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什么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这就是了。

王熙凤还没从身怀有孕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得知这孩子有小产的风险,登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黛玉连忙问老大夫:“可还能保得住?”

老大夫说:“好在发现得早,若是再迟两天,奶奶又不注意修养,这孩子怕就真保不住了。如今胎气不稳得厉害,先吃上几副药好生调养着再看看吧。”

黛玉连忙请他开方子,也不叫王熙凤坐着了,只叫人扶她去贵妃榻上歪着,又是拿毯子又是拿炉子,好生叫王熙凤躺舒坦了才罢。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道:“我是个粗心的,若非妹妹,只怕这孩子就要没了。”

她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方才腹痛她都没放在心上,若非黛玉坚持,她必是不会请大夫的,到时再操劳两天家事,这孩子必定要没了。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感激不已,黛玉拍了拍她,然后奇道:“嫂子纵然不拘小节了些,怎的连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若是早些知道,过年好好养着,也不至于耗成如今这样。”

王熙凤如何不后悔,只叹气道:“我原也没往这上面想,怀我们大姐儿的时候反应大得很,吐的昏天黑地,人也没有精神,恨不得站着都能睡着,到生产的时候,我不仅没胖还瘦了一圈。我听说旁的妇人也都是如此,这个孩子却没这些个反应,虽然有些恶心没胃口,也只当太累了的缘故。肚子略大了些,我想着过年大鱼大肉,吃胖了也是有的,再说冬天穿的厚,胖一些轻易也察觉不出来,愣是没往这上头想。也是我前些日子太忙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这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得我操劳,恨不得把一刻钟掰成两刻钟使,每天问完事都到大半夜了,连吃饭时间都没有,也没注意到异常。”

“这是肚子里的孩子心疼嫂子呢,知道嫂子忙,故而不闹嫂子。”黛玉笑道。

王熙凤摸着肚子道:“我倒宁愿他闹一些,也不会有今日了。”

黛玉歪头想了想:“我听说妇人有孕,月事会停,嫂子也没注意吗?”

王熙凤换了个姿势歪的更舒服些:“我幼时受过凉,调养了这么些年也没调养好,月事素来不大准,几个月不来也是常有的事,再说这几个月也不是没来过……”

说到这里王熙凤脸色一变坐了起来:“我这几个月也见了两回红,只是量比较少,我原以为是月事。”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脸色青白:“我怀大姐儿的时候肚子就比一般人小些,这个倒比大姐儿更小,不会有什么不好吧?”

黛玉也是一愣,连忙叫人把刚走的老大夫再请回来,一边安慰道:“大夫方才没说有事,应该就是没事的。”

想了想,她道:“我看书的时候倒是见过,有些妇人怀孕就是没什么反应,既不会孕吐,肚子也不会很大,有些甚至到了临产才知道自己有孕,孩子也是好好的呢。”

其实也有可能是胎儿没长好,但王熙凤现在受不得惊吓,黛玉只捡好话安慰她。

王熙凤听了果真安心一些,不一会儿老大夫回来,听了王熙凤的话也道:“女子有孕的反应本就不一样,和人的体质有关,和孕期保养也有关。听奶奶的意思,怀第一胎的时候肚子就比一般人小,想来奶奶体质便是如此,加上操劳过度,孩子更小些也是有的,奶奶不必过于操心。至于见红……”

老大夫说:“还是那句话老,好生修养罢!”

王熙凤这才放下心。

老大夫已经开好了方子,他住的院子便配了个药房,如今便带着人去抓药。抓药熬药需要一点时间,黛玉看着王熙凤眼下遮不住的青□□:“嫂子眼下不舒坦,不便家去,不若先在这儿歇会子罢,等会儿药好了我叫你。”

王熙凤点点头,她也是真累了,昨儿才忙清了过年的事,连个囫囵觉也没睡成,今儿又和琏二生了场气,这还是强撑着来找黛玉呢。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黛玉见她呼吸绵长起来,叫人动作都轻着些免得吵醒她,又拿了一条厚毯子给她盖上,自己则继续写文章去了。

一时房间里只有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火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王熙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王熙凤这一觉睡得格外舒坦,被叫醒时整个人神清气爽,肚子也没那么疼了。朱莺端药给她:“药熬好了,如今晾得温热的正好入口,二奶奶快喝了吧。”

王熙凤端过碗一口气喝了,丫鬟又递上蜜饯,王熙凤捻了一颗到嘴里,又坐了会儿便起身和黛玉告辞:“我好些了,便不叨扰妹妹了。”

“嫂子倒和我客气,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不过你如今回去好生躺着才是正经,马车也别坐了,到底颠簸,不若坐轿子好,”黛玉叫人抬软轿过来,又叮嘱王熙凤道,“铺子那边嫂子先别管了,这事儿早些晚些都是一样的,嫂子只管顾着肚子里孩子,等平安生下小侄儿再说也是使得的。”

王熙凤点点头,不由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回去的路上她思量着要不要放下管家权,一则如今事情多,实在力有不逮,二则从前她要管家权自然有爱管事的缘故,但也不乏没有儿子的顾虑,没有儿子终究不算站稳脚跟,握着管家权说话才有份量些。只是如今再没什么比肚子里这个更要紧了,若这胎是个儿子,她哪怕没有管家权也没人敢轻视,她又不是李纨!

盼儿子盼了这么多年,王熙凤只是略一犹豫就有了决断,只打算慢慢和贾母提。

软轿到了贾家门前也没停,径直到了二门处,再往里便不方便了,王熙凤下了轿,好生打赏了轿夫,这才叫丫鬟半扶着往里面走。

没走几步便遇有婆子匆匆寻来,急道:“二奶奶怎么才回来!正找您呢,老祖宗想起库里还有几匹紫色的软烟罗,叫咱们寻了出来她要使,只是怎么都找不到,只得来问二奶奶了。”

王熙凤“呸”了一声:“一个个平日就知道偷懒耍滑,到了这关节上就抓瞎!没了我连匹纱都找不出来,哪日我甩手不管了或是倒头死了,这一大家子竟都不活了不成?”

婆子讪笑道:“原是咱们没用,不比二奶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等闲男人都不如您能干,您可不能不管,否则咱们真成了没头苍蝇了。”

若放在平日,王熙凤听了婆子这么一番话只有得意的,如今却是心里一叹,只道:“若是我没记错,那料子应该在东库房从东往西数第三间,哪个架子就不知道了,你只管问问老卢家的,她守着那库房,想来是知道的。不过我记着没有紫色的了,只有天青和松绿还有几匹。”

婆子便是一愣:“这可如何是好,云姑娘最爱紫色。”

王熙凤笑道:“原是云妹妹要来?”

“是呢?老祖宗说云姑娘最爱软烟罗,旁的纱啊缎啊都不喜欢,这才叫拿了出来,不拘是做帐子还是裁衣裳都看云姑娘的意思。”

“老祖宗惯是疼爱咱们这些小辈的,”王熙凤笑道,“你且先把那几匹找出来,能不能用等问过老祖宗再说。”

“是。”婆子得了指点便办事去了,王熙凤也去给贾母请安。

就算有了身子,礼也不能废。

贾母屋里正热闹呢,姐妹们并宝玉都在,众人说说笑笑,贾母笑得脸上褶子都快瞧不见了。

见着王熙凤她便笑道:“大家伙儿都在,偏你找不见,可是赖到你林妹妹家偷懒去了?”

“哎哟~老祖宗这是哪的话,我哪是躲懒去了,只是妹妹们出落得越发好了,我没脸跟她们一处,只能躲了去罢了。”

众人便是大笑,王熙凤看了探春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贾母问王熙凤黛玉如何,王熙凤答了,又替黛玉说了几句话,只道她忙着,故而不能来给贾母请安。

贾母叹了一声,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道:“罢了!倒是你云妹妹过两日就要来咱们家住,她年岁不小了,住在碧纱厨不合适,你盯着叫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定要精细些,再就是离我这老婆子近些才好。”

王熙凤还没说话,贾母又道:“还有一个事,南安王府长房幼孙娶妻,咱们家的贺礼也该准备着了。这倒是有先例,只是隔了几年,如今增了减的少不得你操心些。”

王熙凤心里一叹,原想着要紧事都忙清了,这几日清闲,慢慢和贾母说管家权的事也不要紧,如今瞧着这家里没一日安生的,根本就不能安心养胎!

她犹豫了一下便笑道:“老祖宗的吩咐原不该推辞,只是如今却是管不了事了!”

贾母奇道:“怪了不是,凤辣子也有管不了事的一天?”

说着众人便是一笑,贾宝玉也道:“若二嫂子都不能管,那更不知谁还能管了!”

王熙凤也跟着笑了一通:“老祖宗可别笑话我了,我才能有几分本事,不过是大家瞧我年轻让我几分罢了,可见还是老祖宗□□的好,素日又愿意指点晚辈,我才能勉强摆布开,不落了面子也就罢了!”

一番话说得贾母指着她大笑不已,王熙凤这才摸着小腹继续刚才的话题:“正要和老祖宗说呢,今儿在林家犯了症状,找了大夫一瞧,竟有六个月的身子了。”

贾母惊喜道:“当真?”

“我还能哄您不成!”王熙凤叹了声,“只是大夫说我这胎不稳,需得静养为宜。”

“这倒是正事!你和琏儿盼了几年,好容易有了,专心养胎才是正经,旁的都往后排才是!”

贾母又问王熙凤怎的六七个月才发现,王熙凤把方才在林家的情况和与黛玉分析的话说了,只略去自己怎么辛苦那些,一则未免不体面,她向来风光无限,哪里愿意叫人知道自己背后怎么拼命的,二则这些话在贾母面前说未免有抱怨之嫌,她如今并非要搏贾母怜惜,没必要惹一身骚。

贾母一时听王熙凤坐了胎、一时又听她差点保不住,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待王熙凤说勉强保住时才松了口气,不由念佛:“阿弥陀佛,这也是你的运道,好在发现的早。”

王熙凤笑着点头:“只是家里的事我便管不了了,倒不如退位让贤,免得耽搁了事。”

她说着看了探春一眼:“我瞧着底下几位妹妹倒是好的,不如叫她们试着管着,如今历练历练,日后嫁了立时就能管家,倒不必跟我似的手忙脚乱。”

贾母有些沉吟,实在是家里一大摊子事,王熙凤都摆弄了许久才明白,而三个小丫头里迎春木讷怯懦不堪大用,惜春年纪还小,又不是正经的荣府主子。探春倒是脾气年纪都合适,做事也有手段,只是性格未免过于刚强,倒叫贾母有些迟疑。

然而想了一圈,除了探春也没旁人合适了,邢夫人素来上不了台面,王夫人同样不中用,如今还是个病秧子,算来算去也只有探春了。

“那便三丫头吧,”贾母点了探春,还想着找个脾气和软些的和她一起,目光在屋里扫过一圈,在薛宝钗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到李纨身上,道:“珠儿媳妇和三丫头一起,凤丫头好生歇着便是。”

探春纵然心里有些想法,这好事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还是又惊又喜,下意识推辞:“孙女儿年轻……”

“这倒不是年轻不年轻的话,三妹妹有这个本事,合该为老祖宗分忧才是。”王熙凤打断探春的话笑道,“只盼着三妹妹日后累了后悔了,可别怨嫂子我才好!便是怨了我也是不认不管的,我呀~只管安心享福就是了!”

众人又是笑闹一番,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说笑一阵,贾母乏了便打发众人出去,探春特意到王熙凤身边和她道谢:“知道嫂子今日是替我说话,多谢嫂子了。”

王熙凤只笑道:“你有什么本事只管拿出来,叫那起子捧高踩低的小人瞧瞧厉害!”

探春点头。

王熙凤叫平儿与探春和李纨交接,她自己则万事不管一心养胎。贾家从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王熙凤又托黛玉给请了太医,这胎总算是保了下来。

此时已经过去十几日了,管家的事早就交接完,如今府里最热闹的门第成了探春处,李纨根本没法和她相比。

平儿捧着碟蜜橘进来,笑道:“刚采买的蜜橘,三姑娘特意叫人送过来,除了老祖宗,就咱们院里的最好,说奶奶怀着身子,多吃些瓜果好。”

“三妹妹倒是有心。”

如今王熙凤没了管家权,也算是尝了门庭冷落的滋味,倒是探春风头无两却还时时惦记她,吃用都捡最好的送来。

平儿笑道:“三姑娘是有心,二姑娘不也送了小鞋过来么,我瞧着真是精致极了,也是奶奶素来待姑娘们上心的缘故,姑娘们也记着奶奶呢。”

王熙凤笑了笑:“她们记不记我不要紧,只要肚子里这个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二月,二月初五是胤祚的生辰,他照例在乾东五所摆了两桌和兄弟聚了一回便罢了。

晚上胤祚清点今日收到的礼,拿着单子笑眯眯道:“每年多过两回生辰我就该发财啦!”

德清笑道:“还不都得还回去?”

也是,胤祚登时失去兴趣,摆摆手叫人把东西收起来,自己躺了一会儿,然后又起来写东西。

他最近在写卫生小常识,之前浪了两波他也浪够了,是时候做点“正经事”,前几天已经陆续刊登了急救常识,原来百姓还不信,在确实救了几条人命并被报道出来后大家便服了,胤祚原本略染瑕疵的名声登时又白回来,甚至更上了一层台阶。

也就是这时候一直在努力抨击胤祚的那些人才发现,他们其实在做无用功。盖因缠小脚是见仁见智的事,生男生女虽和医学相关,但胤祚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百姓也没办法迅速证实,故而他们可以用这些抨击胤祚。

然而胤祚懂得实在太多了,他只要随便甩出点其他东西,就能迅速为自己正名。譬如那什么抢救之法,一开始大家也觉得离谱——已经没呼吸的人,往嘴里吹两口气就能重新活过来,这不离谱吗?

那是口气,不是仙气!

但很快更离谱的事发生了,因为这么离谱的事它竟然是真的!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人为一个噎食和两个落水的人分别使用了海姆立克急救法和人工呼吸,然后真的救回了三条命!

这个消息实在叫人震惊,迅速引起京城日报社记者的注意。京城日报社这些日子也憋着气呢,胤祚被人抨击,连带他们也被骂,如今有了反击的机会,当即写了新闻大登特登,然后迅速在百姓中引起热议。

在被证实消息属实后,海姆立克急救法和人工呼吸迅速成为人人必学技能,连带胤祚写的其他抢救小技巧也受到热烈追捧,在百姓的要求下那几期报纸破例几次加印,但还是每天都有许多人来求,如今胤祚和三阿哥已经计划着单独印一本书发行了,总加印从前的报纸毕竟不是事嘛。

也是因着这个,从前一直有争议的生男生女问题瞬间就一边倒了,毕竟呼吸没了都能一口气救回来,生男生女在于男方又有什么奇怪的?

信六贝勒就完了!

胤祚的威信力空前强大起来,有心人抨击不动他,心气儿慢慢耗尽,终于消停下来。

胤祚过了一个清净的生辰。

他伏案写卫生小常识,德清便拿着个匣子进来,对胤祚暧昧一笑:“林家送来的东西。”

胤祚登时露出一个笑来,接过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崭新的葫芦荷包,想起前些日子黛玉曾问他腰间的荷包那么旧了怎么不换新的,胤祚只道心意难得,新旧倒无所谓。当时黛玉没说什么,没想到一直记在心上,扭头便绣了一个新的给他。

胤祚当即摘下旧荷包换上新的,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瞧瞧,美滋滋道:“好看,林妹妹女工又厉害了!”

德清举了举手里的旧荷包:“这个怎么处置。”

“找个匣子好好装起来吧,记得要个大匣子,”胤祚面露得意,“以后还有很多荷包要装呢,小了不成。”

德清:“……”

第二天胤祚又跑去找太子炫耀,太子对胤祚这般行径已经习以为常,谁让只有太子知道潇湘居士与林姑娘和胤祚的关系呢,胤祚不能找其他人诉说,可不是只能找太子了么。

但太子也不是傻的,被炫耀得多了,他也做好了准备。今儿见胤祚兴冲冲展示自己的新荷包,一副等夸奖的样子,太子只淡淡一笑:“还好,我的荷包也不错。”

他略抬胳膊露出自己腰间的荷包,淡笑道:“石姑娘亲手做的。”

胤祚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石姑娘是未来太子妃,不由:“……”

炫耀失败,胤祚悻悻离开毓庆宫,当天就和黛玉写信吐槽,几天后在林家和黛玉说起此事又不由叹气:太子开始防御了,他的快乐没有了。

黛玉用帕子捂着脸,露出一双笑弯的眼睛:“还是你比较厉害的。”

“哦?”胤祚坐直了身子,“怎么说?”

黛玉细数:“我们幼时相识,青梅竹马,他们只怕到现在面都没见过几回;我们先确定心意才求皇上赐婚,他们应该是皇上直接指婚的吧;我们有同门师兄妹的情谊,他们也是没有的。再说……我给你东西都是我自己想给,不是你要来的。”

说完她就红了脸,彻底躲到帕子后不见人了。

胤祚却是胸膛越挺越高:“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太子到底是比不上我的!”

他一叹,大气地摆摆手:“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今天你生辰,我给你煮长寿面吃。”

黛玉怀疑:“你亲手煮?”

“亲手煮!”胤祚胸有成竹,“我煮面很不错的,你信我吗?”

黛玉:“……信?”