一月二十两银子,每季四套衣裳四双鞋。若你干得好,日后我还可以推举你参军,也算是个前程。”
这条件着实不错,银子什么倒是次要,只是军医学院算是皇家学院,在里面做先生也受人尊敬些。再说日后还能参军,以六贝勒在军中的声望以及和大贝勒的关系,他推举的人肯定混的差不了,简直是白捡的前程!
贾琏都有些羡慕柳湘莲了。
柳湘莲却只是一笑道:“我素来受不了拘束,只怕到了军营先把自己憋屈死了,不去也罢!去学院教教功夫倒是适合我。”
胤祚点头:“那便这么定了,明天上午你来学院报道。”
此事议定,胤祚便离开了。
他一走贾琏就激动地拉住柳湘莲:“这位便是六贝勒?”
柳湘莲点点头:“便是他,不一般吧?”
“是不一般,”贾琏回想了下,遗憾道,“可惜我只瞧见个背影,没瞧见正脸。”
他说柳湘莲:“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应了去战场,日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柳湘莲笑道:“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旁的不说,只说参军之后常年留在军营里,起床、训练、吃饭、睡觉都有严格规定,不能喝酒不能玩乐,哪是我能受得了的?我便跟着六贝勒打打下手就是了。”
贾琏点头道:“你说的也是,六贝勒有的是本事,若能得了他欢心,他自会替你打算,未必非要到战场那地方搏命去。”
柳湘莲微笑不答,他并非这个意思,不过不必说出来了。
贾琏笑道:“今日不但促成一桩婚事,还和六贝勒一桌坐过,实在不虚此行!天色不早了,你明早还要去军医学院报道,我便不耽搁你时间,只把定礼给我,我回去和内娣交差便是。”
说到定礼,柳湘莲突然有些犹豫,方才脑子一热答应了贾琏,如今想来却有些不妥。
若那姑娘真是个好的,有家世有品貌,找个什么样的人不好,怎的巴巴找到他?他素日和贾琏可算不上亲厚!
再说向来定亲都是男方求着女方,哪有反过来女方求着男方的道理。瞧贾琏这着急忙慌的样子,明明都在京城,却连准备下聘的这点时间都等不了,非得先要了定礼去,柳湘莲心里不免疑惑。
想到人家说贾家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怕是连猫儿狗儿都是脏的,他便起了疑心,笑道:“琏二哥不若把那姑娘的底细再与我说一说吧。”
贾琏道:“她自是样样都好,我还能哄你不成?”
柳湘莲收了佩剑:“并非我信不过琏二哥,只是我的亲事需得姑母问过才是,待我去信问过了姑母再回复你吧,只是这定礼现在却是不好给的。”
贾琏虽气却也无可奈何。
柳湘莲回去便早早歇了,第二天去军医学院报道,当天就开始上课了。不过他课少,半下午就回去了,直接去贾家找贾宝玉打听尤三姐的事。
尤二姐和尤三姐在贾家爷们中大名鼎鼎,贾宝玉哪有不知道的,得知贾琏想撮合尤三姐和柳湘莲,他一面不想坏了尤三姐的好事,一面又不好瞒着柳湘莲,不由左右为难,被柳湘莲三言两语问出了破绽。
柳湘莲再没想到尤三姐过去那般不堪,气道:“这婚事万万不成,我才不做这王八!这就回绝了贾琏!”
竟直呼贾琏姓名,可见连这位“大媒”也气上了。
贾宝玉再劝终究劝不住,到底叫柳湘莲回绝了这门亲事。
柳湘莲大觉受辱,之后只是一心教学,一时对婚事都没了兴趣,更不与贾家兄弟来往,贾琏来赔礼他也只是不见。
本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却不知尤三姐哭了几天,这天却突然打起了精神道:“我要亲去问问他!”
说完不顾尤二姐阻拦,揣着把匕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